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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镲是舜地特有的一种单人曲艺形式,一般都是自编自演,跟说快板相似却没有快板那么多讲究。这种曲艺似唱非唱似说非说,以叙事喻理颂扬嘲讽的口头说唱形式向人们表演。这种曲艺无需锣鼓二胡之类的响器伴奏,只要手中有只镲或锣就可当众说上一段。乡人们在田间地头兴致来了,没有镲随便拿上件家伙敲着节奏说出来也行。打镲这种曲艺简单直接,多言身边之事,也有叹其世道或家中光景艰难和劝人行善学好的。打镲的人不但要会编镲段,还要语言风趣幽默合辙压韵才能吸引人们来听。在舜地无论男女老幼,皆爱这种简单的曲艺。马啼秋自小跟唱蹦蹦戏的在一达里混过,身上有着一股天生的艺术细胞,尽管他不识字打起镲来村中却没人能比得过。每年正月十五闹红火时,他都要打上一段镲以便挣上几碗肉菜解解肚里的馋虫。进财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马啼秋打镲时的情景,那是他来到葫芦峪过得第一个元宵节。晌午村人踩完高翘,聚到马啼秋身边听他打镲。马啼秋一介熬长活的下人,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露把脸。他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铜锣,张口就编了一段让村人笑掉大牙的镲:
“一条被窝十条腿,天天黑里不缺水;
展不开,蜷不住,蹬住哪个那个哭;
老幺哭,老大笑,闹腾半夜不睡觉;
劝不住,说不听,气得老婆点着灯;
打老大,骂老三,吓得老鼠满地转;
院里头,公鸡叫,白白误了一夜觉;
饭熟啦,掀开锅,娃们都是各顾各;
你抢馍,我占碗,挤着挤着打了碗;
他娘出手就打脸,把你爹光景都打完,再要买来可没钱!”
马啼秋每说一句就敲一下手上的铜锣,他抑扬顿挫的说唱伴随着铿锵的锣声再加上他妙趣横生的表演和瞅人时那斜斜的眼神,惹得听镲的村人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这段镲说的是村中赵耕牛家的事。赵耕牛年纪跟马啼秋差不多,却有三个娃娃。一家五口穷得只有一条被子盖,最小的娃娃夜夜都要尿炕,害得家里天天晒被子。到了吃饭时几个娃娃围在锅边你推我挤只怕自个儿吃不上,他娘气得拿着勺子直骂。马啼秋的镲一说完,村人笑得全都蹲在了地上。就连当事的赵耕牛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进财还是第一次听到打镲这种曲艺,他万万没料到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长工竟能把赵耕牛家的事说得如此生动有趣,自此以后他心中多了一份对马啼秋的敬重。接下来马啼秋又打了几段镲,村人还嫌不过瘾,到了夜里竟有十几个后生撵到家里来听他的镲。他们拿着烤得上好的烟叶端着肉菜提着酒像敬村中年老的长者一样敬着他。
马啼秋的镲在方圆几个村子都是出了名的,他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打上一段镲解解闷。进财尽管和他在一个炕上滚了几年,听他的镲并不比村人多。今日有黑牡丹陪在身边,马啼秋手拍着桌子大大方方地打了一段刚编出来的《十二月,颠倒颠》:
眼下世事颠倒颠,今年世事不如前;
正月哩,不见荤,祖先叩头谢儿孙;
二月哩,粪拉牛,仨松鼠,逮一猴;
三月哩,不上坟,遍地兔娃撵吃人;
四月哩,吃西瓜,街上行人头朝下(音:ha);
五月哩,秋风凉,狗娃咬的豹子疼;
六月哩,雪花飘,鸡娃撵着吃老雕;
七月哩,羊下驴,先生拿礼谢徒弟;
八月哩,甜瓜酸,公鸡撵着狐狸窜;
九月哩,柿子苦,猫见老鼠如见虎;
十月哩,北风吼,蚂蚱蹦着吃黑狗;
十一月,打了春,逮一跳蚤二三斤;
十二月,热死人,树上知了一大群;
我说这话不胡抡,光绪三年人吃人。”
马啼秋的镲说得黑牡丹爬在桌子上笑得半天都没缓过劲来。进财沉浸在镲的韵味中还没回过神来,马啼秋已抱起身子笑得像团面样软得黑牡丹迫不急待走进了里屋。他一边走一边对进财说:“你在外面磕瓜子,秋哥进去办点事。”
进财应了一声,接着听到里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里屋和外屋只隔着一道薄薄的门帘,里面的一切就像发生在眼前一样,听得真真切切。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了马啼秋的喘气和两人难听的呻呤声。进财吓了一跳,猜不透这么短短一会儿里屋究竟发生了啥大事,他赶紧挑起门帘闯了进去。里屋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他看到两条赤裸裸的身体像地里的麦捆子,一个压在一个上面。呻呤和喘气声就是从那两截白花花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与此同时他看到了黑牡丹和马啼秋扭曲的脸,他俩的脸扭得像麻花样难看极了。黑牡丹张着嘴巴不断地呻呤着,看上去像是被啥东西狠咬了一口样,模样痛苦极了。看到这情景,进财一时愣怔住了,傻站在那儿束手无策Z牡丹脸一红喘着气对惊慌失措的进财说:“娃,快出去,不该看的别看!”
进财脸色煞白地从里屋退了出去,他出来时听到马啼秋嘿嘿笑着对黑牡丹说:“让财娃子学学嘛!”
过了不多时,马啼秋和黑牡丹又说又笑地扣着扣子从里屋走了出来。马啼秋嘿嘿笑着对一头雾水的进财说:“这小娘们真是不错,水汪得能把人淹死!”
