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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曦光照拂进卧室内。
云及月关掉蒸脸仪, 将面膜揭下来, 慢悠悠地洗干净脸。
放在盥洗台旁的手机也在这一刻响了。
她没有备注号码主人的名字,但这个号码记了太久,早已经熟稔于心。
接通后,话筒里传来一阵乱鸣, 接着是男人磁性微哑的声音:“昨晚……麻烦你了。”
看来他清醒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江祁景这个平静得像是无事发生的开场白,令她有些意外。
云及月走到阳台上。半山庄园的光景很好,她从上往下看是一片茂密生机的绿, 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也不是很麻烦。”
“但是打扰到了你。”
打扰?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吧。
如果没有听见江祁景那一番话, 她对他的态度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而蓦地听了那么多,心被扰乱, 对这个人的定义再一次模糊了起来。
大概是个——还可以相处,却又最好不要相处的人。
云及月说不清楚。
“昨天我过来,其实是想澄清一下误会。”
双颊被太阳晒得有些烫, 她不得不低下头去躲开光线,“我和苏陵,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他奶奶以前就想跟我联姻。苏陵以前没有理,但是现在他奶奶病危,他必须回来看。如果他回来不带上让他奶奶满意的孙媳妇, 老人家恐怕死前都要折腾一番。我和苏陵的女朋友关系挺好, 顺便帮了个忙。”
“其他人都知道真相。除了苏陵奶奶……和你。”
说起来有些尴尬。
她和苏陵只不过是共同参加了一次慈善拍卖, 坐的位置靠近了点, 不知道江祁景为什么会误解得这么彻底。
“是我误会了,”过于嘶哑的声音遮盖了江祁景原本的情绪,“云及,我昨晚说的那些话,希望你……希望云小姐不要太在意。”
他中间停了一下,把称呼换成了更加客气礼貌的云小姐三个字。好像用这个称谓,就能刻意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
越是如此,云及月对昨晚的印象便越清晰。
他说。
我真的很努力地,在变成你期望我成为的那种人。
成效也很明显。
至少在和她相处的时候,江祁景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冷漠强势,做什么都进退有度,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小心翼翼。
云及月:“我昨晚什么都没有听见。”
又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了,找了句客套的话:“江总以后多保重。”
“好。”
那头又是一片寂静。
她清晰地听见男人的呼吸声愈发粗重。
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异样,一句“再见”之后,江祁景便匆匆挂断了电话,甚至没有等她的回复。
云及月放下手机,望着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山脊。
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个死局。
她没办法去劝江祁景,也劝不出什么成效。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无视,双方都心知肚明,却还要假装不知道。
但云及月也不知道自己能假装多久。
她想到昨天挂在墙上的那些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挺可惜的。
…………
晚上八点,苏陵发来了消息,说怀孕的卫榄被他接回国了,正安顿在酒店里,很想见她一面。
云及月兴然应允。
酒店坐落在西街,高达79层的摩天大楼矗得很是显眼。
推开7801号的门,高瘦苗条的女人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带着耳机打游戏。
见云及月来了,卫榄将耳机摘下来,张口就问:“及月,苏陵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啊?”
“他说他不小心掐断了你的前夫。”
云及月:“??”
卫榄很小就去了意大利,说得一般。见云及月一脸迷惑,立刻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他说,他掐断了你的桃花。也就是你的前夫。”
云及月脑海里的画面立刻从命案现场跳到了昨晚。她斜靠在沙发上,懒懒地撑着脸,“他也不算是我的桃花,就普通……”
半天找不到形容。
说前夫感觉和普通这个词不搭,说朋友又觉得对不起江祁景昨天说的那些。可说是陌生人,她又觉得又不太合适。
“就挺普通的。”
她含糊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卫榄抛过来一个眼神;“好啦好啦,我懂你的意思,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你怎么不住在苏陵家里?”云及月及时转移了话题。
卫榄:“这里离机场离医院近。我要是去找苏陵要堵两小时的车,太麻烦了,明天去孕检完再错峰搬回去。”
云及月往窗外望,京城全景一览无余,和地面超过三百米的垂线距离令她不太想靠近落地窗边:“这里看着不安全。”
“就住一天嘛,明天会走的,”卫榄起身,将茶几上的菜单拿给云及月,“这里有一些特色的甜品,你要尝……”
“要!”
