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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鬻熊忽然喊了一声:“成伯!”那管家猛地抬头一看,然后说道:“你是……哦!是鬻熊将军!这下好了,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呀!”
往日里鬻熊曾陪着周昌来过几次太史府,因此与这管家成伯见过几面。成伯既然见到熟面孔,当然再无怀疑,转而对家丁吩咐道:“快!快去亶告主公,小姐回来了!”一面又毕恭毕敬地对琬姒等人说:“请进,快请进!”
周考他们跟在成伯后面穿过庭院,向内堂走去。成伯与鬻熊闲聊,问道:“怎么少主公、周侯大人没有和小姐他们一块回来?”鬻熊道:“二位大人及夫人现下都在苏城,被一些琐事耽搁了,大慨在这两、三日间就会到。他们是怕太史大人等得着急,所以才让周公子先回来报个消息。”
成伯不住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少主公他们都平安,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说话间他们己经走到了内堂阶前,周考向堂上望去,见屋内坐着一位面容清瘦、须发花白的老人。此人正是太史莘癸,莘癸接家丁传报,得知几个孙儿、孙女来到,心中喜不自胜,正在内堂翘首以待。
周考三人起初都还有些拘谨,倒是成伯在一旁催促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堂去拜见主公啊!”他们三个这才拾阶而上,一进内堂便向莘癸下拜。莘癸年纪大了,视力也不太好,急得他直招手道:“来来!快走近些让我看看!”
周考等人这才又起身往前走,琬姒走了几步之后却忽然直奔到莘癸身前,伏在他膝下放声大哭;莘癸虽然面带笑容,脸上却也已经老泪纵横。原来琬姒出生之时虽在殷城,但两岁时便随父母一道去了莘城,自那以后这爷孙俩已有十来年不曾相见。在琬姒心中只残留着对祖父的一点模糊印象,而莘癸更是日夜思念这个孙女,简直到了望眼欲穿的地步。他轻轻抚摸着琬姒的头,口中不住叹道:“好孩子C孩子!”其他人见到这幅舐犊情深的景象,无不动容,连成伯也在一旁悄悄地擦拭眼泪。
过了良久,琬姒才抬起头来。莘癸越看越觉得她像极了太姒未出嫁时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酸,思忖道:错不了,这定是我的乖孙儿无疑。
莘癸这时又看了看周考,说道:“你是考儿吧?”周考忙躬身称是,莘癸很是高兴,连声说:“不必拘礼,不必拘礼。果然跟你母亲有几分相像。”接着又对周发说:“你是发儿,对吧?嗯,老二还是更像父亲一些。”他顿了顿,感慨道:“想不到我这几个孙儿都长这么大了,看来我也老了。”
琬姒噙着泪说道:“不,祖父大人一点都不老,将来一定长命百岁。”
莘癸“哈哈”一笑道:“长命百岁哪有那么容易?能活到一百岁的人瑞连我都没有见过。”话虽如此,莘癸心中仍是非常欣喜,喜的是琬姒善解人意,说话得体。他问道:“你父母和姑父、姑母为什么没有一起来?”
“父亲大人和虞侯大人本来约定一起来的,不料在苏城一带偶遇风雨,虞侯家的千金玥妫小姐因此染上了风寒。虞侯大人要等玥妫裁才肯动身,所以父亲和姑父大人商议之后,决定留下来陪着虞侯。姑母大人怕您担心,这才让鬻子大人护送我们三人先来朝歌报讯。”
莘癸点点头,说:“如此甚好。鬻熊,这一趟辛苦你了。”
鬻熊道:“这是末将职责所在,原是份所当为。”
莘癸又问:“你带了多少随从人马?现在何处?”
