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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夜溪站在皇后面前,只觉得对面那双满是研判的眼神盯在自己身上,像刀子一样锐利。
“你娘……还好吗?”皇后终于问出口的一句话,不是她猜测过的任何一个,让她怔愣了好半天才点头回答。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我娘安好。”
“你爹去世后,你娘竟然还能活着?!”皇后的语气忽然变了,变得尖酸刻薄,让丘夜溪既摸不着头脑,又听得生气,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娘娘认为,我爹去世,我娘该殉情自杀吗?”她忘了曹尚真之前对她的谆谆教诲,忍不住出言反问,且问得尖锐。
皇后哼笑。“当年她为了嫁你爹,也是寻死觅活,无所不用其极的,我想,就算是不殉情,也该死了半条命,没想到她还能活得很好,真是让我意外。”
丘夜溪蹙眉盯着她那古怪的表情,“娘娘和我娘认识?”
“我与她……算不上认识。”皇后语气之高傲,听来让人更加不舒服。
若不是因为对方是皇后,曹尚真又拜托她好好聆训,她真的想走人。现在她才知道,身在官场朝廷,要忍耐的事情真是不少。
还好这时候皇后又转移了话题。“你和尚真儿时就认识了?”
“嗯,臣曾经在曹府住过些日子。”
“但却是十四岁才定的亲?”
“是。”
“那怎么现在才办起婚事,还办得这么潦草?”皇后冷冷取笑,“男婚女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办得如此草率,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丘夜溪脸色泛白,“娘娘认为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现在是本宫在问你的话。”皇后打量着她,又刻意往她的腹部看了看,“好像倒还平整。”
真没想到,身为一国之母的皇后,竟是个哪些尖酸刻薄又如此用词放肆的人!她暗暗咬牙,挺身郑重回禀,“我与曹尚真是明媒正娶,婚前也并无出轨之事需要遮掩,请娘娘放心,我不会玷污了曹家的声誉。”
皇后笑了笑。“倒是个烈性子,这一点和你娘不一样。但是你叫尚真的名字叫得这么生份,只怕你们两个人不是为情而婚吧?丫头,我看你和尚真并不合适。”
她斜眉淡笑。“娘娘认为谁合适?梦娇公主吗?娘娘今天召我来,是想以皇室之权,命我夫妇仳离,然后命曹尚真另娶公主殿下?”
倏然被说破了心事,皇后一下子翻脸。“好利的一张口,竟然没有半点规矩!你娘不知道是怎么教你的,不仅有其母风范,而且尤胜其当年风采呢!”
努力按压住心头怒火,丘夜溪一躬身,冷声问道:“请问皇后陛下,臣是否可以告退了?”
“本宫没有叫你走之前,你不能自己走!”
宫内气氛顿时冷凝得像是即将要爆发什么,还好此时梦娇公主走进来,笑着跑到皇后面前。“给母后请安。母后,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在您这里用饭?”
一看到宝贝女儿,皇后立刻展颜笑道:“你天天都来这讨饭吃,将来若嫁与夫家,看人家还不笑话你呢。”
梦娇秋波流转,看到站在一旁如玉石人般的丘夜溪,立刻叫起来。“哎呀,这不是丘姊姊吗?”她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很是亲密的样子,“和我聊聊好不好?听说你刚当了兵部尚书,又曾是龙城首将,一定有很多传奇故事可以说给我听。”
“梦娇……”皇后不悦地出声阻止。
“公主殿下……”丘夜溪对于这个万般祸事根源也没什么好感,还想找理由推拒,结果梦娇公主根本不经请示,对皇后一笑,就拉着她出了殿门。
“我母后给你难堪了吧?”梦娇一出门就悄声在她耳畔说:“你别在意,我母后是有心结。虽然她不肯和我说,但是我也听说了一些。当年,她和你母亲都喜欢你爹,可惜她输了,所以一气之下才入了宫,又得了宠,然后才做了皇后。这么多年虽然位居极品,但心头总是有个大疙瘩,看到你当然会不开心了。”
丘夜溪的心头豁然开朗,这才明白为什么皇后一见到她就带着怨气。但是看到梦娇的明艳笑容,她的心头又是一沉,低声道:“娘娘对我的厌烦,只怕还不只这一件事。”
梦娇的眼珠转了转,了然笑开。“你是指尚真哥哥娶你的事情吗?那的确很让母后恼火。她一直将尚真哥哥当半子一般看待,没想到被你半路杀出,捷足先登。”说着,她忽然抱住她的手臂,娇声唤道:“丘姊姊,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尚真哥哥,求求你行行好,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丘夜溪的心头像是被人重重地砸了一下,望着眼前人的笑容,她艰涩地开口,“你……真的喜欢他?可是他说……”
“说什么?说他不喜欢我?”
