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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及月低下头, 略过江祁景的表情。
她对他的感情, 已经很难说三言两语概括清楚。
非要说的话, 就是恨不起来, 也爱不起来。
江祁景一直都是这样, 经历塑造了性格,性格塑造了他, 并没有什么值得可恨的。
但正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尖锐, 强硬,自我, 学不会爱一个人, 也没有什么值得去爱的。
他们之间不像是分别的恋人,不像是朋友, 也不像是陌生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马上就要分别了。
云及月想打消他为数不多的念想。
“江祁景, 其实我很想问, 为什么你总是要让我按着你的轨迹?
不爱……不,也许应该叫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我的时候,对我像对待最疏远的陌生人。意识到喜欢我时, 又非要不择手段地和我拉近关系。”
“我不会接受,甚至不会靠近这样的人。如果你永远都是这样, 那我们就只能永永远远再也不见了。”
——永永远远再也不见。
无形的刀刃最伤人。
江祁景最后一点挽留的勇气, 都被这句话击垮得粉碎不剩。
一个残酷的事实赤·裸·裸地暴露在面前。
现在所做所说的, 都不过是让云及月更想要躲避他。
他越痛苦和恐慌,就把他想靠近的人越推越远。
江祁景看着地上沾了尘土的戒指盒。
明明还是崭新的,却好像旧了。
他想到和她结婚那天。
婚礼后某个环节是新娘把捧花扔出去,谁接到谁就有桃花运。
可是到那个环节时,云及月依依不舍地抱着捧花,好久之后才肯放手。
旁人以为她第一次结婚紧张过头了。
但是她站在他旁边,小声嘟嚷道:“其实这也算是你亲手送我的第一束花……”
也是唯一一束。
以后的那些花都是花店和品牌方送来的。他一直觉得,比起亲手拿花,拿点闪烁亮晶的东西更讨女人喜欢。
他总是不懂云及月真正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一直如此。
哪怕是现在也不懂。
错过不是错了,是过了。
所以现在除了放手以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江祁景微阖上眼睛,又睁开,嘴角艰难地扯出比哭还的弧度。“那你……一路平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一路平安。
一直开心。
“……”
云及月也没想到自己的要挟这么有效,微怔后才应声:“谢谢。”
江祁景弯下腰,将丝绒盒捡起来,紧紧捏在手中。
一句谢谢,把他们之间最后的关系都撇得干干净净。
他不想听见他们之间的联系变得如此淡薄,又接话:“不用谢,这是我欠你的。”
……
下午两点二十三分,直升机起飞,缓缓没入蓝白的云端。
机尾后有黑色尾气,随着速度加快,尾气被拖成了长长的灰白烟雾。
连同那两个人的十年,一起被稀释得模糊不清。
好像一场半真半假的梦。
…………
没有云及月的京城,某些地方依旧热闹,某些地方依然平静。
所有人都想,江总大概是恢复正轨了。
之前同云及月那些纠葛,都不过是一段不必提及的插曲。
现在云及月走了,江祁景还不是过得好好的,每天都投入在工作上,不需要任何一点私人时间,也不需要多余的休息,像是一个永远被零件操控着冷酷运转的机器人。
和云家的合作有条不紊,明都也依旧蒸蒸日上。
谁都觉得他们俩这婚,不离跟离也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江祁景肉眼可见地瘦削了,周身气息也越来越森冷,以前面对生意伙伴那些表面上的恭维客套全部都被抛之脑后,他看上去没有心情做这些多余的事。
确实很像一个机器人。
连属于活人的情感和认知都少之又少。
江祁景并不在乎别人的猜测。
他这段时间想的,只有云及月,仅此云及月。
云及月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和谁在一起,又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这些只会给他自添烦恼的问题,江祁景想了一遍又一遍。
他大抵终于懂了,云及月扼住了他的呼吸。她是他生活的标尺,是他情绪的开关,是时间长短,是空间经纬,是饱饿,冷暖,生死。
所以他无法克制地很想她,连带着秦何翘的印象都要好了许多。
于是这天下午,他特意从一大堆冗杂繁复的文件里,找出了星华娱乐庆功宴的邀请函,光明正大去见了一面秦何翘。
宴会正中央,秦何翘剪了短发,穿着干练别致的西装裤,假笑着和人客套,唯独在看见他这个大股东的时候,笑容一下子没了。
江祁景本想从她这里打听到云及月的近况。
可见秦何翘这幅摆明了不欢迎的态度,又及时止住了话头。
倒是秦何翘走过来,和他碰杯,脸上挂着讽刺的笑:“江总,你终于把云及月逼走了,开心吗?”
