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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闻人余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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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洛城最热闹的地方,必属茶街无疑

茶街是一条脏兮兮的小街,满地污秽,只有十几个草草搭起的竹棚,围上一圈篱笆,挂了个木牌,便都叫做茶肆了,这儿不止供着茶水,也有一些底层小吃,像冰糖丸子,葱油饼,栗子糕,莲蓉糕,这些都是有的,并且只有这里有

这里挨着一口神奇的井,里头的水估计是活水,苦咸苦咸的,没人下得了口,但很清凉,坛里封水吊入井中,不到半天就结成冰来,至于这眼奇井为何没有被高官豪绅霸去,乃是和一门传说有关,这说来又话长了,此处暂不加赘述

各户的长工短工庄稼汉都好在闲暇时来这里喝几盏小茶,有些闲钱的还能倒上几杯火辣火辣的烧酒,磕几碟瓜子杏仁,顺便聊聊近些天城里大大小小的八卦

“听说闻人府的小公子在家里赖了整整三天不愿去学堂了!”,不知是谁挑起了这个话头

“是啊是啊!我前日里买茶叶,就从闻人府前的那条大街过,看见听儿姑娘拉着他,小公子手扒着门,他身边那另一个书童,叫什么来着?噢,对,是破风,使劲掰着他的手指,听说三个人在门口耗到了正午”,倒茶的小二接下了话茬

坐下的一个闻人府里的短工端起那碗茶,把一条腿杵在长凳上,“这算什么?破风那小子,不知道同我们叨叨了多少次,都说他们俩摊上这么个主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谁让别人生得好,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他也就会背地里和你们抱怨几句,有本事当着小公子的面说去?”,旁边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欸,说起来我还真听过几次,破风和小公子两人一路吵着去学堂的,听雨左右不是人,跟着也劝了一路来着!”,那短工咕噜噜灌下茶水,还嫌不够,“老板,有酒没有,今儿老子高兴,来上一坛!”

“老常,你可别醉了,等回家,你老婆……”,一个认识的人好心地提醒

“滚犊子5老子的兴致,别跟我提那臭婆娘!”

“莫不是嫂子往家里偷人了?”,又是那个看热闹的

“臭小子!你存心找揍是不是?”,说着挥起拳头就要去打人了

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拦架的有,起哄的有,嚷嚷也要打人的有,当然,单纯看着的也有

角落里

“你名气可真是够大的,现今连猪圈里的猪恐怕都知道你闻人息的‘赫赫威名’了!”,这句是嘲讽

“也不见你的名气小到哪儿去了……”,这句是小声咕哝

“你们俩能有一天给我过个清净日子吗?”,最后这句是无可奈何

破风把头摆向一边,左手边是碗芋头粉,右手边是西瓜霜,一碗甜一碗咸,一碗冰一碗烫,但他偏偏喜欢把它们混在一块吃

闻人息低着头专心啃着他的鸡蛋烙饼,这是他的最爱,最多的一次他啃了十三张,以至于晚饭也吃不下了

当然那回他被批得很惨

听雨的也是鸡蛋烙饼,只是她吃得似乎从来没有很多

三个人都用着不知哪来的脂粉和泥灰草草变了个装,听雨穿着男装,没有要茶,他们要了一大锅羊奶

这羊奶老板自夸自擂是从北方快马运来的,但其实大家都知道是他养在后院的一头老到要死的母羊那里挤的,顺便兑了不少的水

一个被混乱的人群挤出来的酗计到他们这桌旁边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几位客官,吃得可还好?”

破风和闻人息都没有答话的打算

听雨便开口了,“还可以,这里的羊奶挺鲜的,饼也不错!”

“哼,我瞧着过几天就该是羊汤了,他这几天天天嚷嚷着要宰了那老不死的”,他扫了一圈桌面上的盘盘罐罐,“客官不如来一锅冰糖丸子,最近这天,热得慌!”

