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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番外之现代青蛇(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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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色苍茫。

我没有睡,看着天边由青白而鲜红,心中有无限凄怆正辗转。

已经是“明天”了。我手中拿着一把利算,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活活把那伞剪死。我藏起来的那紫竹柄,八十四台的好伞。一切的变故因为它,我狠毒而凄厉地,把它剪成碎条,撒了一地,化作全泥。不愿意它在我眼前招摇。

收起来是密密的网,幽幽的塔,张开来却是血肉人生。心魂在它势力范围之内翻扑打滚,万劫不复。

啊,回头一想,算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百般地说服自己。

素贞经过一夜休养生息,又得许仙内疚地百般呵护,二人如沐春风。

我笑着迎上前:“走,趁天色好,我们上香去。妹妹干掉了巨蛇,保了家宅平安,也当酬神去吧?”

白素贞回房更衣,许仙暗来拉扯痴缠:“娘子并没有起疑。”

我冷冷地道:

“我不是真心的。”

“我是,小青,何以一夜之间变了脸?”他把握偷E的时间,“我不能对不起你。”

我奋力夺回我的手。

“我看不起辜负妻子的男人。”

“为什么这样的矛盾?”他无辜地向我低语:“我不过血肉之躯——”

“别罔顾道义,请你放过我!”我说,“一切都是误会。”

紫金庵,这始建于唐朝的名寺,位在洞庭西卯坞内,到了本朝,民间雕塑名手雷潮夫妇,精心雕塑了观音妙相,呼之欲活的十八罗汉像,远近的人无不慕名参拜。

我们走进大殿,迎面见三尊大佛,面容安详,端坐于莲座。望海观音,神情优婉。红绿华盖,在微风中簌簌飘动,普渡苦海众生。

我等莫非也是苦海众生?眼前的十八罗汉,莫非也笑我等多情自苦?那看门神、长眉、评酒、抱膝。伏虎、降龙、钦佩、沉思……慈威爆笑,于我眼中,一一尽是嘲弄。

是处香火鼎盛,烟篆不绝地书空。一室的迷漾薄雾,刺眼催泪。

我代上香,素贞虔城禀告:

“……只愿日后……”

前事不记,只愿日后。

许仙的脸,浮在薄雾中,一如海市蜃楼。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一时间昏晕莫辨。

我对他说:

“相公起个誓。”

“起誓?”他脸色一变。

“对我姊姊失志不渝。”

“我的誓——在心中!”许仙一瞄素贞,“不必起在神前。”

“我信你就是。”素贞道。

“既在心中,说与神知也就更好了,言为心声,说呀!”不遗余力地催促。

“说呀!”我逼他。

我坚决逼他,破釜沉舟,再无转国余地。我要倚靠神的力量。

“不过几句话:若我许仙,对白素贞负心异志,情灭爱海,叫我死无葬身之地。就这样说。说呀!”我暗自变得歇斯底里。

许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嘴角挂了一丝嘲弄:“相公从前不是挺会起誓的吗?你不是爱说什么一生一世……”我逼令自己顽皮起来,“再说一遍又有何难?”

许仙道:“我——”

“让我起誓吧!”素贞用世间最平和的语气说了,“若我白素贞,有对不起相公的地方,叫我死无——”

许仙顾不得紫金庵的人烟稠密,善男信女络绎来往,毕竟受惊了,他受着原始感动的鞭策,她竟对他这样的好!只得不甘后人地道:

“娘子,我许仙,在神灵前起誓,若…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叫我——”

“好啦算啦,观音罗汉都只顾得你俩,没工夫去听别人的了。”

“小青,让我把这句说完,你住嘴!”许仙截止我打的圆场,他有意让我听着,“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好了,大局定矣。

一切自何时开始,又如何开始?我的心怎忍追究?了断与开始其实都一般难。

趁我还未沦落到素贞那地步——那势成骑虎,无以回头的地步,我就比她强!我承受得起,一时间又巨大起来。

我竟有兴致给她锦上添花呢。

取过一个签筒,速与许仙。

“相公,”我笑眯眯地说,“来求枝签如何?看看你俩的美满结局。”

许仙已经无心恋战.也许心中在厌恶我的殷勤。

“不了,难道我们的结局,自己都不知道?”