“说你们只是兄妹之情。”
她的模样很是惋惜。“小时候是兄妹之情,长大了自然就不是,可我只顾着女儿家的矜持,没有和尚真哥哥表白,没想到就冒出个你来。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只是因为赌输了才会嫁他,这样生活不可能长久下去的,不如趁着你还年轻貌美,把尚真哥哥放了,你总会找寻到你的幸福,何必拉着他和你一起入苦海?”
话到最后,她满怀期待的笑看着她。
丘夜溪的脸色在她的悠然笑语中渐渐苍白。她没想到自己和曹尚真的事情,梦娇公主会知道这么多细节,显然是曹尚真和她说过,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待公主真的与别人不一般。
可……凭什么公主就认定她和曹尚真没有真情?凭什么公主认定她就不喜欢曹尚真?凭什么公主就要她放了曹尚真?
梦娇还在那里叹气,“我知道,是尚真哥哥纠缠你不放,但是从头至尾,你都像是他命中注定要掉入的一张网,被网到了,就逃不掉了。我没见过他那么洒脱的一个人,可以为了哪个女人如此小心讨好,尽心承欢,若是他肯这样待我,我早就把自己的命都掏给他了,怎么还会故作矜持疏离?你想想看,若他不是缠你缠得这样紧,你会嫁他吗?”
“看来公主自以为很了解我们夫妻?”丘夜溪终于缓缓地开口,带着冰冷的敌意。“只可惜您都说错了。我们两人,不是谁纠缠谁,也没有谁困住谁,若非两相情愿,我不会嫁他,他也休想娶到我。而且,他既然娶了我,今生就休想再纳序是休妻,该准备另择佳偶的人其实是公主您才对!”
说罢,她拂袖而去,只留下梦娇站在原地以袖掩口,双肩轻颤,不知道是哭,还是……在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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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尚真刚刚回到家,就见妻子一脸寒霜地坐在那里,像是在和什么人生气。
他走过去揉着她的双肩,低笑。“今天入宫情况不好?我听说皇后和梦娇都让你为难了?”
“听说?听谁说的?”丘夜溪挑眉,“是你的哪个红颜知己给你通风报信,还是你青梅竹马的公主殿下对我今日的说词心有不甘,跑去找你告状?”
“梦娇真的惹到你了?她和你说了什么并没有跟我说。那丫头向来鬼灵精怪,说的话十句有八句是不值得信的,你可要小心,不要上当。”
闻言,丘夜溪却心头更酸,别过脸去,“是啊,你们俩彼此熟知对方心意,却把我夹在当中,这算什么?”
曹尚真看出她是真生气了,连忙陪笑,“怎么说我也是她哥哥,若是那个妹妹不懂事,得罪了夫人,还请夫人宽宏大量,不知她计较。”
“你又说她是你妹妹,今日人家可说了,心中早已没有把你当哥哥,还求我放了你,免得我们日后成了怨偶。”
他吓了一跳,顿足低斥,“这丫头居然说这样的混帐话?!等我进宫去教训她给你出气!”
丘夜溪拉住他的手,脸色还是不好。“别演戏给我看了,谁知道是不是你想做驸马,故意请她来激我。”
他一愣,“你真是这样想?”
定定望着他头一次如此堆蹙的眉心,丘夜溪不由自主地轻轻将手覆了上去,好半天,才又长叹,“她有句话其实说对了,若不是你一直缠我缠得那样紧,我不会嫁给你。”
静静地瞅着她,曹尚真忽然将她反身一圈,低低笑道:“但我不只会在以前缠你,以后也会缠你一辈子的。”
“只缠我一个?”她的语调里满是不确定的担忧。“万一梦娇或皇后……”
“只有你一个,曹尚真这一生只会喜欢丘夜溪一个。若论青梅竹马,我们可不只是相识十四年,记得吗?当年我娘和你娘在怀我们的时候,就应该已经见过面了,否则她们不会想过指腹为婚,所以你才是我命中注定的人,若真要担心,担心的人也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为什么?”