“啊?不要不要,我才不要什么冰糖丸子呢!”,闻人息满嘴的油渍,连连摆手

他天生怕冷,一到冬天都不愿出门,即使是夏季,偶尔来一阵冷风,他也能受了风寒,破风拿着西瓜霜,他都坐得离他老远,听雨被放在中间当他的“避风墙”,更何况冰糖丸子,别说吃,就是听到看到,他也能被吓到变了脸色

听雨没有什么表示,倒是破风已经扒完了满满一碗的芋头粉,把空碗递给酗计,“你别理他们,去,给我再添一碗来,多些芋头,少点粉条”

“好嘞!”,酗计接过碗就绕开人群,掀起后厨的帘子,转眼便消失了

闻人息拍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喂,破风,你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多,我们带的钱要不够了……”

上次他们三个在隔壁的那间茶肆里吃得太多,被本是夜里看门用的大狼狗追了几条街,最后破风一把飞刀把它一刀封喉了,尽管第二天他们带了足够的钱来还,还特意去市集上相了一只差不多的大狗赔上,但现在那老板看他们的眼神都是恨恨的

听说那条狼狗的爷爷和他是一个窝里生的好兄弟,这不,论起来他们谋杀的可是别人的侄孙呀,证据确凿,嫌犯认罪,偏偏却没法报官,谁能不恨呢?顾着杀人要偿命没把他们仨千刀万剐算是好的了

听雨却在这时拆闻人息的台,“今天冬姨娘给了我一锭银子,不怕不够”

破风又吃完了西瓜霜,“老板,你快点呀!”

那帘子还是没动静

其实这也正常,自古都是这样,赚钱没花钱的快,种花没摘花的快,生孩子比不上杀人的刽子手快,自然,做芋头粉的,也没他吃得快……

破风今天有点焦躁,听雨和闻人息都看出来了,从前最多的一次他吃了八碗芋头粉,六碗西瓜霜,现在他催的这碗已经是第十七碗了

酗计终于出来了,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芋头粉

还没等破风伸手,闻人息突然窜起来抢走那碗粉条,在破风和酗计的目瞪口呆下呼噜噜喝完了,把碗一放,抓起听雨的手就跑

听雨也是一愣一愣的

半晌,破风回过神来了,“闻人息你个臭小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摊上你个臭小子,长这么大没有一个人敢抢我的芋头粉,你……等着被扎成马蜂窝吧!”

酗计后知后觉,“唉唉唉!你们还没结钱呢!”

跟了一会后,发现着实追不上那三个小少年,想起去借隔壁的狼狗,却见一条体型颇大的杂毛犬正在费力地扒着隔壁的木门,那门摇椅晃,吱嘎吱嘎直响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一件事

“我前天从闻人府前那条街过……”

“怪不得隔壁常说,这三个家伙就是瘟神哪……瘟神哪……”

慈慕二七年

洛城大旱,从舒城一直到洛城,约莫三百里方圆之地,田地干涸,寸草不生

白龙是传说中的东洲神兽,司风雨,御雷电,弃骨成龙,化作如今西南一带的龙脊山

白龙庙前,一个年轻妇人一手挎着个竹篮,另一边手牵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后面还跟了一个个头略大的,她身着一件素衣,袖口领边有一圈红带,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神色恭谨谦卑,束手束脚,十分都是胆怯,看起来倒像个丫鬟

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闻人府家主的一位小妾,名唤冬梅,原本也真的是一个伺候主母的丫鬟,只是这闻人府的主母命不好,才二十来岁,就身染重病去世,留下一个独子,贴身丫鬟长得俊俏,一来二去就和主人勾搭上了,还哄来了抚养独子的权力,有人甚至说,小公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个早死的亲娘,而是把这个奴仆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娘亲,也有人说,当年便是她为了上位而狠心弑主,却没想闻人家主仍念着主母,至今都没有再立妻位,一切都落了空

这些猜测自然是有依据的,据闻人府里的下人说,家主迎娶冬姨娘时,虽说是娶妾,却弄得比正室的排彻大,还有,冬姨娘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早早死了,并且因这一死还牵连了另一个妾室,外人看来,怎么都是妾室争宠闹的,指不定那孩子还是她自己掐死的,而且,此事过后,家主再没进过她的随衣院

对了,再说一句,随衣院便是前主母的院子

“息儿,七天后……”,冬姨娘的话还没说完,闻人息已经挣脱了她的手,跳过跪拜的蒲团,对着绕柱的石雕白龙连连称奇,“哇!娘,你快看,是龙……龙哇C大的龙!”

