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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镜篇:我等长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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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陈曦不堪重负,咳出眼泪,“明镜……对……不起……”

瞧着陈曦面色煞白,江湛生怕她转眼归西,拽开陆明镜,“明镜,她现在这模样,你真能掐死她!别说二嫂还有一线生机,就算二嫂……你还有常欢一念,还有我们,你想犯杀人罪,终身监禁吗?为她,值得吗?”

江湛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却最具分量。陆明镜终是松开陈曦,站直,居高临下,俯视她,“陈曦,你告诉我,你把长乐藏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若执迷不悔,别怪我心狠手辣。”

剧烈的疼痛使得陈曦麻木,她下意识扶住发烫的脖子。待缓过最为痛苦的那阵,她徐徐睁眼,盈盈看向近在咫尺的陆明镜。

“明镜,长乐她……”陈曦未语泪先流,“她为了救我……掉入山崖……对不起……我亲眼看着她从我眼前消失,我却无能为力……我上来时,已经虚脱……我没有力气……我恨我自己!真的恨!明镜,对不起……我不该一时兴起跟个松鼠过不去……对不起……”

陈曦破釜沉舟,演戏逼真。她哭得满脸通红,说话断断续续,当真是失去至亲之人,当真是追悔万分。

谁能想,她故意演戏,耗尽李长乐的体力后,进行谋杀?

搁平时,三位男士都走绅士风,哪见得女人哭?

此刻,萧懿觉得个中复杂,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江湛深怕陆明镜冲动,牢牢抓住陆明镜的胳膊,他本身,听到这样的事情,也没想法去安慰陈曦。倘使陈曦和李长乐没有恩恩怨怨,这话都不能让人接受……更何况,是情敌,陈曦也不是没有前科的人。

陆明镜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动,他看向江湛,“松开我。”

“明镜!”江湛加深力道,眼波传递千万消息。

“江湛,你放心,长乐还在等我,我不会葬送自己的。”

两相对视,沉寂几秒,江湛终是松开手。

陆明镜走到陈曦跟前,狠狠甩了她个耳光,“为什么你活着!”他眼眶泛红,仿佛下一秒就喷出火来。

“啪”一声脆响,足见陆明镜下手之重。

陈曦为了逼真,伤都是实打实的。她已是如风中弱柳的病人,完全抵抗不住陆明镜这一聚集恨意的巴掌。她整个人左偏,嘴角渗出血迹。白面红血,鲜明逼人。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死的人是我……我希望,我不过是做了一场梦,长乐没有替我死……死的就是活该的我……可是长乐确实不计前嫌,用尽生命在拯救我……我却无能为力……”

说着说着,陈曦再度泪如泉涌,眼泪浸染嘴角的血液,分外妖异。

陆明镜扬手,在她左脸留痕鲜明的指痕,“陈曦,你不配!那年我离开你,只是你和我的爱情死了。此时此刻,你这个人,在我心里,死了,彻底死了。”

深爱李长乐的陆明镜,不愿意相信她死了。他更不愿意相信,陈曦的话。哪怕陈曦真的只剩半条命,他都不愿意相信……

“明镜……”那一刻,陈曦感到漫无边际的惶恐,那是她演戏之外,真实的惶恐。

她突然意识到,她真的失去陆明镜了。那两个巴掌,那样疏离冷漠的目光,足以证明,她在他心里,再激不起一星半点的涟漪,哪怕是哀悯。

陆明镜收回手,扭身而出。

江湛只觉身旁刮过阵风,实在放心不下陆明镜,他赶紧跟上去。经过萧懿时,江湛不忘盯住,“老萧,照顾好他。”

置身事外的萧懿,显得冷静,“在送她进医院之前,我会的。”

“你找人安排吧,我这焦头烂额的。”江湛匆匆说完,追赶出去。

陆明镜一夜没有合眼,江湛又何尝不是?若不是两个人都受过训练,恐怕都不会有力气再折腾来去。

犹如一阵风,陆明镜跑在前面。

江湛和他保持稳定距离,“明镜,你要去哪里!”