炎热的夏天当然是适合吃冰的季节。
报应就是吃完没多久,云及月的胃便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她毫无形象地在沙发上打滚,裙边都被糟蹋皱了,像一只耍无赖的小波斯猫。然而这样并没有办法消除胃痛。
卫榄:“我让服务生拿点止疼药……”
云小娇气包吸了吸鼻子:“不用了,我想回家。”
一遇到困难就想找妈妈。
离开7801走进电梯,她原本准备直接离开。然而没过两分钟,就感受到了胃里翻江倒海的痉挛。
电梯停在七十一层,云及月跑去卫生间里一阵狂吐。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两道尖锐的嘶鸣,差点震破她的耳膜。
云及月扶着墙,等了片刻也没有等到第三道嘶鸣。
她没有太过在意,将地方收拾干净后。再度来到盥洗台前,撑着最后的倔强给自己补了次妆。
接着又重新回到电梯,摁下了一楼的按键。
电梯格外的慢,时而还在半空中上下晃动卡顿,像是电路出现了问题。
云及月本来就不大的胆子有些惴惴,只好低下头玩手机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刚打开手机,苏陵的电话就蹦了出来。
她接通:“小榄……”
“安德里斯高层发生了连续爆炸,”苏陵快速地道,“小榄很早就离开了,没带手机,我联系不上。但是她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对方告诉我她很安全。”
“你也赶紧走,出去的时候注意一点。高空有碎片坠落,刚刚还有一出碎片砸到行人的意外。”
云及月微怔,脑海里浮现起刚才听见的两道声音。
爆炸……?
她不就跟卫榄顺口说了一句“这里不太安全”,结果真的发生了安全事故!??
等等。
既然爆炸了,就有火灾。
有火灾,这电梯……
云及月心跳一紧,就近让电梯停在四十五楼,门一打开她便像是劫后余生般地跑了出去。
来往飞奔的人早已经乱作一团。有个小孩冲过来时差点撞到了她。
她逆着行人的方向,走向另一头的消防通道。然而刚拐弯走进去,便被门沿上的火焰烧到了裙摆。滚滚浓烟将她整个人都没在了灰暗里,温度热烫得令人喘不过气。
难怪c号消防通道的人这么少。原来是因为这边的火势更大。
但是那边人太多太挤了,她穿着行动不便的高跟鞋,极有可能在慌乱中发生踩踏事故。
云及月捂住鼻尖以下,猫着腰越过漫天的火苗,另一只手拿稳了手机,因为缺氧,声音憋得有些鼻音:“烧到第几层了?”
“楼体中上部蹿起超过百米高的火苗。”苏陵把及时报告念了出来,“不知道。”
“……”
楼上楼下都好危险。
她继续猫着腰,压低身体重心一点一点顺着台阶往下挪。高跟鞋在这个时候安全不好使,好几次都让她滑到在光滑的瓷砖上。
也不知道走到第几层了,苏陵的呼吸声忽然绷紧:“小榄好像烧伤……”
“行了挂电话吧。你是小榄男朋友,关键时刻还是得陪在她身边。我觉得这消防通道里挺安全的,我能行。”
挂断电话没两分钟,下一层楼的火顺着木制扶手窜了上来,云及月指尖蓦地被烫到了,连忙缩回手往旁边靠。没走几步便被浓密大片的化学烟雾团团围住。
眼睛前一片薄雾,生理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滴,她揉了揉眼睛,本想清楚一点,却没想到视线里出现了几分斑驳的黑块,再揉了揉,眼睛便像是失明般模糊不清。
难道她要在这个关键时候失明吗?
手机页面还停在通话记录里,云及月随手点了一个号码,打通过去。不等那边回复,开口道:“安德里斯消防通道c,二十五楼到三十三楼左右的位置。你能帮忙通知一下消防员……”
她没办法看路,稍不留神便一脚踩空,摁在屏幕上的手指顺势往下,还没来得及听见得到回应就结束了通话。
不只是挂断了通话,好像还退出了界面。云及月盲着眼手指乱点一通,再也没重新把电话打过去。
也不知道刚刚接电话的是谁。
她猫着腰继续往下挪,鞋跟却再次踩空了,如果不是还好手指使劲扣住了墙面,整个人恐怕都得以狼狈的姿势摔了下去,
可因为这一出刚做的墨绿指甲断了一小片,右脚腕也崴了。
眼睛看不见,手疼,腿也疼。
——她要在这儿等着薛定谔的消防员来救吗?
——消防员能发现她吗?
——她一直呆在这里,不会在被人发现前就浓烟呛到中毒昏迷吗?
——但是不呆在这里,她继续两眼一抹黑往下走,不会摔死吗?
眼睛像是蒙上了灰纱,眼前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云及月是真的感觉自己命不久矣了,以至于脑海里浮现出了前二十五年经历的所有事。
养父母,何琣云程云野,秦何翘,苏陵卫榄,江慕言,一众同学,一众塑料姐妹,一众狐朋狗友,哦,还有江祁……
还没想完,她突然听见了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有人弯下腰,把她拎了起来。
动作很轻,却还是让云及月的脚腕再度受难。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想也不想地咬住了来人的手上。
咬完之后才想起来这是救她的人。
云及月讪讪地松口,喃了声“不好意思”,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个人拎她的目的。
是想避嫌,不敢直接触碰她吗?