“……”
江祁景不语。
秦何翘看见了他眼底下淡淡的乌青,想到他最近那些昼夜颠倒的传闻。
精神状态比语言更不会骗人。
她转了话题:“你来找我问云及月吗?”
男人立刻颔首,目光慌促地不知道放哪儿,不难看出几分紧张:“云及月她……”
“挺好的。”秦何翘答。
江祁景愣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听什么。
想她开心一点,把那些琐事统统忘掉。
可是听见她开心时,除了高兴以外,心里某处隐秘的地方,又有一丝难以说出的空落。
他忍不住道:“那她——”
“江总,我觉得我把‘挺好的’三个字告诉你已经算是逾矩了。”
秦何翘挑着眉,打断了他的疑问。
“按理说,我一个字都不该对你说。是你逼得云及月抛下在京城的家人和生活远在他乡,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应该是她,也应该是我的仇人。”
逼走这个词太过于凌厉。
“……我只是想在以后多见她几眼。”
只是这样,很过分吗。
——这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秦何翘自然也听出来了,连忙噗嗤地笑:“凭什么你想,云及月就要听你的?你在她身边做的那些事……
好吧,那些都可以归结为江总你倒霉,摊上了江锋先生和徐文绣夫人两位爱情观不正常的父母,不太懂怎么去爱别人。”
她丝毫不避讳江祁景从不提起的禁忌。
即便男人的眼神昏暗下去,她照样一字不停地说着。
“但是,那是你的问题,是你不懂得爱,和云及月有什么关系?你不懂的时候云及月承受着你的冷落怠慢,你懂了她为什么必须要原谅你,同意你的挽留,把以前的一切伤害都抹平?凭什么?”
“恕我直言,云及月真的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她宁愿自己走,也没有反过来逼你要挟你。倒是你从头到尾,没有哪一次真正顾过她的感受。
先不要说爱不爱了,江祁景,你真的尊重迁就过云及月吗?”
江祁景怔在原地。
他突然对这一切醍醐灌顶,过去那一幕幕都历历在目地浮现在眼前,每一幕都提醒着他,关于他的傲慢。
不说爱她时太傲慢,耗费着云及月一次又一次的热情。
说爱她时也太过傲慢,总觉得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应该从云及月哪里得到一些什么。哪怕是不对等地得到一些。
但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该再一错就错下去。
“……我会改。”
尊重。迁就。退让。妥协。
这也许才是云及月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去做过,对这些词感到无比陌生。
但是为了云及月,他什么都可以去做。
他会尊重她的意见。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以后就算不见他也没有关系。
他会迁就她的所有。她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人生,也应该去享受她璀璨的人生。
只要她能过得开开心心,就算他一个人的希望落空了又怎么样。
喜欢怎么会怕落空。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落空的。
他会退让和妥协。
他会在想她的每一个瞬间,一点一滴地学会这些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江祁景垂下眼睛,喃喃着吐字出声,“你说的这些,我都会改。”
秦何翘彻底愣了。
她也没想到江祁景会答应得这么快。
可能对于云及月的离开,他早就有了一些模模糊糊的概念。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需要她完全挑破,江祁景才能彻底明白。
这样也好。
省得其他没有必要的折腾和折磨了。
为了避免江祁景又因为落差过大,做出什么极端的事,秦何翘不得不说起风凉话,降低着他的预期:
“你就算真的把那些坏毛病都改了,云及月也不一定会原谅你。她现在一个人过得很好,你的任何消息,我都不会告诉她。”
“我知道。”
他是真的想好要这么做。
不是为了让云及月原谅他。
也不是为了让云及月再回来。
只是想在很久很久以后,不需要露出那些狰狞得会吓到她的伤,不需要面临那些两败俱伤的局面,也能言之凿凿地说——
云及月,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很爱你。
所以。
我一直都在为了你,慢慢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