他幽幽叹息,“因为我很怕你爱我,永远不会像我爱你这么多。”
丘夜溪拉下他的手,反身注视着他幽沉的黑眸,忽然主动拉下他的颈,深深吻住他。
她没有尺可以衡量彼此的爱谁深谁浅,也没有秤砣可以秤出这份爱到底谁轻谁重,只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嫁给了他,就会一生一世地和他继续纠缠下去。
即使她曾经厌恶他、躲避他,但最终,她会跟随他、陪伴他,哪怕有一万个人说他们并不相配,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心。
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也不想去探寻前因后果,只是听到这个人的声音,看到这个人的笑容时,她的心头就会暖,嘴角就会绽放笑容。
今生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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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尚真近来隐隐觉得有种不大妙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太隐约,让他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本能地准备抵御,直到那天散了朝,在朝堂外的院门口,见到梦娇公主竟然等在那里。
一见到他,她就笑嘻嘻地凑过来,“尚真哥哥,和我去喝茶啊。”
“喝茶?该找你算帐才是。”回头看了眼同样刚出朝堂,距离他不远的妻子,他没好气地瞪向眼前人。“那天你和夜溪胡说什么?”
梦娇眨着眼,笑得很无邪。“我是帮你啊。你追她追得这样辛苦,我实在怕你白白付出一份真心,结果人家并不在意。”
曹尚真蹙眉。“我几时要你为我操心这些事了?”
“还真和我生气了?”她扁扁嘴。“你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啊!以前怎么和你斗嘴,你都是笑咪咪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可是有家室的人,谁若欺负我妻子,即使是皇帝皇后,我都要上前问一问。”
“哼,你该问的事情还多着呢。”梦娇突地正色,压低声音说:“最近父皇可能会找你麻烦,你自己小心。”
心头猛地一震,他沉声问:“什么意思?”
“我说不清楚,只是那天无意中听到母后和父皇争执什么,似乎与你有关,我也不好上去多问,所以来提醒你一下。”
曹尚真倏然眼前一片清明,多日来那种隐隐约约不好的预感,就像是得到了印证。
他微微一笑,“多谢你提醒,我会小心留意的。”
才转过身,妻子就站在身后十几步开外的地方,远远地等着他。
他走过去,笑问:“怎么不过来?”
“不方便打扰你们兄妹说话。”她偏着头,又抿着唇角,显然是对梦娇当日的话依然耿耿于怀。
他淡笑着拍拍她的脸。“你别误解了,她是好心来提醒我的,只怕我最近会大祸临头呢。”
丘夜溪立刻紧张地抓住他的手。“什么意思?什么大祸临头?”
“嘘——回马车上说,小心这边有旁人耳目。”
才上了车,她就急急追问:“她刚才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因为你娶了我,陛下就故意找你麻烦?还是皇后的意思?”
曹尚真摇头。“娶你已成定局,皇上也不能平白拆散人家好夫妻。说起来,这件事我是有些预感,你以为当初我之所以能扳倒丞相,只是因为证据确凿,他无法抵赖吗?那其实也是陛下在背后暗许而已。”
“陛下早已不喜欢丞相?”
“嗯。丞相坐这个位置三十年了,朝内不知有多少同党,势力之大已成为朝中一大隐患。陛下虽然对他有诸多不满,但也不能忽然罢了他的官,所以就借我之力杀人而已。”
她怔怔地听着。“那现在呢?他不是很重用你?”
“重用我是因为必然有人要顶替丞相这个位置,否则朝廷就会乱了套,但是我保荐了你做兵部尚书,又与你成了夫妻,陛下必然会像当初防丞相一样来防备我们了。”
丘夜溪又是忧虑又是不解。“不是说你很得陛下宠信吗?”
他苦笑。“宠信不假,但此一时彼一时,过去我是他从小看着长大,亲手培植的朝内新秀,如今我已权倾一方,他还能坐得住吗?我毕竟是外戚,姓曹啊。”
“那该怎么办?”她抓紧他的手,心乱如麻。“早说你不要太张狂,朝中还有丞相的旧部吧?只怕也会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你的坏话。你近日有没有收受贿银?有多少把柄会被人攥在手里?或者,你可以推辞掉这个代丞相的位置,就做你的户部尚书好了?”
曹尚真伸臂揽住她的肩膀,低头枕着她的秀发,很开心她难得的慌张。“夜溪越来越会替我着想了,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好不容易坐到了这个位置,为什么要拱手让人?尤其是现在,既然我在陛下心中有了问题,忽然请辞,反而显得我心中有鬼。”
“你做事,向来喜欢行险招吗?”她察觉到他的语气中,类似孤注一掷的危险气息,因而更加担心。
“不出险招,就不能有奇效,我做人的确如此。”他自信、坚定,当然张狂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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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尚真忽然病了。去府中找他询问事情的人看到他脸色蜡黄,不住发抖,还在不停地忙公务,于是找他处理政务的人都变成了去看望他病情的人。
后来不堪府门前过于车水马龙,曹尚真终于向皇帝请旨,告假七天,皇帝立刻表示出对他病情的殷殷关切,先是命几名德高望重的太医去府上诊病,又同意他休养几日,将各部的奏折改在交予中丞之后,直接呈交皇帝。
曹府这才终于清静下来了。
走到廊下,丘夜溪看到婢女捧着一碗汤药走来,问道:“是少爷今天的药?”
