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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考实在是忍无可忍,挺身而出正要去阻止那刽子手,却被吕尚一把拉住:“周公子,商人的习俗如此,你是阻止不了的。弄得不好还会引火烧身。”
周考道:“可是那孩子不过和发儿一般大的年纪,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他被杀吗?”
吕尚苦苦劝道:“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能与大商数百年的传统相抗衡?你自认为是在行善,殊不知在商人眼中,你才是那个离经叛道的逆贼。要知道这次只是庶民之家的祭祀,所以只用了四个人牲,如果碰上王亲贵胄的重大祭典,一次就要用几十、上百个人牲。你想想看,在今日之前已有多少人牲化为黄土?今日之后又有多少人将成为刀下冤魂?这样的人可说是成千上万,你又怎么救得完?”
周考听了吕尚的一席话,不知该如何应对。而此时那刽子手早已斩下了少年奴隶的首级,接着便有四个巫师来到奴隶的尸身前,每人各捧一颗人头走上土台。那铜鼎中的水此刻正烧得滚沸,白色蒸汽不断从坑口弥漫出来。大祭司接过四个首级,逐一将之放入鼎中,同时口中念着祝祷之辞。其余巫师将四个人牲的尸身抬到土台上,分别放置在四个角落。原来土台的四角也各挖了一个圆形的坑,巫师们将四具尸身推落坑中,再用黄土掩埋起来。吕尚告诉周考说,等那祭司念完祷辞,还要将铜鼎连同烹煮的人头一起埋掉,整个仪式才算完成。
周考不愿再看,便拉着周发一起离开。周发本来还不想走,但那个祭司一直就这么念咒,也让他觉得气闷,这才有些不舍地跟着周考走了。回到马车上,周发便向琬姒等人讲述刽子手杀人的过程。邑姜胆小,光是听着都觉得害怕;可邑姜越是面露惧色,周发便越是说得起劲,就连琬姒也拿他没办法。
周考骑上马,边走边问鬻熊道:“火师大人,我听人说大商的法令森严,有五刑之典;可是这些奴隶并没有犯法,仅仅只是为了建一所大宅,就被人斩杀于闹市之中。大商空有许多法令,却不能使无辜之人免遭横死,那岂不是形同虚设?”
鬻熊想了想,说:“天下各方国中,都有用人牲祭祀天神祖先的旧俗,只不过都不如商方所用人牲数量之多、范围之广。商人以人为牲的习俗,早已成为自上而下的共识,并不违反法令。相反,若是有人反对这种做法,那才是犯了王法,而且其罪愆可不小。”
周考忿然说道:“这是什么恶法?杀人者反倒可以逍遥法外,无辜之人却只能任人宰割?有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可商人杀了这么多人牲,却也不见有什么报应。试问天理何在?”
鬻熊苦笑道:“大公子,天理报应之说,终属虚妄,你若不想任人鱼肉,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手握权柄,制人而不制于人。否则光讲什么天理报应,那是指望不上的。”
周考心道:火师大人说的没错,这世上其实只有两种人,一种就像刚才的刽子手一样心狠手辣,将他人的命运操弄于股掌之中,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而另一种人则好比是那些奴隶,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自主,永远都受人摆布,即使想死得痛快一点都不得其便。
两人说话间,不觉已来到城门下。此时正是四方诸侯来朝之际,城门的守卒只简单盘问了几句;当得知周考等人是当朝太史的亲眷,便即刻放行。不料当周考他们穿过城门之后,却听身后有人喝道:“站住!”
周考回过头来,才发现是吕尚一家三口被城门守卒给拦住了。原来此时正是新王即将登基的要紧时期,朝歌的守备官员担心时局不稳,因此下令要对外来的庶民严加盘查。周考担心这些守卒为难吕尚,便对他们说道:“城守大哥,他们几个都是和我一起的。”
那些守卒却仍是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吕尚等人,心想这几个庶民怎么会跟诸侯公子是一路的?吕尚连忙说:“小人一家是周公子的仆佣,是跟着来伺候公子的。”
听了吕尚之言,那些守卒再无怀疑,挥挥手将吕尚等人放入了城内。入城之后,吕尚对周考说:“周公子,我们现在终于抵达朝歌了,这都多亏了公子一路上的照顾,吕尚实在感激不尽。如今我们一家须得去寻一处落脚的地方,咱们只能在此别过,请公子受我一拜。”说完,吕尚便躬身向周考行礼,他的妻子儿女也都跟着一起向周考下拜。
周考慌忙下马还礼,道:“吕先生,你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也让周考受教不已。若他日有缘再会,周考定当再向先生请教。”
吕尚又率同家人向琬姒、周发等人告别,接着便往城北方向去了。琬姒和邑姜相处了两日,已经极为熟络,在分离之际竟有些依依不舍,但此时她也只能目送邑姜离去。只听周考轻叹道:“朝歌城这么大,此地一别,不知今后还能不能遇见吕先生。”
琬姒轻轻一笑,道:“祖父大人在朝歌担任太史之职,想找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只要吕先生还在朝歌,你想见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周考这才幡然醒悟,他心想:果然不管多难的事,只要经表妹一说,好像立刻就变得简单了。他转而又问鬻熊道:“火师大人,我们又该往哪里走?”
当时朝歌有内城和外城两道城垣,内城又称王城,是商王王宫之所在。王城以南的宅邸全是深宅大院,里面住的都是达官显贵;王城以北的区域则被纵横交错的街巷分割成多个小块,称作“闾里”,住在闾里内的都是庶民。太史府邸当然是在城南一带,周考他们又是从城南门进来的,因此离得并不太远。鬻熊认得道路,没费多大功夫便领着大家到了太史府的门外。
太史府的院门修造得十分高大,门扇的木板也非常厚重。此时院门紧闭,门外也无人把守,周考只得上前拍门。他虽然是莘癸的外孙,但自出世以来还从未见过外祖父,心情难免有些忐忑。
不久,只听门轴“吱呀”一响,院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家丁。周考忙上前问道:“敢问这里是太史大人的府上吗?”两个家丁见了周考的衣着打扮,倒也不敢轻慢,答道:“正是,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周考对二人说:“我乃周侯之子周考,也是太史大人的外孙。”他又指了指坐在马车上的琬姒说,“这位小姐是太史大人的孙女。我们都是来拜见太史大人的。”
两个家丁倒是知道太史大人有一个孙女,但是谁也没有见过,由于兹事体大,因此二人都有些将信将疑。其中一人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待我入内通报。”
没过多久,这家丁便陪着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匆忙赶来,那老者一到院门,便焦急地问道:“哪一位是周公子?”
周考忙上前向他行礼,那管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问道:“小姐在哪里?”琬姒和周发这才从马车上下来,也向那管家自报家门。管家仔细地看了看三人,倒也没瞧出什么可疑之处,但他心里还是直犯嘀咕:怎么只有三个年青后生来,也没个大人陪着?这三人我一个都不认得,到底该不该让他们入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