但是现在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折腾她的腿了。
云及月闭着眼睛,看上去乖顺又楚楚可怜:“要不然你抱我吧?我腿崴了,而且眼睛也看不清楚……”
男人微微停顿,不得不换了一个姿势,将她打横公主抱起来。
她纤细白嫩的手指抓着他的袖子,也不顾上陌生男女间的避嫌,紧张问道:“哥哥你有经验吗,我这种会不会真的瞎了………”
话还没问完,便听见“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抱着她的人松开了一只手去挡,溢出轻轻的低哼。
云及月的心脏提了起来,呼吸屏住,慌乱间不顾上自己那些小矫情了:“你、你有事吗?”
在火焰熊熊扑来的声音里,她听见了短促的回应:“没事。”
“那你……”
男人扶住她的脑袋,语句更短更沉:“靠过来,不然会砸到你。”
………
眼前还是一片黑。
医生为了防止她的眼睛受到二度刺激,让她一直戴着眼罩,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随意摘下来。
云及月也不知道自己在医院呆了多久,久到她崴伤的脚腕都渐渐消肿,可以正常走路了。
她顺着声音捕捉到了一旁正在整理东西的小护士:“护士姐姐,我会瞎吗……”
“你是高度紧张和外界刺激引起了血管痉挛,只要慢慢放松下来,等辅助药物的药力生效,视力自然会恢复的。就是不能一下子见光。所以先等等吧,不要太着急。”
“谢谢哦。”
云及月只好乖乖地继续当睁眼瞎。
她仰起头,脑海里回溯到之前的一幕幕,又想到了之前的那个温暖且令人安心的怀抱。
“姐姐,你知道是谁把我送来的吗?”
“我不太清楚,可能是消防大队的便衣之类。我好像跟那个男人打了一个照面,但不太确定。”
护士关上柜子。
“人家要救很多人,很忙的,你要是想感谢的话,之后去可以去送锦旗。”
云及月仰着头,唇瓣咬紧:“都怪我当时太紧张了,竟然忘记了面对面和他道谢……”
不过。她有一种直觉——那个人不愿意跟她多说两句,可能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中,抱着她这个陌生的女人有些尴尬。
她要是在当时道歉了,他也许只是敷衍地“嗯”两声。
…………
宾利慕尚飞驰在空旷无人的沿山公路上,白炽灯的光被朦胧夜色搅得浑浊,像是蒙了层灰纱。
漫无目的了好一阵,江祁景才渐渐放慢了速度。
他手指紧紧扣着方向盘,袖口不经意间上移,露出腕部被火星烫伤的疤痕。那几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
因为走得太匆忙了。
就像云及月给他打电话之后,他来得那么匆忙。
事实上云及月的运气很好,躲过了重灾区,如果不是因为眼睛暂时性受损外加崴到了脚腕,肯定可以平平安安地下楼。
但坏就坏在她出了一点小意外,必须要等人帮忙。如果等不到,迟早会中毒晕在里面。
整幢酒店七十九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重灾区生死不明的人身上。
先不说那些人全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名流和富翁,无数个镜头都紧盯着;单说上百条关天人命,优先级就远远大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云及月。
尤其是事件突发紧急,不超过四十分钟,人手调动暂时还不够。
所以就这么在酒店外等着吗?
江祁景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他已经缺席了很多很多个她遭遇危险和委屈的场合。
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做出错事。
也幸好云及月看不见,也幸好她慌乱中没有在意那么多个可能暴露他身份的细节,更没有把他认出来。
把他当做一个不会再见面的普通人就好。
江祁景起初想过,用这次机会拉近和云及月的关系,或者是提出一点小条件,不会得寸进尺的那种,她肯定会答应的。
她一直都是那么好的人。
但是对上云及月渗着水意的眼睛,听见她说自己看不清楚的那一刻,之前的念头全部都烟消云散。
何必要去做这种无谓的挣扎。
反正他想要的关系,想要的东西……
早就已经得不到了。
昨天在醉酒后贸然说的那些话,对并不想和他在一起的云及月而言,只是负担。
江祁景不想把这些负担加重,让她束手缚脚。
没必要这样。
恍惚间,宾利慕尚已经穿过了灯红酒绿的夜景,最终稳稳地抵达盛京名邸。
江祁景从车里下来,就听见女人清脆的声音:“我等一下就回家……”
他僵在原地,手里捏着钥匙,一时间竟感到了几分无所适从。
云及月偏过头,将手机挡在眼睛前,遮住了刺眼的车灯。
“你替我挡了伤,不去医院处理一下吗?”
这话是对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