“是。”婢女话音刚落,她便将那碗药接过来。
“给我吧。”
推门走入卧室,曹尚真正披着衣服坐起,她一边将碗放下,一边轻声责备。
“怎么起来了?”
他看着她笑。“躺了一天,也该活动活动,要不然就真的病得半死不活了。”
“我以为你有什么妙计,竟然想出来装病,结果糟蹋的是自己的身子,陛下真的会因为心疼你而不和你计较吗?”她皱着眉扶住他,将药碗端过来,一勺一勺亲自喂给他喝。
“虽然生病代价不小,但是好歹暂时转移了陛下的注意力,你看现在府门前这样清静,陛下就不用怕我结党营私了。”
“那也只是暂时,你的休假结束,还不是会恢复老样子?”
“这几日没了我,朝中虽然不会大乱,但是陛下必然感到任务繁重。他年纪不小了,太子又一直顶不上用,身边可信可托之人一个也没有,累他几日,他会重新考虑如何安置我。”
喝下最后一口药汁,他不禁抱怨,“怎么也没个冰糖葫芦甜口舌?这药也太苦了。”
“你自己找苦吃,怨得了谁?”她嘴上讥他,却从袖中拿出一个纸袋,袋子里装了七八颗山楂果,正是从冰糖葫芦签子上取下来的。
曹尚真大喜,兴奋地叫道:“夜溪啊夜溪,真不愧是我最最喜欢的夜溪,还是你最懂我的心!”
她嘴角含起一丝浅笑,看着他一颗颗囫囵吞枣似地嚼着冰糖葫芦,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问:“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偷得浮生半日闲,能休息几日就休息几日好了。”他将空的纸袋子一丢,倒到床上,一手拉着她,“这几日也辛苦你了,兵部那边你还要忙,这边又要照顾着我。”
“你这么大的人,不用我照顾,家中的婢女们自会忙着过来献殷勤。”
她用拇指抹去他唇角边一道浅黄色的药渍,却被他一下子拉倒在怀中。
“都病了,还这么大的力气。”她嘟囔一声,所有话语就被覆住,苦涩的药汁和酸甜的山楂果,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她有点头晕。
“夜溪,怎么办?我陷得越来越深了。”他呢喃着,手指轻轻玩着她鬓边散落的一缕秀发。
她一愣,忽然明白他说的意思,于是蜷缩了身子在他身边挤出一隅,淡淡道:“那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听?”
“我不是早就说过?夜溪说的话,我听。”
“那么……以后别再做贪官了。”
他忽然笑出声,“你心中的好官坏官,就是清官和贪官之分?”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他顿了顿,“官场之道,为人之道,种种事情皆不能三言两语说得清楚。我不想做官场里格格不入的假道学,若非要做一股清流,到最后只会让人抹得更黑。”
她蹙着眉心,想说他是诡辩,但是看在他还病着的份上,暂时不想和他计较这些。
此时屋外有家丁禀报,“少爷,少夫人在这里吗?宫中派公公来传话,说皇后请少夫人入宫一叙。”
“皇后又找我?”丘夜溪倏地皱起脸。“我可不可以不去?”
“也可以,就说你也病了。”曹尚真笑着握紧她的手,“反正我吃坏肚子的那盘生肉什么时候都能找得到,要不然,我叫他们也给你准备一份。”
“算了,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她起身,和吃生肉相比,她宁可去见皇后。
皇后这次的脸色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但依旧是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大圈后,才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明知道她已经嫁给曹尚真许久,皇后居然还以“姑娘”一词来称呼她,便知道皇后心中对自己的芥蒂依旧未除。
她恭敬地行礼,客气回话,“多谢皇后陛下关心,他的病情已经稳定许多,只是现在身子虚弱,不能出门。”
“这孩子向来身子骨硬朗,这一次怎么会突然病倒?”皇后像是自言自语,并不需要她回答,又将话题一转,“梦娇有没有和你们说起什么朝中的事情?”
“梦娇公主与我并不相熟,是否和……相公说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丘夜溪一咬牙,将最不喜欢的那个肉麻字眼说了出口。在皇后面前,她并不想示弱回避,既然曹尚真都已经是她丈夫,她就要堂堂正正地叫出来。
看着她紧绷的表情,皇后倒是挑了挑嘴角,“既然你已经把自己当作曹家妇,好吧,有件事我就问问你。倘若陛下有日罢了尚真的官,你会怎样?”