鬻熊答道:“末将属下周族侍卫共计二十一人,现下都在太史府门外候命。”
“只带了这么点人?”莘癸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城西的云梦山下是朝觐诸侯屯驻之所,你先带着侍卫们去那里安营。安顿好他们之后便回府来,我让阿成给你安排一间空房,你就在府中住下吧。”鬻熊谢过莘癸后便先行告退了。
莘癸这才又对琬姒说道:“你们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定是十分苦闷吧?明日让鬻熊陪着你们在城里四处转转,游玩散心。”
琬姒微笑着说:“才不苦闷呢,我和表哥经历了许多奇遇,实在是有趣的很。”
莘癸道:“是吗?那你快说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琬姒当即从首阳山下遇见不准开始讲起,说到如何进舜帝陵寻获宝藏,又如何从火海中脱险,以及到虞侯府中赴宴,还有周发在茅津渡被巨鲇吞吃,又被大鼋所救,一直到在孟津见到巨象,在温邑沐浴温泉等等诸般遭遇,全都对莘癸讲了一遍。至于在牧邑遇到吕尚之事,琬姒答应过绝不对人提及,这才隐去不说。莘癸一边听一边暗中观察,发现琬姒在叙述之时条理清晰、脉络分明,而且记性奇佳,绝无赘言。他心想:琬儿真不愧为我莘门之后,只可惜她不是男孩,不然倒是个可造之才。
等到琬姒讲完,已经到了小食之时,管家成伯前来通报说晚膳已备好。莘癸大吃一惊,对成伯说:“唉呀!我忘了告诉你,要让庖厨多准备几样菜……”
原来莘癸平日生活节俭,加上政务繁忙,所以府中的日常饮食都较为简单。可是今日三个孙儿到来,那总不免要稍事铺张。成伯笑着回话:“不消主公吩咐,老仆已经跟庖厨们交代过了。”
莘癸这才释然,忽然拍了拍额头说:“我光顾着高兴,差点把这件要紧事给忘了。阿成,你快去把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成伯领命而去,不久便又回到堂上,只见他手中端着一个漆木托盘,托盘上堆放着一串串海贝。莘癸对周考他们说:“这里是三十朋贝,你们每人拿十朋去,明日在城内见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直管去买。若是不够,再回来找成伯要。”当时十朋贝足以买下一大块田地,若周考他们用来买些孝家的吃食、玩意,那已是绰绰有余了。
周考他们知道这份见面礼未免太过丰厚,但这是莘癸的一番心意,也不好拒绝。晚膳过后,成伯领着三人各自回房歇息,这几间房都是很早就备好了的,成伯每日都吩咐下人清洁打扫,房内十分整洁干净,令周考他们感觉就像住在自己家里一样。
话分两头,却说吕尚与周考分别之后,在朝歌城内走了半日,却连一家逆旅也没找到。后来一问之下,才知道朝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即城内只有接待各国使节的馆驿,逆旅只能开设在城外的沫邑镇上。吕尚无奈,只得赶在天黑之前出城,找了家逆旅投宿。本来逆旅可以供应一些简单的饭食,但吕尚一家去得晚了,便没赶上,只能饿着肚子入睡。琪姜母女的胃口不大,少吃一餐也没甚要紧,加上走了一天属实太累,因此躺下之后便睡着了。只是苦了吕尚和吕汲,父子二人到了半夜,肚中空空如也,真是饥寒交迫。吕汲本来就是满腹怨气,在卧榻上翻来覆去,鼻中直喘粗气。吕尚知道他没睡着,便问道:“汲儿,你是不是饿了?”
吕汲故意装睡,不曾搭理他。吕尚等了一会,又道:“要不我们去厨房找找有什么吃的?”吕汲这才开腔说道:“你不是说宁可饿死也不能偷人家的东西吗?”吕尚叹了口气道:“大不了明日结帐的时候多给一些,那就不算偷了。”
于是父子俩悄然起身走出房门,只是二人既不敢明火执杖的前往厨房,又不熟悉逆旅内的格局,只能是慢慢摸索着前进,找了半天才找对地方。有道是“上阵不离父子兵”,他俩个分工协作配合无间,找米的找米,找菜的找菜,生火的生火,打水的打水。吕尚找到一个陶鬲,没用多久就把饭煮熟了;吕汲鼻子尖,竟被他翻出一缸咸酱,两人各擓了一勺拌在饭里。这一顿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父子俩仍是吃得有滋有味,一碗饭下肚,二人方始心满意足。
未了,吕尚问道:“你吃饱了吗?”吕汲仍有些余气未消,便装作没听清一样,不愿回答。吕尚心觉有异,又问:“汲儿,你今天是怎么了?生什么闷气呢?”
吕汲这才吐露心迹:“我们吕家有姓有氏,怎么说也是名门大族。你今日却自称是那周公子的仆佣,简直是有辱家门,连我也跟着丢人现眼!”
其实做儿子的这样指摘父亲,本是犯上之举,但吕尚自觉对吕汲有所亏欠,所以并没有责备他,而是耐心地解释道:“我早告诉过你,我们回到中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我们要低调行事,千万不能惹人注意。”
“我不怕死!我宁死也不愿这样窝囊地活着。”
吕尚叹道:“要杀我的人,也绝不会放过你母亲和妹妹。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总要顾全她们的性命才是。”
吕汲半晌之后才心有不甘地说:“难道我们就一辈子过这种偷偷摸摸、东躲西藏的日子吗?”
“等再过个十年八年,那些欲置我于死地的人老的老、死的死,没人再追究过去的陈年往事了,那么事情或许能有转机。”
“什么?再过几年我就二十岁了,男子二十而冠,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华。再等下去,难道要我像你一样,到了四十岁时还……”
吕汲最后的半句话虽然没说出口,但吕尚明白他的意思,是说自己年过四十依然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其实他也常常反思,当年自己的一意孤行所产生的代价是否太大,以至于如今连亲生儿子都看不起自己,吕尚心中的滋味可说是难受之极。父子二人陷入沉默之中,草草收拾了一下厨房后便返回他们的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