“找长乐。”陆明镜言简意赅。

他连恨,都不愿意恨陈曦了。之前,他至少是恨着的,他不愿意见,甚至手段决绝,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点不敢面对往事。可能,曾经的美好,还会让他起恻隐之心。现如今,他用冷冷的耳光质问她为什么活着。

一切的情绪,皆已消弭。

陈曦彻底在陆明镜的心里,死去了。不管是过往那个美好的,还是如今这个誓死不放手的。

“陆明镜,你冷静!”江湛嘶吼。

陆明镜充耳不闻,不管不顾跑到崖边。他跪在崖边,俯瞰云雾之间的朦胧人世。他离得这么近,近得身后的江湛觉得他时时刻刻都会陪李长乐下去。

江湛半蹲在陆明镜身侧,“陆二少,你平时不这样的。你在这里守着,又有什么用处?你嘴上不承认,你心里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不是吗?二少,她死了。可她把孩子,留给你了。”

山风的声音,盖过江湛的话语。陆明镜岿然不动,不予作答。

“明镜,跟我回去吧。我们等警方消息,若能找到尸首,还能给二嫂安葬。”

“啪”,陆明镜突然重重打开江湛的胳膊,“长乐没有死!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猝不及防,江湛一屁股坐在递上。他悲从中来,怒吼,“陆明镜,你真的要一蹶不振吗?”

“江湛,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等长乐吗?!长乐没死,她会回来找我的。她一定会认识回家的路的。”

“行,你要等!”江湛忽地盘腿而坐,“我就陪你等!”

陆明镜看了眼江湛,眼底无波无澜的。顷刻,他转向空蒙的云雾,他看着那片,可能埋葬他心爱之人的地方。

可能。罢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跪着,一个坐着,都在苍冷的崖边做雕塑。

山风徐徐吹过,窸窣的声音,衬得周遭愈发寂静。

“雪下得这么认真……”江湛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划破可怖的寂静。可陆明镜和江湛,没有一个受到惊吓。陆明镜仿若未闻,目光渺远,心思不在。

江湛冷静接起电话,“什么事?”

“江先生,我们发现了一具尸首,粉身碎骨,不可辨认。可以确认,是坠崖导致。我们目前没办法确认是否是您正在寻找的李长乐李小姐。您方便的话,最好赶过来,协助我们确认。”

对方的声音,不太冰冷,也没什么温度。那模样,就是见惯了生死离别,已经掌控好情绪。

江湛听到后来,神色肃穆,“好,我马上赶过去。”这则消息,对于他来说,就是原本的一线生机在倏忽之间灰飞烟灭。这片住宅区,根本不对外开放,也不是什么重灾区。难道一天之内,还有两个人失足身亡?

他倒是希望,有这般巧合。

收好电话,江湛直接转达陆明镜,“二少,警方来电话,发现可疑尸体。你是二嫂的丈夫,你去确认吧?这样,万无一失。”

陆明镜回得飞快,“长乐没有死,我为什么要去做这个鬼畜的确认?长乐会回来找我的。”

“二少!”江湛愤怒地摔手机,“你可不可以认清现实,像你平时一样,做个有担当的男人?”

陆明镜是医生,手术救活过人,也有病人死在他的手术刀下。其实,他对生死也是麻木的。可情牵自身,到底无法全身而退。

陆明镜转动眼珠子,木偶般,看向江湛。

动怒之余,江湛有的,只是心痛。江湛这一生,没经过太大的波折。哪怕商场上被人阴,失败,他都可以重头再来。在宋鸽之前,他甚至没好好体会过“挚爱”的感觉。现如今,陆明镜失去的,是他的妻子。

一时间,他难以消化,情理之中。

平复心情,江湛缓慢起身,他走到陆明镜身后,弯下腰,从后面虚虚抱住陆明镜。旋即,他就松开,“明镜,你想不开,可以慢慢想。这次的确认,我替你去。可是明镜,你这一生很漫长,你不能一直想不开。”

江湛平日也是嚣张的小爷,难得说话有哲理,也是这事逼的。

直到江湛离开,陆明镜都没有任何动静。

江湛的话,陆明镜是全都听见了。可他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空,他再也没有力气,起身去做任何事情。更何况,是确认李长乐的死亡。

陆明镜是成年人,他不愿意承认,可桩桩件件,都指向……李长乐坠崖了。

他心爱的人,极可能是那具无法辨认的尸体。

啪嗒一声,巨大的水珠落在地上,开出绚烂的水花。陆明镜抬手抚上眼睛,一片湿濡。在他无意识里,他居然哭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他是陆明镜。

打小,他遇到再大的挫折,都是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大不了,他就和江湛打个架。实在找虐,他就去拳馆,和最厉害的人干架。

