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十月十七日，三团终于恢复了飞行训练。

清晨，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徐爱群带着山岳飞上天空。依然是“起落”带飞。第一个起落，徐爱群给山岳做示范。第二个起落，徐爱群提示山岳做，坐在后舱没动手。山岳主动大胆地操纵飞机，把着陆做的很漂亮，轻两点接地，落在了“T”字布旁。

徐爱群很高兴，对山岳说，31，第三个起落你自己主动做。

山岳回答，明白！

谁也不能想到，意外的事情就在第三个起落发生了。

当飞机飞到起落航线三边中间时，山岳按规定放下了飞机起落架，准备着陆。这时，突然听到飞机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接着，飞机就失去了动力，速度急剧下降。起落架竟没能放下来。

山岳愣住了，一时手足无措，回过头看后舱的徐爱群，用眼神问：教员，飞机怎么了？

徐爱群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特殊情况，先是一惊。但一个优秀飞行教员的心理素质让他马上又镇静下来。徐爱群意识到可能是飞机发动机出了故障，迅速用眼睛扫视各个发动机仪表指示情况，发现发动机转速在急速下降，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他又用机内通话问山岳，31，报告发动机转速。

山岳扫视一眼转速表，立即报告：两千。

徐爱群说，飞机停车了。

山岳听了这话，马上想到的就是跳伞逃生。因为飞机这时已经无法在机场跑道上着陆。如果做场外迫降，航线下面都是丘陵，凶多吉少。山岳扫视一眼高度表，只有四百米，两个人跳伞已经来不及，心想，跳伞高度不够，我和教员只有场外迫降了。山岳说，教员，我们做场外迫降吧。

徐爱群没有回应山岳的话，他摁住无线电发射按钮，沉着冷静地向塔台飞行指挥员报告：054空中停车，准备场外迫降。

坐在塔台上指挥飞行的大队长尹得富听到徐爱群的报告，心里一惊，握着话筒竟没说出话来，无线电里静的出奇。山岳望着机场方向，想，大队长一定是在航线三边上观察我们的飞机，一时还不知如何指挥是好。

山岳觉得自己的飞机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悠悠的向地面坠落。山岳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手里握着驾驶杆不敢动，生怕做错什么。山岳知道，这时候，一个错误的操纵，就可能要了自己和教员的命。

徐爱群很冷静，他一边向左压坡度，一边对山岳说，31，左边有一片麦田，我们在那里迫降。你在前面帮我做好观察和目测，随时听我指挥。

山岳一边回答“明白”，一边向左边观察，在两座山丘之间，真有一片金黄色的麦田，只是面积不太大，目测必须要十分准确才能保证安全。

这时，无线电里响起了大队长尹得富的声音：054可以场外迫降，注意选择好迫降场……保持好飞机状态……注意目测……避开障碍物……

徐爱群只回答了一句“明白”，就不再理睬大队长例行公事般的指挥。

山岳和徐爱群全神贯注地判断飞机下滑趋势。徐爱群怕落不进迫降场，故意把目测做的高一些。山岳就明白教员在前面让他判断目测的意图了。还好，飞机正在以较高的下滑曲线向那块麦田贴近，高度也在不断下降，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山岳判断飞机可以落进迫降场了，就把手伸向了襟翼手柄，随时准备放襟翼。

这时徐爱群向山岳发出指令：放下襟翼！

徐爱群的话音没落，山岳就把襟翼全部放下，接着又主动打开了减速板，让飞机减速快些，避免撞上迫降场前面的一个山丘。接着，山岳就锁紧安全带，关闭蓄电瓶电门，解除密封，提起停车手柄。

着陆动作是徐爱群做的。为了减速，缩短着陆后的滑行距离，徐爱群把飞机姿式拉得很大。飞机接地一瞬间，急剧减速，向前冲的惯性很猛。但山岳和徐爱群早有思想准备，着陆前及时用手撑住了前面的座舱沿，身体都没受伤。

飞机在地上停稳后，山岳和徐爱群不约而同地解开安全带，脱下降落伞，迅速跳下飞机。飞机前方十多米就是一个凸起的山包。要是让飞机撞上，两人就没命了。

徐爱群看着山包说，如果襟翼放晚一会，或是没打开减速板，我们俩现在已经“光荣”了。

山岳知道教员是在表扬自己，就转移了话题，问，我们是不是要把情况报告一下？

徐爱群说，要报告。你现在上飞机用无线报告大队长，就说我们迫降成功了！

山岳接到徐爱群的指令，就跳进飞机座舱，戴上飞行帽和喉头送话器，接上无线电插头，这才发现飞机已经断电了。

山岳说，教员，飞机上没电了，咋办？

徐爱群说，拿信号枪向天空发射信号弹。

山岳取出飞机座舱里的信号枪，把两颗绿色的信号弹射向了天空。

徐爱群说，都打出了吧，权当庆祝我们迫降成功的礼炮！

山岳又把两颗红色的信号弹和两颗黄色的信号弹射向了天空。

这时，徐爱群把自己随身佩带的五四式手枪也抽了出来，哗啦一声，将子弹推上膛，对着天空连发八颗子弹，把一个梭子弹都打光了。然后，又顶上了第二梭子弹，对天打出去六发子弹，就放下了枪。

