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闳夭笑道:“虎方的东面正是江淮的下游,灾情远比上游还要严重,早就成了一片泽国,所以大家只能逃往位于西面的吕国了。”
“可是徐方就在虎方的北面,与虎方又是休戚与共的友邻,你们为何不去徐国寻求救助?”
闳夭道:“先生有所不知,徐方一带有许多淮水的支流。淮水一涨,那些支流的水无处倾泻,便四处泛滥。徐方彼时也正在遭灾,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能收留其他地方的灾民?”
吕尚这才明白过来,说道:“原来如此。”他心想:我只道我这前半生颠沛流离,已算是缘悭命蹇;想不到这闳夭的经历,却是更加坎坷艰辛。想到这里,他渐渐对闳夭有了惺惺相惜之意,两个人越聊越投契,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时分,吕尚这才起身告辞。
他离开酒肆,便径直返回了逆旅。刚一进房,就见琪姜母子三人都坐在房中;琪姜见了吕尚,阴沉着脸问道:“你怎么一去就是一天,到现在才回来?”
吕尚照直答道:“我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酒肆,便进去喝了两杯……”
琪姜顿时大怒道:“我就知道!这些年你从来不把我们母子放在心上,却把时间都花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我早上交代你办的事,怕是又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她忽然发这一通脾气,弄得吕尚很是下不来台。吕汲坐在一旁,也故意歪着头不理吕尚;邑姜虽然一直可怜巴巴地看着父亲,却是怯生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吕尚暗自叹息,只得陪着小心说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嘛……”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在那酒肆中,碰巧见到了他们家的掌柜。我们闲谈之时,他提到正好有一所闲置的宅院,可以卖给我们。我和他聊了很久,所以到现在才回来。”
琪姜听了之后,神色才稍有缓和,她说:“总算你还记得办正事。他那宅院你去看过没有?”
吕尚见琪姜气消了些,这才笑着说道:“还不曾,那掌柜今天走不开,和我约好明日一早再过去看。”
琪姜又问:“那他有没有说想卖什么价?”
“那掌柜说,若是我看好了诚心想买,再来谈价。若是没有看中,不管他开什么价也是白饶。”
琪姜白了他一眼,嗔怪道:“那你就不问了?要是你看中了,他却坐地起价,那可怎么是好?哎,真是一点都不让我省心。这样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省得你被人给坑了。”
“你跟我一起去?”吕尚意外地问道,“那汲儿和邑儿怎么办?把他们留在逆旅,谁来照顾他们?”
琪姜听了这话,当然也有些不放心。可是吕汲却道:“你们只管去,我负责看管妹妹便是。到明年我就十五岁了,已经不是孝子了。再说邑儿又不是个娃娃,还要给她穿衣喂饭,难道还怕我照看不了她吗?”
吕尚和琪姜对望了一眼,都觉此举属实有些风险。但吕尚心想:孩子长大了,总需离开父母的蔽翳,这一天早晚会来,也是时候让儿子学着担起责任了。
第二天早上,吕尚在临走之时,再次嘱咐吕汲道:“你和妹妹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逆旅,好好看管包袱行李,别搞丢了什么物件。我和你母亲到中午便回,就这一上午的时间,你可别出什么差错。”
吕汲满口答应,心想这种小事就是个傻子也能办到,对自己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吕尚这时又将一枚海贝交给儿子,说:“这海贝是给你应急傍身的,可不要胡乱花用。”吕汲将海贝贴身收了,和邑姜一起把父母直送至逆旅门外。
吕尚夫妇离开逆旅,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惴惴不安。等到了酒肆门外,他们感觉似乎走了很长一段路,但是又觉得好像没过多久。二人走进酒肆,里面空空荡荡不见一人,吕尚隔着布帘冲里屋喊了两声:“掌柜的,掌柜的!”
过了一会,只听里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闳夭便走了出来。他向吕尚作揖道:“哎呦,先生这么早就来了?”三人相互见礼后,闳夭请吕尚夫妇坐下叙话。吕尚也不想表露得太过心急,便拉着琪姜一起在草席上坐了下来。起初,几个人总不免要客套寒喧几句;不过琪姜心中牵挂儿女,便有些耐不住性子,问道:“掌柜大哥,你那所宅院是什么时候建好的?怎么就闲置不住了呢?”
