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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没有任何征兆的大灾,在这一年包谷灌浆时节突然袭击了刘王坡。
这天清晨进财像往常一样早早爬起来,挑着一箩筐牛粪准备到包谷地里给正在灌浆的包谷追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时节包谷是最需要肥料的,庄稼和人一样,累了就得给它吃点东西。包谷要是缺了粪,当到收秋时长出来的棒子怕是还没娃娃们的牛牛大。进财挑着粪走到地头时突然听到了一阵沙沙的响声,声音听上去像是在下雨。进财放下箩筐跑进地里一看,吓得眼睛都直了,翠绿色的包谷杆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紫红色的虫子。虫子通体细软,头上长着两只绿豆大小的黑眼睛,身上有着蛇一样的花纹。一根包谷上多得竟有二十多条虫子,少得也有八九条。虫子像蚕一样大,此刻它们正扭着令人作呕的躯体正在啃食包谷叶,沙沙的响声令人不寒而栗。如同土匪们打劫一样虫子所过之处丰实的包谷只剩下一根细细的茎杆,叶子和没成长的棒子全进了它们圆鼓鼓的肚子。这些可怕的虫子仿佛是一夜间从土里钻出来似的,正在啃食着庄稼人的希望。
不一会儿村里早起的人们也发现了这情景,他们全都咋咋呼呼地惊叫起来。这种专吃禾苗的虫子,连村里岁门最大的老太婆也没见过。村人脸色煞白地称这种虫子为“鬼虫”,言语间充满了敬畏。只要是虫子就怕鸡,进财回到家里把鸡全都赶到了包谷地里。鸡一钻进地里只消一袋烟的功夫肚皮就撑圆了,而虫子依然多得数不清。那些吃撑死的鸡,身上也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虫子。鸡吃过一次虫子后就不再吃了,反而怕起了这些不速之客。到了后晌当进财狠着心把鸡再次赶到地里时,鸡全都扑愣着翅膀飞了出来。进财不甘心这季庄稼全都喂了虫子,跑到学堂把苦娃叫了回来,爷孙俩扑到地里抓起了虫子。燕儿带着两个儿媳也要到地里捉虫子被进财劝了回去,妇道人家的手还要留着做饭哩。
当进财从包谷叶上揪下那些吃得肚皮滚圆的虫子时,虫子张着嘴吐出来一股绿色的黏稠汁液。汁液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草腥味,粘在手上洗都洗不掉。进财把抓到的虫子丢到地上用脚一碾,“啪”的一声的像是放鞭炮一样响,虫子肚里绿色的汁液把他的鞋都打湿透了。
虫子多得如同地上的蚂蚁,岂是人的两只手能逮完的。无论村人怎样想办法清除这些虫子,虫子一点也没减少。到了第三天前所未有的恐怖景象出现了,原先翠绿色的庄稼地,全都剩下了或粗或细的茎杆。正在灌浆的包谷、长荚的豆苗、拔穗的谷子,全都枯干在了地里。随着庄稼的消失,虫子也消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这群祸害人的东西从哪达来,又到哪达去了。
在刘王坡遭遇虫灾的同时,周围其它几个村子也未能幸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整个西塬乃至整个舜地的秋庄稼全都遭到了灭顶之灾。王秀才回乡考察,看到这幅惨象心痛得站在地头失声痛哭起来。这些虫子来去匆匆,没有给村人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在人们还没琢磨出来禳治它们的办法时它们就消失不见了。面对这种情景,别说王秀才,任谁也无能为力。好歹这些年风调雨顺,各家户里还有余粮,也能应付到来年夏收。对于这场虫灾,人们并没有过多的恐慌。令村人始料不及的是,虫灾仅仅只是这场大灾的一个前奏,更残酷更难熬的灾难还在后头。
虫灾过后的四五天,凡是捉过虫子的村人惊异地发现,手臂开始发痒并不断长出一些细小的水泡。谁也没把这些细小的水泡当回事,伺弄庄稼嘛,磕磕碰碰难免的事,更何况这些微不足道的水泡。水泡起先只有针眼儿大小,过了几天越长越大,大到有铜钱差不多的时候一挤一泡腥臭的脓水,手臂也开始腐烂起来。进财的手上脸上长满了这种水泡,连苦娃的手上也长了水泡,手痒得都没法捉笔。村人排着队去找郎中,郎中也没遇见过这种症状,面对村人溃烂的手臂一时间束手无策。村人想尽了各种办法依然无法医治这些水泡,土能治百病,有把泡池子里的臭泥挖出来涂在手臂上的;也有把各种草药捣碎再和上稀泥涂在手臂上的,手臂反而溃烂的越快了。
长满水泡的手臂奇痒难耐,一抓一手的脓水。进财还好说,苦娃可就熬不住了,两条胳膊全都抓烂了,再不治一双胳膊怕是保不住了。面对着村人形形色色的医治手法,进财没敢贸然在他和苦娃身上试火,而是上了望贤山去找苏先生。苏先生治疗外伤最有经验,他交给进财一个偏方,把绿豆和新鲜韭菜放在一起捣烂再加上七滴猫口水和小半勺淘米水涂在患处就可以医好。进财回到家试火了一下有用,这才把偏方告知了那些病急乱投医的村人。几天后所有的人都知晓了这个偏方,这才彻底医治住了这场因虫灾而起的疫病。因这个偏方,可怜了村里所有的猫,被人往嘴里插上筷子讨口水治病。作为这场虫灾的见证者,刘王坡或老或小大多数的手臂上都留下了一圈圈斑白的伤疤。
灾难并没有因虫灾和人们因捉虫而引起的疫病而终结。虫灾过后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旱,这场大旱一直持续到民国十九年才宣告终结。据后来的文献记载,在这场大旱中华北几省饿毙的灾民达千万之巨。历史似乎总在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轮回,旱灾是舜地司空见惯的灾害。大旱三六九,械年年有,这在缺雨少水的刘王坡尤甚。然而以虫灾开头的大旱人们却闻之未闻,以至于在这场大旱面前一点准备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