山岳提醒徐爱群说，教员，枪里还有两发子弹呢。

徐爱群把枪在手里掂了两下，笑着说，这两发子弹是留着对付野兽和敌人的。

徐爱群说着，从腰里抽出一把伞刀，喊了一声“31接住”，就把伞刀扔到山岳面前。

山岳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伞刀，笑着说，教员，有这把伞刀，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山岳和徐爱群就听到了汽车声音。

山岳兴奋起来，说，教员，一定是来找我们的汽车！

徐爱群说，走，我们上山顶看看。

山岳和徐爱群就一齐向山顶跑过去。一到山顶，就看到了大队长尹得富、中队长章天浩、同学莫玉生，还有大队的航医，团卫生所的医生护士，抱着两个担架，往山顶上跑，山下停着救护车、吉普车和大解放……

山岳和徐爱群被接到团里以后，卫生所医生马上对他俩进行了身体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

第二天，停飞整顿，查找事故原因。这次飞行事故主要是飞机问题。经查，是飞机大修工厂的机务人员工作马虎，把放襟翼的冷气瓶和放起落架的冷气瓶安装颠倒了。放起落架时，导致襟翼冷气瓶爆炸，爆炸碎片击中飞机涡轮发动机，造成空中突然停车。为了严肃法纪，警示后人，部队军事法庭追究了有关责任人的法律责任。

安全整顿结束后，又开始了紧张的飞行训练。

一半个月后，山岳和同学们“起落航线”放单飞了，飞的安全顺利，“着陆”质量很高。

接着，又进入了“特技”飞行。很快，也放了单飞。

也许是上苍非要考验考验山岳，山岳在特技单飞时，又遇险了。

那天是高级特技的最后一次单飞，天空湛蓝湛蓝。山岳驾驶着喷气式单座战机，在蓝天上自由翱翔：水平“8”字、下横“8”字、上横“8”字、一次半上升横滚、多次上升横滚、下滑横滚、半斤斗翻转加横滚、跃升盘旋、双上升转弯、水平慢滚……山岳做的得心应手，酣畅淋漓。这时，山岳看了一眼空域时间，已经飞了十五分钟，返航时间快到了。山岳觉得还没飞够，对高级特技非常留恋，又开始调整飞机高度和速度，做了一套半滚倒转、下滑横滚、多次上升横滚、双上升转弯的连续动作。当他把飞机从俯冲状态拉起，准备压坡度进入双上升转弯时，只听“嘭”地一声巨响，飞机的座舱盖掉了，眨眼间就脱离了飞机，飞得无影无踪。这时飞机的飞行速度是每小时七百五十公里，强烈的空中气流迎面吹来，突然就把山岳死死地压在座椅靠背上，一动也不能动。一瞬间，山岳就昏迷过去……可怕的是，此时此刻，飞机离地面的高度只有一千米，无人驾驶的飞机在这个高度上，用不了几秒钟，就会撞向地面，机毁人亡……

好在山岳及时地清醒过来，扫视一眼高度表：只有三百米！而且，飞机还带着坡度和俯角，迅速向地面冲去。山岳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山岳拼命挣扎着，把自己的身体向下缩，头向下低，躲避开迎面吹来的强烈气流，然后又把身体贴向仪表板，迅速压杆改平坡度，及时将飞机从俯冲状态中拉起……这时，他扫了一眼高度表，不到一百米了，再把视线转到外面，觉得飞机马上就要撞地了，他又下意识地拉了一把杆，飞机终于擦着树梢离开了地面。

大难不死！山岳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山岳的耳膜响了一声，终于恢复了听觉。他听到大队长尹得富在无线电里呼叫：31，南泉呼叫，听到请回答！31，南泉呼叫，听到请回答……声音很急切，还有些嘶哑。

山岳急忙摁住无线电发射按钮回答：31报告，我的飞机座舱盖飞掉了，现在飞机状态已经恢复正常。

大队长急切地问，31位置？

山岳回答，三号空域。

大队长又急切地问，31身体如何？

山岳回答，刚才出现短时昏迷，现已清醒，可以操纵飞机。请求返航！

大队长命令：立即返航！有情况随时报告！

山岳猫着腰，艰难地操纵着飞机，转向机场，做返航飞行。几分钟后，山岳终于操纵着没有座舱盖的飞机安全地降落在陆良机场的跑道上。

当山岳的飞机滑行脱离跑道，停在联络道上时，团里的救护车飞也似地向山岳的飞机奔驰而去。大队航医带着几个人拿着担架跑下救护车，要用担架抬山岳。

山岳笑着对航医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身体啥事也没有。

山岳回到休息室时，全大队的人一下子就把山岳团团围住，教员徐爱群，中队长章天浩，还有同学莫玉生……都过来和山岳拥抱，大队长尹得富也从塔台上跑下来和山岳拥抱在一起，眼睛里含着泪水，激动地说，31，你是好样的，大队要为你请功！

