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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灾过后开始了一连两个多月的秋旱,往年也有秋旱但在种麦前或多或少总能落下一两场透雨。然而这年的秋旱似乎有点反常,先是天气奇热难耐,人们躲在树荫下钻在窑里依然热得透不过气来。褂在穿在身上只消在院里走一趟,就汗湿得贴在了身上。人们似乎是在蒸笼里过活,到处都能闻到一股颤颤的焦熟味儿。女人比男人更怕热,大姑娘们只穿件红兜兜就在窑里擀起了面,有些脸皮厚的媳妇像男人样裸露着两只奶子打起了赤膊。天上每天都像是在下火,把鸡蛋打碎在石头上只消一袋烟的功夫就烤熟了。山坡里的草全都枯干了,树上的知了烤得只剩下了一层干瘪瘪的躯壳。往年过了中秋节天气就会转凉,而这年到了八月底天气依然没有凉下来的迹象。有个别庄稼户们抱着侥幸的心理把麦子种在没墒的土地中,期望一场透雨后能发出芽来。过了几天人们扒开地皮察看,发现麦粒全都烤焦在了地里,用手一捏一股细细的粉未。庄稼户们这才着急起来,每天都聚在树荫下商讨着应对的法子。女人们则愁眉苦脸地奔波在田间地头往家里倒腾着各种能入口的东西,做着大灾之前的准备。在靠天吃饭的舜地如果在秋种前不能落下一场透雨,连吃奶的娃娃都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女人们做饭时也开始有意地减量了,先是一顿一瓢白面后来是半瓢,再接着把麸皮和野菜掺在一起混着吃。各家户尽管还有不少存粮但村里再也没人敢奢侈地吃面条了,连家底厚实的刘金泰也不得不把野菜掺和在糊糊里吃。到了九月天气依然没有落雨的迹象,庄户们这才彻底打消了守着地种麦子的念头,他们开始纷纷外出打起了短工。
在村人守着地外出打短工的时机,进财却出乎意料地买下了几座麦秸垛子,开始没明没夜地和燕儿铡起了牛草。家里尽管有两头牛也用不了这么多的草料,燕儿没好气地数落着男人:“你到是出去想想法子,光铡牛草有啥用?到了明年你拿草料给一家人填肚子?”
进财嘿了一声说:“这季麦子没种成,到了明年麦垛肯定涨价,到时候拿啥喂牛?要是遭了年馑,只要两头牛活着还怕换不到粮食!”
燕儿一想也对,真要遭了年馑,肉价肯定比粮价贵。而牛吃麦秸草就能活命,只要攒够了牛草到时候就不怕饿肚子,况且家里的那头生牛到了年底就要下犊子了。凭着圈里的三头牛,再大的年馑也不用怕。
事实再次证明进财又一次走在了村人前面,在大灾之年有个好脑瓜比有一身好力气更能让人活命。到了第二年春上村人纷纷抢购起了牛草,而这时即使花再多的钱也无法买到草料了。进财具有先见之明地储备了三年的牛草,这足以保证三头牛能顺利活到后年冬天。只要牛活着,人就能活着。
整个冬天,舜地没有落下一场雪。到了三月里春种的季节,天气依然没有落雨。村人也不指望再把包谷种到地里了,这时候种包谷无疑是在糟践粮食。到了六月里山坡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就连那些耐旱的蒿草也没能长出来,又一个干旱难熬的夏季来临了……
那些外出打短工的后生们已纷纷回到了村里,家境再殷实的财东也没人选择在这时候用工。走投无路的村人和断了牛草的家户们,开始选择卖牛杀牛了。庄户人家有三分奈何有几个肯把牛杀掉?与其在这时候让牛吃不上草料而掉膘,还不如早早杀掉多卖几个银钱。
到了九月里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有些底子薄的家户已开始断粮了。为了不在这个冬天饿毙在家里,他们只能拖家带口地拉着棍子外出逃荒。村学堂里念书的娃娃越来越少,有几个半大娃娃眼看就要报考高小了,却只能被家人硬拽着外出讨饭。长此以往舜地教育何以为继,在学生不断减员的情况下,身为教育科长的敢为义不容辞地选择回到村学堂蹲点督学。大灾之年活命是最要紧的,大人们都外出逃荒走了,留下娃娃谁来养活?要想解决学生减员的情况,只能先从根本上解决吃饭问题。敢为从公署粮仓调来一批粮食并在校门上贴上告示,只要愿意让娃娃继续留在学堂念书,口粮由学堂解决。敢为尽管采取了种种措施挽留学生,那些外出的人家没有几个愿意把娃娃留下来。那些逃荒的家户之所以要把娃娃带在身边,是因为一旦逃到好地儿没准就能在当地落户生根。逃得远的一辈子也没机会再回来,把娃娃留下来再也见不上面,谁愿意把自己的亲骨肉撇下?逃荒路上饿死病死是常有的事,有些庄户人家权衡利弊地思谋过后,只好咬着牙把娃娃独自留在了学堂。敢为在村学堂一直待到年底,好说歹说才彻底杜绝了学生减员的情况。到了快过年时敢为又回到了公署,进财明白娃娃的心思。这时候谁家里的粮食也不宽裕,娃娃不愿留下来增加他的负担。