当年陈曦走,他买醉过,打架过,偏偏没落过泪。

他抹下那点水渍,怔怔盯着指尖的润泽,他若有所失。自那滴无意识的泪后,他再没让眼泪落下来。

“明镜,跟我回去吧。”不知过了多久,程琴出现在陆明镜身后。

“妈,我在等长乐。”陆明镜背脊挺直,不曾回头。

程琴远远看到陆明镜下跪的样子,已是心碎。再加上之前她从江湛口中得知李长乐的事情,已经后悔让陈曦和李长乐独处。

无论李长乐这事是陈曦的蓄谋已久还是真的意外,她都脱不了干系。因为她,李长乐才会独自去陪她并不喜欢的陈曦,才会发生这般事情。

看到儿子失魂落魄,整个人都要随之而去,她生怕自此母子有了嫌隙。

往事历历在目,她忽然回忆起当年陆予风的事。

她是不是太过自我?太过强势?

摇摇头,她拒绝沉溺。走到陆明镜旁边,她半蹲,将半温饭盒递到他跟前,“明镜,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肯定是饿了。这事张妈做的饭菜,你吃点?”

程琴摆好菜盘子,把饭碗递给陆明镜。

陆明镜视而不见。

她就这么端着,好像这场角逐,谁先动谁输似的。

几分钟后,程琴绷不住,“明镜,你倒是吃啊!你为了个女人,这么消沉,值得吗?”

“是啊,妈,您不喜欢长乐。以后,我不会再傻傻让长乐委屈自己来讨好你了。你明明什么都清楚,你就是帮凶。”

“明镜,你!”程琴手软,险些饭碗落地。所幸她反应快,将碗平放。碗是没事,可她有事。陆明镜的话,好似巨石,狠狠砸在她心口。

陆明镜果然是程琴的儿子,该想到的,他什么都没落下。

“长乐没有死,但是,她确实死在你面前了。妈,这辈子,我只有一位妻子,那就是长乐。你不接受,我们在努力,你就非要逼死她?”

“没有……”程琴慌乱,“明镜,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程琴从未如此无措过,哪怕是当初面对陆予风。毕竟陆明镜,是她倾尽全力去爱的儿子啊……

陆明镜回过头,态度坚决,“您走吧,饭,我不会吃。长乐,我一定要等。”

她想不到,为了个李长乐,她的儿子会对她如此冷漠。

死,就是一切吗?

难道不是,活着的人更为煎熬吗?

程琴并不收好饭碗,“明镜,你要是烦我气我恼我,我现在可以离开。但我希望你别忘记,我是你妈,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陆明镜仍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她蠕动嘴唇,想说的话堵在喉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她明白,陆明镜态度有多坚决,她更清楚,事情发展到了她无法控制的地步。无论如何,她控制不了任何人的生死。她没有仙术,让李长乐死而复生。

看着陆明镜变成木偶人,程琴怅怅,觉得弗如她接受一个她无法容忍的儿媳。总比,彻底失去儿子好。

临过年,别人都是喜气洋洋,他们陆家,确实飞来横祸。此刻,她对陈曦,厌恶难抵。她到底是老派的人,觉得年关有白事,十分晦气。家里的陈曦,她绝对会送到医院,自此再不想和她有所牵扯。

所有的罪与罚,都是陈曦的,与她程琴无关。

程琴离去,饭菜变凉,陆明镜没变过姿势。

几个小时过去,肆意的余辉洒满大地。

江湛那边已经确认,尸体属于李长乐,他风尘仆仆赶回陆家老宅。程琴神色不明坐在客厅,常欢依偎在婴儿床边,愣愣看着熟睡的婴儿,若有所思。至于陈曦,已经被转至医院。她情况并不稳定,短期内无法恢复。

“情况怎么样?”程琴询问江湛。

江湛道,“摔得很严重,全身无法辨识。但衣物,首饰,全都是二嫂的,体形也与二嫂无异……基本可以确认……就是……”瞥见一旁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常欢,江湛始终不忍心说出口。

程琴却是心领神会,抚住额头,“江湛,辛苦你了。这次事出突然,全靠你了。”

“明镜呢?”江湛环顾四周,询问。

叹息一声,程琴道,“他还跪在崖边,等着李长乐呢。”

听到“李长乐”三个字,常欢终是按捺不住,松开一念软软的小手,走到江湛身边,“叔叔,妈妈怎么了?爸爸说,会带妈妈回来,可是妈妈没有回来,爸爸也没有回来……”

程琴疼惜孩子,轻抚他的头顶,“常欢,乖乖的,爸爸会回来的。”

常欢很敏感,几乎是着急了,“妈妈呢,也会回来的,对吗?”