冬梅显得有些着急,“息儿,当心点,别摔了……”

后面的那个孩子一把抓住闻人息的领子就往回拽,“闻人息,我劝你安分点,否则,我……你……”,破风指了指外面那棵大槐树,只见树上明晃晃挂了一个马蜂窝

树下好像有个人,不过闻人息没多想

他不觉缩了缩,“破风,咳咳……大庭广众的,你先放手好不好?我脖子被勒得……快不行了……”

“那你还不往回退!”,破风还是没放手

“我……我看不见,怕踩着蒲团,万一……万一摔了,你又抓着,我被勒死了怎么办?”

破风不耐烦地放了手,“行了,我说不过你!”

“咳咳咳……咳!”,闻人息差点喘不过气来

冬姨娘上前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息儿乖,破风是有分寸的,不会有事的,他也是为你好,来,乖乖的,牵冬姨娘的手……”,冬姨娘把手伸给他

闻人息乖乖的牵上,没再乱跑

冬姨娘又转过身,对破风说,“破风你也真是的,以后绝不能这般没大没小了,无论如何,不能冲动!”

破风作辑,拜了几拜,语气散漫,“冬姨娘说得对!”

冬姨娘似乎想上前摸摸他的头以示慰藉,破风却不经意往旁边一躲,恰恰避开了,冬梅把手垂在半空,最后慢慢又收了回去,“你记得就好……”

旁边有几个饿的不行的穷人见这些人衣着齐整,那小公子穿得更是华丽,刚才还只敢讨论几句,现今却全都围了上来,“行行好吧,夫人,小公子!”

“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喝过一滴水了……”

“连馒头都干透了,硬得和一块石头一样……”

“天天都要死几个人,我们实在是走头无路了……”

围上来的穷人越来越多,把他们的惨状一一露给闻人息三个人看

闻人息被吓坏了,直往破风后面躲,破风从腰间摸出一把飞刀来,把闻人息护在身后,“七天后祈雨大典,你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现在干嘛缠着我们不放!”

冬姨娘拉住破风的手,呵斥道,“破风,不许惹事!”

“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个丫鬟,以前是,现在我看着不还是!你算什么!”,破风突然破口大骂,奋力甩开她的手

冬姨娘倒是没再去拉,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双手紧紧抓着裙摆,几乎要把厚厚的一层衣布抓破

闻人息伸手去拉冬姨娘,“娘,我怕,他们好可怕……”

她被吓得一惊,松开裙摆,摸摸他的头,“息儿乖,不怕,冬梅在这里……”

闻人息躲进她的怀里,破风扭过头去,轻轻地,“哼!”

那些一身破破烂烂的人还在继续

“昨天有足五人在祈神时被活活饿死了!”

“要不是八爷叫人都抬出去,现在这庙里的尸骨都得堆成山了!”

“我前屋那闺女从昨儿个就一直在庙前跪着,卖身葬母呢……”

“我家里也死了不少人,要不夫人你买下我吧,我能干很多活的,我家里的人也得找个地下葬呀……”

冬姨娘抬起头来,隔着人群朝庙外看去,“卖身葬母?”

破风记得,这个冬梅就是卖身葬母,才被前主母带回府上的,“哼!”,他又轻轻地来了一声

庙前的大槐树下,听儿跪在那已经一天一夜了,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就快撑不住了

白龙?什么神兽?她娘那么信它,把家里仅剩的粮食都拿去当了祭品,可爹好了吗?她们能活下来吗?她想想也要魂归天国了,若是真有幸,见得了那什么神兽,她非得看看那畜生,是不是真的和那石雕一般无二?

好像有脚步声?但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她想起自己五岁那年,问爹爹,“爹爹,爹爹,你为什么想到给我取这个名呀?”

爹爹好像说,“哦,这个呀?我当初想来想去,想起个好听点的名字,可是你爹没念过书,不识多少字,就从‘好听’里取了‘听’字,就叫听儿啦!”

很温柔的声音,温柔到她能一直记着它,即使现在要死了也一样,好像是娘啊……

“好孩子,我这儿有一锭,你看够了吗?”

