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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人都知道,这里的交警队长相当矜持,交往谨慎,不轻易出去吃饭喝酒。事在人为,矿领导还是千方百计约到了他。
从饮马峡到的柴旦的小车上,矿领导说:“请他喝顿酒,将来划分责任,就是扒拉钱呢,五五开,四六开,三七开,钱就差多了。咱们是外地人,不图偏向咱们,他们能公正处理这件事,别给咱们亏吃,就阿弥陀佛了。”
林峰心底涌动着一股暖流。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卷入祸端漩涡,完全不能把握。一个人远在他乡,遇到事,有好心人热心人帮一把,扶一把,就不再那么无助茫然了。
酒桌上,交警队长和矿领导一论,还是老乡。
到了市里,一个县的就是老乡,到了省里,一个市的就是老乡。跨了省,一个省的就是老乡,出了国,一个国的就是老乡。
林峰心想,老乡啊老乡,关键时候就是救命稻草啊。
队长带了俏媳妇,一个娇娇弱弱的南方女子。一看就是个内当家,操纵着酒桌子上队长的酒量和情绪。关键时刻的一个眼神,扫定大局。
共同举了三次杯后,开始散打,觥筹交错。面红耳赤后,矿领导和队长说了情况。队长说:“本以为是出来认识一下。你们厂这几年,出了好几码事了,一年一次。怎么还追尾了呢?这里的车都是开得快,来不及拐弯,来不及刹车,自己翻下去呀。前几天,还有个给你们厂干工程的负责人,开皮卡车,没系安全带,翻到戈壁滩里,车把他甩出去二十多米,人当场就完了。”
林峰敬酒,“我们的车下了高速,双向道就变一股道了,对面大车很多,灯光很强。他们修车也不设置警示牌,不打双闪,黑车没强制险,还雇佣童工。这些都是违法的,这个事,还请队长明察,多多关照了。我先干为敬,队长看着喝。”
队长夫人在一侧微微点头。
队长喝口酒说:“伤者在医院已七天多了,七天以内算交通事故,七天后再有生命危险,就是医疗事故了。”
“队长不说,我们哪里知道啊。”矿领导脸色红彤彤地敬酒,“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兄弟们出事了,不能袖手旁观。离家这么远,都是为了多挣两块钱,家里边一大家子,都不容易。林峰没家底,遇上这码子事,闹心啊。”
队长说:“湟源这个地方穷,解决顺手了,也许比内地花钱少些,就看那孩子最后啥样了。唉,你不知道早几年,煤矿的卡车撞死一个在柴旦打工的酗子。死者家在山沟里,那个村子很穷,很多都没出来过,没见过世面。死者老父亲来了,庄稼地里刨食的老实人。协商完了,煤矿负责人问,还有啥要求没有。老人手里拿着三万块钱,啥也不会说。把我气的呀,我对煤矿的人说,你们拉上一车煤,再拉上几袋大米和过冬的白菜,把老人送回村子。”
队长酒量大,怕队长喝不足,矿领导还叫了两个酒量大的人来陪酒。队长夫人在酒桌上看着,都没用上。
队长临走时说:“现在的形势,大家都明白,也不能因为这个,把警服脱了呀。”
受伤孩子转院时,林峰又拼凑着掏了两万。到这时候,钱也不是钱了,跟废纸一样。林峰真羡慕那些吃完饭,聊着天回宿舍的同事。心里没有啥事,就是最大幸福啊。
他想起大哥常说的一句话,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没有杂事坏事,也不奢求有什么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只要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林峰犹豫几次,也没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家人远隔几千公里,告诉他们又有什么用呢?只能干着急上火,于事无补。不如自己生挺过去,等事情都解决了,再和家人说。那时候,家人也不用替自己担心了。
西宁医院又给孩子做了一次脑部手术,受伤孩子在重症监护室又住了一个星期。相当于孩子又被撞了一次。医院治好了孩子肺部感染,孩子依然昏迷不醒。
林峰最怕自己的手机响,手机一响,就像有人用烧红的钢丝刺他的神经一般。他想,自己是得了手机恐惧症了。整日惴惴不安,像只惊恐的兔子。
孩子父亲依然要钱,除了要钱,每次电话里,都会给林峰一个堵心的坏消息。这次又说,孩子脑部感染,患上癫痫症是百分百的事情了。
林峰的心头又像又被铆上一根钢钉,一阵心慌,一阵心悸。本来高原就缺氧,现在大脑更迟钝了,空了一般。
一个半月过去了。高勇去医院看了孩子,给林峰打过电话来,说那孩子已经睁开眼,还能和家人说话,用手掰玉米粒吃。就是腿部骨折,还没法下床。
林峰听后,心头松了一弦。
刚放下高勇的电话,孩子父亲又来电话,拿钢丝戳林峰,“孩子是睁开眼了,可是前面的事情都忘记了,也不认识家里人。”
林峰那一弦又瞬息绷紧。
看到林峰又黑又瘦。李江安慰林峰,“孝子恢复能力强,会一天一个样。我这肋骨伤了,开始很疼,脾气暴躁。后来,一天比一天好转一大块。孩子父亲肯定是把事情说严重了,不然怎么从你手里要钱啊?没什么大不了啊,还有哥几个帮着呢。往开处想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峰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