让进财没料到的是,敢为尽管在村里只待了几个月,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人跟车轴似的转个不停。他居然在这段时间,忙里偷闲地干出了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过完年到了七月,灾情越来越严重了,村中开始不断出现饿死人的事。大凡遇到灾年,一年不收还不至于饿死人,一般家户里都有点余粮能应付下去。两年不收,底子薄的人家就要外出逃荒。三年不收,人就像被风扑到的庄稼,要成片地倒下去。一般的平头百姓,没有那户人家家里的余粮能够只出不进地吃上三年。一连两年颗粒未收,坚持到这时候进财家里也开始断粮了。燕儿和两个儿媳已经两天没吃过一口东西了,婆媳三个饿得脸上就像涂了层蜡似的亮晶晶的。苦娃在学堂每天也只能吃个半饱,饿得有气无力地也没心思好好念书。当米缸里再也无法刮出一粒米时,进财终于狠下心要杀牛了。这时候除了刘金泰家还留着两头骡子要耕地外,其余家户里的牛早杀光了。村人早惦记上进财的三头牛了,那三头牛比三大箩筐金子还要珍贵。进财院门口每天都有村人不停地踅来踅去,偷偷察看他有没有开始杀牛。进财也明白这时候村人都饿红了眼,一整头牛是无法完完整整地吃到家人肚子里的。这天晚上夜深人静时进财偷偷把刀磨好,赶在天明前把圈里那头年老的牛先杀了。至于牛皮牛下水,进财则大方大方地端到祠堂里由刘秀才作主分给了那些饿得只剩一口气的家户。当进财把牛下水端出去时,燕儿的眼睛都红了。进财明白她舍不得这些下水,这可是年馑天哪!拿命去换一口吃食的主多得是,一大堆的牛下水说分就分了。刘秀才做事公道,他和女人饿得脸都肿了,分牛下水时女人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也没给自家留下丁点儿的肉星。进财把杀好的牛肉用纸包好,赶在太阳落山时悄悄敲开了刘秀才的院门。刘秀才和赵氏正饿得在屋里吃棉絮,进财把牛肉从怀里掏出来后,刘秀才抽着鼻子眼睛都红了。如若不是遭了年馑,此时正是村人院里冒着炊烟做晚饭的时刻。此刻整个村子犹如一座巨大的坟墓,一片死寂。听不到锅碗瓢盆的叮咣声,也听不到娃娃娃们的哭闹和鸡鸣狗吠声,各家户的院门都紧紧闭着。
进财回到家里,又从杀好的牛肉上割了几斤藏在了怀里。燕儿看到后脸都变了,她哆嗦着问道:“还要送给谁?”
进财说:“给良楷媳妇送一点,她也是你的儿媳哩!”
燕儿听了后没再吭气,当进财拿着牛肉出门时,谷氏和秀秀眼里满是怨气。进财知道儿媳们恨他,只是她俩面子上不敢有什么言语。进财来到良楷门前敲了许久,四闺女才摇椅晃地来到院门口把门拉开。如若不是亲眼见到四闺女,进财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年前四闺女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尽管也饿着肚子,可她像村里的大多数媳妇那样还能有说有笑地给村人打招呼。眼前的四闺女脸肿得像簸箕样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苍白的脸上像蒙了层窗户纸没有丁点血色,人一旦饿到这个份上离死也就不远了。晌午刘秀才在祠堂分牛下水四闺女也没去领,按道理说她男人在外面公干,日子过得总比一般家户要好些,因此分吃的也就没她的份。
四闺女手扶在门框上有气无力地说:“爹,先回屋里坐,我去给你烧碗水喝!”
看着四闺女走路东倒西歪的样子,进财纳闷地问道:“良楷没给你捎粮食回来?”
四闺女叹着气说:“城里的粮价涨了,年前他每月还能拿回来半小袋米!过完年,他每月拿回来的米只有几把,就是顿顿喝米汤也不够!”四闺女说着要去灶房里烧水,进财拦住她,把牛肉从怀里掏出来说:“赶快煮熟吃上一点!”
四闺女红着眼睛就要跪下给进财磕头,进财做公公的也不好去扶,他生气地说:“你也是我的儿媳哩,屋里要是没吃的了言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