猛然听到这样惊天动地的问题,丘夜溪心头一沉,静默半晌后,说:“娘娘是问我身为尚真妻子的意思,还是身为朝廷之臣的意思?”
“两者都可。”
“若陛下罢官事出有因,也确实是他自作自受,那我就听从朝廷的安排。”
“他若入了狱——”
“我为他送牢饭,送到他出来的那一天。”
“他若要被问斩——”
她一震,凝视着皇后,“会有那么严重吗?我听说娘娘很疼他,不会任由他被陛下问斩的。”
“现在是我问你的意思。”
抿着唇,她半晌后回答,“那要等到那一天,我才知道自己会怎样。”
皇后审视她良久,沉下声音,“现在陛下手边有一些奏折,就是说他平日里收受贿赂,买官卖官,还有些人联名指证……”
丘夜溪浑身轻颤,急急道:“但娘娘和陛下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也知道他是清官还是贪官。”皇后叹了口气,“其实是贪还是清,都无所谓,反正民间不是有句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贪,那一点俸禄够做什么?但是眼下陛下就是对他有了芥蒂,如果揪着这件事不放,我怕尚真真的会有危险。”
沉吟片刻,丘夜溪问:“娘娘叫我来,和我说这些话,是想让我做什么?”
皇后再叹口气,“让你回去告诉尚真收敛些,我能帮他的,自然会帮他,但是帮不了的,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望着她,皇后的目光中不知道是惆怅还是感慨。
“当年……你娘对你爹倒是全心全意,即使他要驻守边关几十载,那边黄沙漫天,是女人最怕去的地方,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这一点……我倒是很佩服。”
丘夜溪一怔,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接着皇后又道:“尚真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一直当儿子一样疼爱,陛下这次要为难他,她娘又不在世,除了我,还有谁能疼他?既然你已嫁给他,做了他妻子,我只盼……你们夫妻患难时要一条心,我不想尚真丢了官,又没了家。”
丘夜溪这时才真正明白皇后的意思。她以为皇后厌烦她,一直给自己难堪,却没想到皇后如此关心曹尚真,不仅放下芥蒂,勉强接纳自己,更不惜泄露机密,那一句“夫妻患难时要一条心”,更是让她为之动容。
于是她垂下头,轻声说:“是,我知道了,娘娘请放心,我不会负他。”
刚刚离开皇后的春澜宫,送丘夜溪来的太监又站在门口说:“丘尚书,陛下要见您,请您即刻过去。”
原来皇帝也已经知道她入宫的事情?那她和皇后说了什么,皇上会知道吗?
她原本并不惧见皇帝,也一直觉得皇帝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者,只是最近的事情一出,使得她在见皇帝前心头七上八下,不再像以往那样从容。
立在议事殿门口,她没有立刻被引领进去,殿内似乎还有人说着什么话。过了一阵子,殿里的人才走出来,与她打了个照面,她一愣,竟然是太常县县令。
“丘……尚书。”他迟疑一瞬,似在考虑如何称呼她。
值此敏感时期,丘夜溪的直觉也非常敏感,以他的身份品级,若无大事,没资格见到皇帝本人,后上也不会召见他。
于是她开口就问:“陛下召见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太常县县令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地摇头。“也没什么,陛下是问我县内洪水之事——”
“不对,陛下找你必然还有别的事情,请大人明言,是否与曹尚书有关?”她直接切入重点。
他像是被惊到,眼神躲得更远,“丘尚书说笑了,陛下召见下官,怎么会和曹尚书有关?”
此时殿内司礼太监出来宣召,“宣——户部尚书丘夜溪晋见。”
但丘夜溪动也没动,依旧盯着太常县县令,“大人,当日我曾要求与大人共同对付曹尚真,那时大人也就知道了一些曹尚真的私密事情,但是大人不要忘了,正是曹尚真帮大人尽快争取到那笔赈灾之款,否则,现在只怕大人还和一县的百姓泡在水里呢!”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冷得极有压力,让太常县县令讷讷地低下头,好半天才说道:“是,下官知道这些事情,曹大人是对下官有恩,丘尚书也是……”
“我与你没有任何恩情,我和他为的都是茯苓国的百姓,若是大人顺了什么人的意思,扳倒了曹尚书,你认为朝内还有几人扛得起这副重担,收拾得了这个烂摊子?”
“丘尚书,陛下在等您。”司礼太监又催了一遍。
她最后又说了声,“请大人三思而后行。”这才丢下他,走进内殿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