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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二十五年除夕,皇后薨。
洛伊穿着枚红色的曳地长裙,缓缓迈出后殿的大门,季安已经候在了旁边。
他冲着洛伊微微一躬身,脸上笑容不再:“洛姑娘,请吧。”
洛伊脸上罩了一层寒霜,只轻轻瞥了一眼季安,就让他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冷意,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那一瞬间,他突然醒悟,说不准,这才是真正的洛伊,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姑娘!”
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洛伊从未听月熙发出过那样凄厉的喊声,她站住了,头上的白玉发簪轻轻滑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季安在等她,洛伊拉起自己的长裙,裙摆拂过脚面,冰冰凉凉的,她只觉得脚下的土地比往日来的都要坚硬。
“咔嚓”一声脆响,在狭窄的通道里碰出巨大的回声,洛伊被人粗鲁地推进了牢房,她踉跄了几步,胳膊肘撞在对面的墙上,一阵酸痛。
季安已经走了,牢房的门也被人锁上,她的正对面,坐了个在打瞌睡的狱卒,洛伊打量着这件牢房,石墙上隐约能看到一个小窗,离地面有三四米高,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在洛伊脚下的地面上投射出一个带着网格的方形阴影。
牢房还算干净,右手边摆了一张破旧的硬板床,被褥薄的可怜,还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角落里是一只破旧的便桶。
牢房里连板凳都没有,她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些什么,长裙铺了满地,在清一色的白色囚服中间异常惹眼。
对面住了几个男囚,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看见洛伊,浑浊的眼里发出亮光,言辞开始变得不雅起来,见洛伊仍坐在原地毫无反应,气呼呼地发出几声咒骂,从地上捡了石子往洛伊这边的牢房里扔。
季公公将洛伊送进牢房,寻了狱卒,悄悄塞给他两片金叶子,正是上次月熙塞给自己的,悄声道:“刚才带进来的那个穿玫红色衣服的姑娘,还请多多照顾了,皇上只是一时气急,等消了气,还会把她放出来的,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洛姑娘在牢里的待遇,到时候你们也不好过。”
他半是威胁半是安抚地说完,冲狱卒微微一笑,走出了天牢。
洛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直坐到天亮。
牢房里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狱卒拎着一只大木桶,挨个给牢房里的犯人分早餐。
有人在洛伊面前丢下一只破碗,狱卒将淆糊的米汤倒进碗里,洒出去一半,接着又扔下一个干馒头。
对面牢房里有个男子抓起一把土朝洛伊这边扬过来,她躲闪不及,石子混着泥土扑了她一脸。
剩下的一半,落在她碗里,半个白馒头,瞬间被染成了黑色。
洛伊伸出去拿馒头的手缩了回来,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她舔了舔嘴角,泥土的气息夹杂着一股血腥味充斥着她的口腔。
她沉默着退回了角落里,望着地面发呆。
如此又过了一个星期,洛伊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有人来看你了!”狱卒拽着一个哭哭啼啼的身影走到洛伊的牢房面前,洛伊抬起头,看见月熙肿着眼睛站在门外。
“姑娘……”她只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两个字就开始抽噎,洛伊站起身,长裙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本想安抚一下月熙的情绪,伸出手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手上沾了泥土,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姑娘……”月熙抹了抹眼泪,在脸上蹭出一条黑印子,抽了抽鼻子,说:“娘娘昨日已经葬进皇陵了,追封了敬德孝宪皇后。”
“那就好。”入狱七日来,洛伊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有些沙哑。
“还有就是……”月熙脸上露出踌躇的表情。
“说吧。”洛伊的眼神十分平静。
“给您的罪名,也已经录入档案了……是毒害皇后和不尊礼法。”
月熙看到洛伊的眉毛动了动,凑近了栏杆小声说道:“皇上说了,您那日穿的衣服,颜色和花样都与姑娘的身份不符,所以……”
她没有再往下说,眼里露出点点惊惧。
洛伊瞬间就明白了月熙的意思。
她身上的衣服,是皇上亲自赏的,眼下却被人当做了自己入狱的证据。
一股寒意从洛伊的心口渗到指尖。
她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现在的遭遇,到底是皇上的落井下石,还是从入宫起,就已经踏入了一场布好的局?
她大概猜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个牢房里,全都是因为她救活了唐府的长子。
难怪当初皇上在深夜召她进宫,却不急着让她去给皇后诊病,只不过是想尽早让她处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唐府既是京城首富,大门总比自己那个破败的医馆好找得多。
从她跟着季公公坐上宫中的软轿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姑娘。”月熙从怀里掏出几本书,从铁栅栏中间的缝隙里递给洛伊,强撑着一个笑说:“奴婢给姑娘带了几本书,虽然都是姑娘看过的,也总比没有要好。”
“谢谢。”洛伊点点头,心里一热,至少还有月熙,在这宫里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
“姑娘不用记挂月熙,奴婢只是个不起眼的宫女,一直守在静安宫里,也没人会找奴婢的麻烦。”她说着,又伸手抹了抹眼泪,笑道:“姑娘保重!”
月熙被狱卒带走了,对面牢房里的囚犯吹起了口哨。
洛伊的目光箭一般射了过去,带着浓浓的压力和寒意,她看到对面的几个人猛地一哆嗦,不再出声,把书收进了怀里,闭上眼,双手合十,对着栖梧宫的方向拜了三拜。
再睁开眼时,她突然想起皇后受伤倒在自己怀里的时候说过的那两个字:“是他!”
那时她还以为皇后说的是唐府的大公子,现在想来,竟不是那么回事,她不自觉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月熙自此之后再没来看过她,洛伊只隐隐约约从狱卒们的闲谈中听出她被发配到了辛者库。
她心里又是一紧,想起月熙强撑着安慰自己的笑脸,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守着静安宫了吧?
洛伊的书再读不下去,她把书仔细地收进怀里,坐在床上发呆。
铁门外传来一阵有些沉重的脚步声,片刻之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洛伊耳边传来。
“朕没想到,你的气色还这么好。看来在牢里过得也不错。”
洛伊慢慢抬起头,看见一片明黄的衣角,她顺着那片衣角往上看,终于对上了皇上的视线。
与她眼中的冰冷不同,皇上眼中透着浓浓的笑意和满足。
“皇上当真下得一手好棋。”洛伊以为自己会发怒,可出口的声音仍然意外地平静,只是染上了点点寒意。
“这么说,你都猜到了。”皇上脸上的笑容更深,语气却阴险起来:“你比朕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既然这么聪明,朕便更不能留你了。”
“是吗?”
北唐庆挑了挑眉,声音里的惊讶不知是真是假:“今天的你,倒是出奇的话多。年还没过完,朕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留你到正月十六吧。”
皇后的面子?
在洛伊听来,这句话显得异常可笑,她对上了皇帝的眼睛,看到那眼里闪过一丝愣怔。
突然,狭窄的走廊里爆发出一阵大笑:“朕还以为你从来都是没有感情的,如今看来,倒是朕错了,皇后当真没有白护着你。”他说着,收了笑声,玩味地研究着洛伊的眼神,道:“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以为会有人护着你不成?”
“不是,只是洛伊觉得,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才行。”她垂下目光。
皇上的嘴角勾起一个冷酷的笑容:“也罢,你都要死了,朕便让你死个明白!只是,说了这些,只怕不能再将你留过元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