不忍打击孩子,程琴一声叹息,不再言语。

江湛亦是不忍伤到孩子,陆明镜是成年人,他需要承担,所以江湛恨不得分秒之内打醒他。可常欢是孩子,心思细腻且脆弱的孩子,江湛抱起常欢,“跟叔叔出去,找爸爸,好不好?”

常欢很配合,“好。”

程琴当下反对,“江湛,这怎么行!”

“奶奶,可以的。奶奶,不要让一念哭,等常欢回来,好不好?”常欢哀求。

望向常欢软萌的脸蛋,程琴断然说不出一个“不”字。李长乐的死讯击得她心烦意乱,她早就顾不上去膈应一念了。

江湛抱着常欢出门,赶去事发地点。

常欢隐隐不安,“叔叔,爸爸妈妈在哪?”

顺了顺常欢脑后的头发,江湛柔声道,“爸爸在等妈妈回家,常欢让爸爸回家,一起等妈妈回家,好不好?”

常欢坚定点头,“好,常欢要和爸爸妈妈还有妹妹在一起。”

崖边,陆明镜真成了雕像,岿然不动。而他身旁散乱放着饭菜,经过风吹日晒,早已失去刚做成的色泽,尤为黯淡。

江湛见之,心痛之。

“明镜,衣物、收拾,全都长乐的。这就是结果。”江湛站着,隔着几米的距离,明显看到陆明镜身形一僵。

意料之中,陆明镜不予作答。江湛放下常欢,用口型鼓励常欢,而他抽身而退。

陆明镜冷不丁听到这则确认的消息,到底无法消化。他用尽一生,都不会消化李长乐已死这消息。

“爸爸。”常欢走到陆明镜身后,抬手轻抚陆明镜的后背。

柔软的碰触,甜糯的话语,猛地拉回陆明镜所有的神智。他缓缓转身,看向神色绵软的常欢,“常欢,你怎么来了?”

“爸爸,你怎么不回家?爸爸,这里,风景好吗?所以你要留在这里?”常欢走上前,想要看看那景。

陆明镜下意识捞住常欢的腰,猛地起身,后退几步,“危险!”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流利。

常欢不解,眨巴眨巴眼睛,“既然危险,爸爸为什么要去那边?”

“爸爸以后不去那边了。”江湛说任何责任与担当,都不及常欢在他怀里给他的震撼。

仰着脖子,常欢询问,“妈妈呢?爸爸不是说,会带妈妈回家吗?”

“妈妈出去玩了,爸爸在等妈妈回家。”在孩子面前,陆明镜不自觉扮演成熟的、撒谎的角色。

常欢担忧不减,小嘴巴嘟起,“是不是坏阿姨欺负妈妈了,所以妈妈不高兴了?”

“嗯,坏阿姨。常欢以后,再也不用见坏阿姨了。”陆明镜斩钉截铁道。

“爸爸,我们回家,和妹妹一起等妈妈,好不好?”常欢眨巴眼睛,问得颇是无邪。

陆明镜停顿,看向那渺远的山景,仿佛在与李长乐告别。但另一方面,他又和常欢一样,有着信念。长乐会回来。

那尸首,是不是长乐,他还要做最后一步鉴定,和常欢的亲子鉴定。

至于回家,那是一定的。

事到如今,他确实怨怪程琴,更不想振作。可常欢的出现,那神似李长乐的眉目,时时提醒他:他是男人。

陆明镜回到家中,程琴仍然端坐,江湛临时有要事,已经离去。

“明镜,你回来了?”程琴大喜,未料常欢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陆明镜道,“一念呢?”

程琴遥指婴儿床,“在睡觉。”

放下常欢,陆明镜去抱一念,“妈,我们回去了。我们要回家,等长乐。我怕长乐,不愿意到这里来。”

这番话,无疑再给程琴巨大的打击。

程琴不敢置信睁眼,手指抖动,“明镜,马上过年了,你真的要离开我?离开这个家?”

“我要回家等长乐。”陆明镜坚定道。

“常欢,跟爸爸回家。”说完,他招呼儿子。

到底感念程琴的照顾,常欢走前,先跟程琴告别,“奶奶,我和爸爸、妹妹回家了。”

“好,记得来看奶奶。”说话间,强势的程琴,涌出一行泪水。

是悔,或是舍不得,都不重要。

程琴阻止不了陆明镜携家带口回家。

陆予风只有除夕夜会回来,便纵回来,也是相对无言。她这个年,竟过得如此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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