“来嘛,进了庙,人人都要求求签。”

他随意地椅签筒,好应酬身畔两个女人。不一会,跌下一枝签,是第八枝。

许仙当然不知道,第八枝是下下签。

我夺过去,急急取签纸,扔下他在神前。还一边笑,一边说:

“不准过来,待会由我给你俩解签。”

这第八枝,原来是“鸠占鹊巢”,签日:“鸣鸠争夺鹊巢居,宾主参差意不舒。满岭乔松萝葛附,且猜诗语是何如?”——我的心剧跳,怎么可以宣诸于口?

仙机但道:“情海无舟,缘尽十八”。

一切自西湖情海小舟开始,缘尽十八?屈指算来,也有一年多光景。我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当下妙手一挥,那签变了第十八枝。——呀不好,第十八技,也是下下,那是“杜鹃啼血,寒梦乍惊”。又把它变了第甘八技,不过是中平,开首是“部油污阳月夜天,琵琶一曲动人怜……”。

终于便挑拣到一枝好签了,那是三十八,数变之下,三十八,才算是吉。我给许仙念道:

“相公,你看你求得的上上签,那是‘渊明赏菊’呢。”

素贞道:“拿来一看。”她笑了,细细地在丈夫耳畔私语:“归去来兮仕官闲,室堪容膝亦为安。南窗寄傲谈诗酒,倚仗徘徊饱看山。”

“姊姊,”我装作为她高兴,“这签语,可是地久天长?”

“怎么知道呢?”她瞄了许仙一眼。

她渐渐地,渐渐地,变成一个倚赖的妻。看不破我的小计。我紧绕着素贞的手,素贞紧绕着我的手,步出紫金庵。

许仙表情阴晴不定。

太阳下山了,如一次赫赫的死亡。远看是一座饱满圆胖的红坟,这坟埋葬了我一次荒唐的初恋。我用最大的代价来证明:一切都是骗局。

我做错了什么?素贞做错了什么?谁骗了谁?

难道许仙不发觉吗?

情到浓时值转薄。

太浓了,素贞对他的爱,近乎酒媚,把他窒息。睡得好不好?晚上吃什么菜?一碗热汤吹得稍凉才递过去,一件衣裳左量右度。素贞镇日问他,孩子取什么名儿?

无论他触及她任何地方,讲任何一句好话,她都想流泪。失而复得,格外珍重,又不敢困为禁育——女人的难处。

一入夏,不但食欲大减,且晚上也睡不好觉。郁郁地过了一天算一天。

这是痊夏的毛病。

谁知是因为夏天,抑或失意?

万不能游手好闲下去。经历了一劫,一切又回复旧观,要一直地闲,一直地闲,待得他死了……无聊的漂泊的生涯。爱情的播弄。输家的自卑。我根本不愿意待在家中。

只好循苏州人解决痊夏的礼俗,喝“七家茶”去。

不知这风俗是否有效,但他们习惯了,大概亦有千百年。人们习惯很多事,懒得追讨因由,也不敢违背,基于不打算再想一些新鲜物事来演变成为习惯之故,便世代源远地遵循。他们竟相信情天是女朗补的、恨海是精卫填的。每人一生只能够爱一个人。——以上,便是中国人的习惯了。

这天,我循例出门,向左邻右舍讨茶叶去。不少于七家的茶叶,混在一起,用去年准在门墙的“撑门炭”来烹茶喝,便可却暑去病。

我一家一家地讨,去得越远越好。用一只瓷碗,盛着东取西撮、零星落索的茶叶。什么菜也有,混成一卷糊涂帐。

情天是女娟补的,恨海是精卫填的。一生爱一个人是绝对的真理。

“小青!”

背后有人唤我。

蓦然回首,那人是许仙。比起第一次,他老百,凡俗了,气短了。

他尾随我沿门讨菜来?

家家户户都向家家户户沿门讨茶。也许不算讨,到了最后,结果只是“交换”,并无丝毫损笑。中途并没有抉择、失落、萎顿。

“什么事?相公。”

“没事,”他道,顿了一顿,“只想唤一下你的名字。”

我没搭腔。

一切由他。敲了王妈妈的门,笑着要了一撮茶叶。又道:“王妈妈下午来我家讨茶叶吗?我给你上好的碧螺春。”

“小青,谢了。你家姊姊身子可好?”

在我们婆婆妈妈地寒暄时,许仙背过身,离得远远的,拔着墙缝中挣扎着茁长的野草。疏淡轻浅的青草腥味,郁闷不可告人,他血肉之躯的矛盾。——做人就这点麻烦。

我有点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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