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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耳朵恨弘巽恨得牙有八丈长,两个人天生不对付,都是属鹌鹑的,到一块儿就斗。皇帝不计较他们圣躬前出言不逊,站起来踱步琢磨,“有点儿难,勋贵里没有这个人,得往外去找。可是外头的身份不对,也不成。”
糖耳朵只管推脱,自然往好了说,“人本无贵贱,就像太和殿里的金砖,打磨一块得花两年功夫,造价抵得上三个县令一个月的俸禄,原本在江南不也是一捧烂泥么!咱们旗里那些大爷,究竟怎么样,两位哥子比我知道。”
“这话说着了。”弘巽难得有不抬杠的时候,人往前微倾,换了个正经声口,“我前儿和六哥商议,他管着宗人府,旗下人口是该好好合计合计了。城里出了假宗室,放阎王账,字号大过顺天府衙门。借一分还两分八,要是在他局子里赊上十两银子,管叫您这辈子出不来。我那天去了,使了人装穷进门借账,转过一袋烟功夫再还进去,您猜怎么着?人家不收。要还也成,得付利钱,要不就是拿他们爷们儿涮着玩儿,这就要动手。我说成啊,那就算算吧,三两银子的本金,最后连利滚利得还十二两,巧立名目我也说上来。我戈什哈一看欺人太甚,把他那钱局子砸了,他不服,十几个跑账的一块儿上,叫爷打了个腿折胳膊烂。往北边衙门哭亲爹去,齐勒泰是我门下包衣奴才,这才知道捅了灰窝子,吓得小脸儿煞白。再往上查,什么宗室!不过认了门儿干亲,管舒贝勒叫阿玛,就这也敢往脑袋上扣貂皮帽子,横是不要命了!”
皇帝听得眉头紧蹙,“朕做阿哥那阵儿就料理过宗室,后来人接手,朕也知道难往狠了查。毕竟牵筋带骨,这个舅舅那个叔叔的,难免手指头缝松点儿,就叫人钻了空子。”
糖耳朵见他们说政务,她在场不合适,便起身蹲安,却行退到“寿寓春晖”去了。太监给换了手炉里的炭,她在宝座上安坐,隔着帘子隐约还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睿亲王说不是,“万岁爷您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宗室的事儿七个葫芦八个瓢,按下这头起那头,要办全乎委实难,也不急在一时。眼下要紧的是黑龙江,宁古塔去年的奴隶人口是七千二百九十六人,今年户部再查,锐减到了五千三百六十人。就算气候再不好,短短一年功夫死了将近两千,万岁爷您信么?这里头玄机实在太大,我琢磨着该派个人上那儿瞧一瞧。副都统额腾伊是个糊涂蛋,上书的折子里诸多细节一笔带过,恐怕少不了倒卖人口的勾当。”
皇帝沉吟道:“是该好好查查,朕看了额腾伊上的陈条,说遇上了百年难见的雪灾。图们江以北雪积得有几丈深,冻死或者有,但这样的天儿要是硬赶着做活儿,那就是草菅人命,也是当查的。年后你跑一趟,那些犯事的罪人,就算降了奴籍也还是大英的子民,别叫人随意的作践了,越性儿弄得朕不体下情似的。”
睿亲王道是,“没几天就到年关,我原想着尽早走,只是年下事忙,大格格要大婚,云南二位在路上,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都十几年没见了……”他稍顿了下,带笑道,“不满您说,我也有点想阿玛和我额涅。”
“人伦么,该当的。”皇帝无限怅惘,“阿玛到了耳顺之年,初初走时是为了成全朕的帝王威仪。这么些年了,也是落叶归根的时候了。”说着叫长满寿,“小妹妹人呢?趁着咱们说话又溜号了?”
长满寿道:“回主子话,公主最有眼力见儿的,您和十三爷说事儿的时候退出去了,奴才这就请来。”一抬眼,看见人到了,赶紧打帘子让进来。
糖耳朵进门笑道:“才刚听你们提起那二位,也不知是个什么算计。早些启程年底能回园子过年,这会子好了,路上少作少要走一个多月,再耽搁耽搁,恐怕要开春才能到呢!”
兄妹三个说笑,又至春节了,大家客客气气的,气氛很融洽。皇帝道:“今年过年还是老例儿,糖耳朵进宫跟着皇后过得了。没出阁的姑奶奶,一个人在畅春园不合规矩。”
她倒随意,虽说长辈不在,规矩还在。几个嬷嬷盯着她,防贼似的。除了宫里就是畅春园。两个地方待长了也无趣,不如串个门儿,树挪死人挪活嘛!她咧嘴冲她那一母同胞笑,“不啦,我想上我哥子府里过年去,等到了年下再进宫来给皇上皇后请安。”
弘巽没大婚,十四岁开衙建府是大英的章程。他头上一顶铁帽子,爵位将来世袭罔替的,因此缎库胡同里的睿亲王府造得又漂亮又体面。漂亮体面不要紧呐,他一听妹子要来过年慌了神。这尊菩萨不好料理,人小事多不大听话。可他们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就这么一个妹妹。她想上他府里过年,他偏不答应,那这个哥子当得也忒不局气了。认命吧!他摸了摸后脖梗,“也成,只要你别出幺蛾子,就是住到出嫁我也乐意。”
糖耳朵笑得很优雅,“还是我十三哥仗义,阿玛要回京了,我擎等着他骂你,到时候好给你说好话。”
弘巽直瞪眼,憋着一口气拱拱手,“我这儿先谢谢您了!”转头瞧窗外,雪片子静静地下,大得抱团。他站起来一呵腰,“外头变天儿了,耽搁时候长了怕回头道儿不好走。”扫袖冲皇帝打了个千儿,“臣弟这就告退了。”
糖耳朵忙跟着肃下去,“我也告退了,跟着十三哥家去。二哥哥你代我和皇后嫂子说一声儿,我辜负她的一片心,这回又没相准,自觉没脸见她。我把自己流放到睿亲王府去啦,请她别费心惦记我。”
弘巽闻言,撇着嘴往外就走。什么叫流放到睿亲王府?他那儿虽不能和皇宫大内比,可先生、肥狗、胖丫头一样不少,至于叫她这么不待见么?