黑牡丹狠狠乜了马啼秋一眼,埋着头“啪、啪”地嗑起了瓜子。看样子这俩人就像啥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进财看了他俩一眼纳闷地想,刚才这俩人还“大病”了一场,这会儿咋就没事了呢?
回来的路上,马啼秋意犹未尽地开导着进财:“财娃子,知道世间干啥事最美嘛?”
进财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马啼秋说:“日,最美!”
进财不服气地反驳道:“就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吗?”
马啼秋晃着脑后的大辫子得意地说:“当然有!那就是一下子日两个,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日完了歇一会接着再日!”
进财说:“日,对你来说是最美,对牡丹姐来说未必就是!”
马啼秋诡异地笑着问道:“这话咋说?”
进财说:“我刚才进去时,看到牡丹姐痛得叫唤哩!”
马啼秋哈哈笑着拍着进财的肩膀说:“财娃子,你不懂!女人也喜欢日,没听我以前给你说过嘛!蘸着白糖吃蜜枣,勾着脖子挨着屌!对女人来说,这是她们最喜欢干得事了。”
进财一知半解地摇着头,不明白他的话。马啼秋继续启蒙着他:“财娃子
“吃了一盘瓜子,咋啦?”,我给你说个谜语你来猜,猜着了哥请你吃猪耳朵!”
马啼秋知道进财喜欢吃猪耳朵,他有意拿猪耳朵勾引他肚里的馋虫,接着他神色怪异地说出了一个谜语:“一个老汉赤红脸,歪戴毡帽一只眼!”
进财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他说:“换一个吧!”
马啼秋张口就来:“立起囫囵坐下破,走路就像牛倒沫!”
进财还是没能猜出来,马啼秋咂着嘴说:“财娃子,今日个你这猪耳朵是吃不上了!”
进财紧追不舍地问着谜底,马啼秋意味深长地说:“当你有了女人,自然就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进财赶着羊群上了山坡,遇到燕儿姑娘,他把黑牡丹给的瓜子从兜里掏了出来。燕儿家里穷,平时吃不上零嘴,这些瓜子是他特意给她留的。不料燕儿撇过脸只顾着割草,像是没看见他似的。进财吃了一惊,不知晓燕儿为啥事生了气好端端地不理他了。他把瓜子塞到燕儿手里,燕儿却把瓜子扔到了地上,她气红着脸说:“不媳你的东西!”
进财纳闷地问着她:“你这是咋啦?”
燕儿一怒问道:“你昨日个到啥地方去了?”
“窑子!秋哥带我去的!”
燕儿气冲冲地说:“我嫌你脏!那种地方你也去!”
进财不解地说:“窑子里不脏,牡丹姐家里拾缀得可干净了!桌子擦得能照出人影子来!”
燕儿穷追不舍地问道:“你在窑子里还干了啥事?”
看到进财确实不懂,燕儿转而一笑说:“以后不许你再去那种地方,要是去了就别再理我!”
燕儿不再生气了,进财也高兴起来,把她扔到地上的瓜子一粒一粒地捡起来送到了她手里。进财想起了马啼秋说过的那两个谜语,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来。他心想燕儿应该知道,就把谜语说给她听。不料燕儿脸一红生气地说:“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神婆学跳神!以后不许你和那人来往,他是个二流子货。”
别人的话进财可以不听,燕儿的话他不能不听。要不然她就不理他了,他以后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山坡上放羊……
在以后的日子里,马啼秋和黑牡丹那两张扭成麻花样的脸多次神秘地闯进进财的梦中。梦中那两张脸扭曲着舒展着,忽儿变成了他和燕儿的脸,忽儿又变成了马啼秋和黑牡丹的脸。还有那刺耳难听的呻呤声,蛇样地缠在梦里赶也赶不走。那两截白花花的身体,一会儿是马啼秋和黑牡丹的,一会儿又变成他和燕儿的了。进财感到胸口像是压着一面厚重的土墙,让他透不过气来,让他口干舌燥。身体里似乎有着一股洪水,在奔来奔去的寻找着出口。突然间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感笼罩了他的全身,让他不停地颤栗抽搐。那种美妙的感觉就像三伏天的一场大雨,让他畅快淋漓舒坦无比。从梦中醒来,进财一摸被窝里头湿漉漉的吓了他一跳。他一个半大后生了,竟然“尿”了炕,传出去还咋活人呀?到了后半夜,马啼秋哼着酸曲儿从外面耍钱回来了。看到进财瞪着眼睛还没有睡,马啼秋伸出两只耍钱的手说:“来!财娃子,让哥摸摸你的小雀雀!”
马啼秋外出耍钱时,总要把手伸到进财被窝里摸他的小雀雀,说是要粘点童子身的财气。当他赢了钱回来,会再次地把手伸到进财被窝里摸他的小雀雀,说是要犒劳犒劳他的小雀雀。马啼秋伸出手要摸小雀雀时,进财慌了,他一只手捂住被窝,一只手懊恼地推开马啼秋,气冲冲地朝他吼道:“以后要是再敢摸老子,小心我把你那臭蹄子剁下来喂狗!”
马啼秋吓住了,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小狗日的,知道羞了!”
进财和马啼秋打闹时,整天把那些不堪入耳的字眼挂在嘴边。直到经历了刚才那一刻,他才朦朦胧胧懂得了这些脏字眼中的真正含义。作为男人,经历过这一回,他才隐约懂得了男女之间的隐秘,懂得了那两张扭成麻花样的脸和奇怪的呻呤声。
这一年进财十七岁,已长成了个腰粗膀圆的壮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