闳夭道:“这宅子是我成亲那年建的,到如今已有将近十个年头了。这两年我这酒肆的生意越来越好,经常忙不过来,我和妻儿便长期住在店里。那老宅缺少人气,时间一长就显得荒凉冷清,所以小人思来想去,觉得倒不如卖掉为好。”
琪姜对闳夭的回答还算满意,便又问道:“那不知你打算卖个什么价?”
闳夭笑着说:“大嫂放心,我原没指望能从中赚多少,只要不蚀本就行。”
琪姜想了想,仍是坚持说道:“话虽如此,可是我们夫妻手头也并不宽裕。掌柜大哥还是先说个价出来,也好让我们心里有底呀!”
闳夭无奈之下,只好说道:“当年我买这爿地时,止用了三十朋贝;后来又盖了三间房,也只花费了四十朋贝。如今房子虽然旧了些,但地价也涨了不少。你们如果看的中,就给七十朋贝吧,这个价已经是十分公道了。”
琪姜听了并不说话,却向吕尚看去。吕尚觉得和朝歌城内的房价一比,已经是非常划算了,便对琪姜点了点头。琪姜心领神会,便说:“那就麻烦掌柜大哥先带我们到宅子里去看看吧?”
于是闳夭领着吕尚夫妇离开酒肆,沿着淇水河岸边的小路向东走。待过了棘津渡口又向北转,穿过几条小巷后,闳夭在一面矮墙下停住,转身对吕尚二人说:“就是这里了。”
吕尚见那堵墙堪堪有一人多高,从墙头望去,能见到有几棵桢树的枝干伸出墙外,树冠下还隐约露出铺着茅草的屋脊。而那面矮墙长期无人清洁,已是布满了泛黄发黑的各种印渍。矮墙正中有个狭窄的门洞,两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权当有个遮拦。闳夭将木门打开,请吕尚夫妇入内,吕尚心想:这可真叫是“破”门而入了,这宅院的外观如此衰败,琪姜多半会看不上眼吧?
进到院中,吕尚见到对着院门的是一间坐北朝南的正房,正房的两端是耳房,而东西两侧则各有一间厢房。由于院子很小,这三间房互相紧挨着,让人感觉有些狭促逼仄。院内的四个角落各种着一颗桢木,在东南角还盖了一间四四方方的厨房。这几间房的门都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可说是一览无余了。不过琪姜却很仔细,每间屋子她都走进去看;即使房内地上有不少丢弃的杂物,显得又脏又乱,琪姜却毫不避忌,还用脚步大致量了一下房间的尺寸。
吕尚本以为琪姜草草看过之后就会走,没想到她竟如此上心,于是他便走到院外,想看看周遭的环境。院子的门口是一条石板路,看着还算干净,左邻右舍的宅院看上去和这间也相差无几。这里离淇水河岸不算太远,到河边街市的距离也不算太近,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他不敢走远,只在附近绕了一圈便回到院中。
这时琪姜也看得差不多了,便开口说道:“闳夭大哥,你这宅子好是好,就是太老旧了。我买下之后,少不得要重新整修一番,这花费必然也不会少。所以,你看房价能不能再减一些?”
吕尚听妻子还要还价,心想:七十朋贝能买到这样一所宅院,已经是很划算了,估计闳夭肯定不会同意。果然,闳夭苦笑着对琪姜说:“大嫂,我并没有跟你们开高价啊。如今不要说朝歌城内,就是这沫邑镇上,光买这样大小的一块地,至少也要五、六十朋贝。真的不能再少了。”
琪姜却不肯放弃,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不住跟闳夭套近乎,净缠着他聊些家长里短的闲话。闳夭被她绕得头晕脑涨,只好说:“那就给六十朋贝吧!就当我只卖了块地。”吕尚没料到闳夭竟肯松口,心想六十朋贝已经是物超所值了,便想劝琪姜答应下来。哪知琪姜还不满意,仍是和闳夭软磨硬泡地讨价还价,这一不留神就到了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