后头花盆底咔咔地追,糖耳朵扶着寇海胳膊喊:“嗳,十三哥,等等我,我有话和您说。”
弘巽边上小福子给打着伞,到底不能扔下她不管,只得放缓了步子。回过头看,糖耳朵披着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脸颊冻得发红。这丫头回京两年长开了,远远跑来真有点大姑娘的味道。睿亲王对插着袖子问她,“怎么着,是想求我免了您的流刑,仍旧回您的畅春园去?”
糖耳朵腼脸笑,“您瞧您心眼儿真小,和自己妹子有什么可计较的!”她挨到他身边,巴巴儿瞧着他的眼睛,“哥子,您要上宁古塔去?”
弘巽转过身慢慢地腾挪,“你打听这个干什么?那是政事,和你没什么相干,看你的话本子去。”他才说完,她踩着一块积雪,脚下打滑猛地一通摇,吓得他赶紧搀住,定了心神道,“姑奶奶唉,你何苦受这份罪!寇海找嬷嬷去,伺候你们主子把鞋换了。”
她说没事儿,说话儿出了养心门。下雪天特准了的,上了夹道有太监等着抬人。她的鞋竿儿跟上弘巽的肩舆,一路顺顺溜溜往北边顺贞门去。出了神武门,筒子河边停着他们的轿子,跟前服侍的太监嬷嬷早侯着了,看见露头一窝蜂的上来扶人。
睿王爷的排趁,一门轿子顶得上一间随安室。那么大的进深,爱在里边躺着还是坐着,喜乐由人。相形之下她的喜鹊登枝小轿就不够瞧了,于是弘巽前脚上轿子,她后脚跟了进去。
弘巽算大方的,亲妹子嘛,一抬轿子同进同出没事儿。他把狼皮垫子往上挪挪让她坐,右手边铁皮桶箍成的叙炉上供着茶吊,他给她倒了碗枣儿茶捧着,“冻坏了吧?”
糖耳朵点点头,“在养心殿倒暖和,出来够呛。您好享受,可是这么大的轿子,胡同里进得去?”
他吹吹茶呷了口,“我不抄近道儿,府门口也敞亮,哪儿都过得去。”
她又托着手里的斗彩莲花瓷碗挤兑他,“人家品茶讲究细致,您用这么一大海,饮牛的么?”
他斜眼儿一瞥,“没看《水浒》里管喝茶叫吃茶?这么冷天儿,小杯子小盏儿端着凉得快。这么一大海,热乎乎放胆儿喝,两大口下去身上就暖起来啦。”
弘巽性子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讲究雅,到他这儿,大俗即大雅。他们兄妹都是这脾气,归根究底还是像太上皇。为什么像太上皇呀?别看太上皇四平八稳,那是身在其位没法子。瞧瞧他们叔叔辈儿的老庄亲王,这位习性保留得最原汁原味。别人彰显富贵伺候肥京巴,他府里却养滑条①。那狗是薄皮棺材,甭管牛肉玉米面怎么喂,四条腿细得筷子似的,精瘦。嘴一张哈喇子直流,据说能逮兔子。如今弘巽拿碗喝茶,想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叔这趟回来么?”汤面上飘着枣儿,被滚水一泡皮都绷起来了,滚圆溜滑看着好吃。她使劲吹,吹到碗边上噘嘴去够,入了嘴寡淡得不成,吐又不能吐,嘴瓢得葫芦也似。
弘巽看她那样子笑起来,“既泡了茶,精魄都在水里。这枣儿和茶叶是一样,茶叶未发开,嚼着还有一股子苦劲儿,过了三遍水就是个渣滓,还剩什么?说你机灵,傻起来也了得。”话锋一转才道,“三叔说是身子不济了,留在云南好将养,怕回了北京,天儿冷起来咳嗽病扛不住。这不是庄王府的事儿闹得不小,说请他老人家回来也没给准信儿。”
糖耳朵唔了声,“说起这个也糟心,三哥连着死了四个儿子,横是家里破了风水。”
“昨儿皇后下的旨,派萨满过去做法事,但愿有用吧!”弘巽拍着膝头子道,“我瞧着弘赞那模样,这阵子瘦成了骷髅头,可怜见儿的。”
兄妹俩正絮叨说着,轿子猛颠了下,糖耳朵碗里茶泼了,浇得一身稀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