因为山岳在飞掉飞机座舱盖的情况下，临危不惧，沉着应对，转危为安，避免了一次可能发生的一等飞行事故，部队为山岳立了二等功。三团召开了隆重的表彰大会，张永泉校长亲自在山岳的胸前戴上了金光闪闪的二等功勋章。

表彰大会后，山岳又和同学们投入到了紧张的编队飞行中。当时的飞行训练任务非常紧迫，飞完编队，后面还有“暗舱仪表飞行”、“空中领航”、“对空中目标照相攻击飞行”、“地靶射击飞行”等课目……山岳恨不得一下就把这些课目统统飞完。越快越好！急呀！

山岳渴望着早日从航校毕业，渴望早日成为航空兵部队的一名歼击机飞行员，渴望早日在国土防空作战中击落敌机，建功立业，成为像赵宝桐、张积慧、王海、刘玉堤那样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空中英雄……

山岳无数次夜里梦到：战斗警报响，自己驾驶战机腾空而起，奋勇迎敌，一番较量之后，把敌机打得凌空开花……凯旋归来，心里那个爽啊！

让山岳万万也想不到的是，他的渴望在航校毕业前夕变成了一场梦。

一九七七年四月，二十五期飞行学员在陆良三团提前飞完高级教练机的全部七大训练课目，就等着毕业去海南岛海军航空兵第B师。海B师接收新飞行员工作组已经来到了三团。海B师秦师长亲自带队。山岳和同学们非常兴奋，都想在毕业飞行技术考试中给秦师长露一手，留个好印象。

毕业考试前一天，团长柳殿元找山岳和莫玉生谈话。柳团长说，现在三团缺少飞行教员。团党委研究决定，你们二位同志就不去海B师了，毕业考试也不需要参加，留在三团当飞行教员。山岳留在飞行二大队长当飞行教员，莫玉生去飞行一大队当飞行教员。

太意外啦！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山岳和莫玉生都傻眼了，你瞅我，我瞅你，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山岳想，柳团长就希望我俩都没话可说，安心留在航校当教员。可我俩怎么能安心呢。短时间的沉默后，山岳终于带头讲话了。

山岳说，团长，我性格急躁，缺乏耐心，不适合留在航校当教员。我想去部队，我渴望空战，当英雄。

莫玉生也抢着说，团长，我也想去部队，参加解放台湾、保卫南沙群岛的战斗。

柳团长“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完说，我能理解你们此时此刻的心情。年轻人是该有这样一种精神，一股冲劲。但现在有更神圣、更艰巨、更伟大的任务等着你们，那就是留下来当飞行教员。之所以要把你们两个留下来，而不是别人，是因为你们飞的好，是全团飞行学员中的技术尖子，佼佼者。这是我们航校经过长达两年的全面考查才定下来的，不是随便就可以改变的。再说，当一名飞行教员也很光荣。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到最残酷的时候，苏军航空兵部队的飞行员都打没了，航校的飞行教员就参战了。他们技术高超，作战勇敢，以一当十，打得德国空军闻风丧胆，很多飞行教员都成了着名战斗英雄，被写在苏联的军史上。

柳团长停顿了一下，又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们的任职命令很快就会下来。眼下团党委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两个字：服从！我想，你们很快就会爱上飞行教员这个光荣的工作岗位。

柳团长这样一说，把山岳和莫玉生的嘴一下子就堵住了。两个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无话可说。只好服从。

就这样，山岳和莫玉生留了下来。当时，山岳还不满二十岁，是S航校年纪最小的飞行教员。

接着，山岳和莫玉生就投入到了紧张的教员座训练飞行当中。依然是徐爱群带山岳。莫玉生则由是一大队的一位教员带飞。

让山岳感到不同的是，从前徐爱群带他飞行时，他坐在飞机前舱飞行学员的位置上。而现在，他坐在飞机后舱飞行教员的位置上，徐爱群坐在了前舱飞行学员的位置上。仅此一点，就让山岳感到当一名飞行教员的神圣和自豪，更感到身上的责任和压力。他没有理由不好好飞。山岳和莫玉生较着劲飞，表现得非常刻苦。

当年十月，山岳和莫玉生完成了后座飞行训练大纲，考试成绩全优。就是说，山岳和莫玉生有资格带飞行学员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岳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飞行教员的工作岗位。他渴望早日带新学员。

三团的飞行教员，人才济济，个个飞的好，有特长。山岳和莫玉生在二十五期飞行学员中是佼佼者。但在飞行教员中他俩最嫩，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可山岳和莫玉生的心气都很高，都想成为飞行教员中的尖子。

光想不行，必须用行动证明才行。山岳就天天盼望新学员下团，用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

（作者简介：男，曾在云南空军某部飞行多年。电话：；">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