另外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娘,我们走吧,她死了,后面那些人又要来了……”

还有一个声音,“冬姨娘要是想买她的话,直接背回家得了,不过我可不背!”

有很多人,很多人涌上来,她恍惚间听到一句

“夫人安好?”

“我……尚好,你呢?”

“我也很好……”

听儿坐在院里阶下,院中靠墙攀一棵银杏树,她已经数了一早晨的银杏叶了,还有……对面那两家伙也这样……一早晨了……

“快走!臭小子,不……小祖宗,我的大少爷,你快点好不好?不然挨批的可不是我!”,破风拽着闻人息的衣角,死死不放

“不要……我不要……”,闻人息抱着他的被褥,昏昏欲睡,半个魂还留在梦里

听儿捧了一捧金灿灿的扇叶,忽地洒向天空,稀稀拉拉地全落下来,像一场久未谋面的甘霖,“九幽十七存无形,北国无雪南疆平,黄泉门人魂不弃,只惜了一生无善心……”

对面那两人呆了一会,定定地盯着她

听儿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没有什么,我想起这里是闻人府,就想到这句童谣,讲九幽存的……额……就是闻人氏的祖先……”

“听儿你……对了,听儿!快过来帮我!”,破风突然想到有一个帮手就坐在这儿,便赶紧招呼听儿

闻人息模模糊糊睁开半个眼睛,“听儿?听儿……一点都不好听,叫听雨好了……”

院门,冬姨娘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案托,上面有一大碗米粥,几个小菜,“听雨这名好,看我家息儿取得多好……听雨?刚好和破风凑成一对……来,息儿,喝点小粥,就去学堂吧……”

闻人息不情不愿地听话坐下,破风一把抢过他搂着的被褥,扔回房里,冬梅拉着听雨坐下,“听儿……不,听雨,来……吃点”

听雨端起碗,“谢夫人……也谢小少爷赐名……”

“听儿,你可别叫她夫人,她呀……哼,一个……一个小妾而已!你叫冬姨娘就够给面子的了!”,破风拉过石凳坐下,先冬姨娘一步勺了一碗粥给闻人息,再勺一小碗给听雨,然后是自己,完全没理会冬梅

冬梅脸上也不介意,拿起长勺自己盛了一碗,夹了一筷子菜给闻人息,又夹了一筷子给听雨,轮到破风时,似是犹豫了一会,她把菜放进自己的碗里,“快吃吧……”

听雨小心翼翼地看着桌旁的几人,她觉得气氛很是古怪,却又说不出怪在哪……

她来这里的第六天了,夫……不,冬姨娘一直让她呆在屋里休养几日,现在她已好了大半,冬姨娘却还说让她不要勉强,多歇一阵

听雨偷偷看了一眼冬姨娘,这个姐姐好,那两个……大的有点凶神恶煞的,小的……有点可爱……

“明日祈雨,息儿可得早起,知道吗?”,冬梅吃了只一碗,就把碗放回托盘中,走出随衣院,一会,提了一木桶水进来,一勺一勺地把水浇给那棵银杏,一边念叨着,“夫人临走前,嘱我顾好这棵银杏,可惜人老了,是昨日黄花,树也老了,估计是再活不了几年了……”

破风不屑地撇撇嘴,转头悄悄对听雨说,“冬姨娘,冬梅,家主的弃妇,前主母的丫鬟……”

“家主为什么不喜欢冬姨娘?”,冬姨娘明明……那么好……

“谁知道她做了什么缺德事……”,破风嘀咕

听雨不说话,破风也不说话,闻人息把头埋进碗里,“呼呼”的,睡得那叫一个香啊……

院里一时静极了,只剩下冬梅在那里不知对谁说话,貌似是对那棵树,“以前夫人常说,世上没有可后悔的事,我想了这许多年,觉得真是应了这话,走了就再没法回头了,有时会一直想,是不是错了,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这样,是不是不该这样,有时候竟也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忘了就好了,可是又很怕,觉得很苦……”

听雨数着风吹落了第七十三片银杏时,破风把碗“咚”的一放,拉起还迷糊着的闻人息往外走,“这样都能睡着……服了你了,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听雨把碗收拾好,正准备去洗好时,发现石凳旁留下一个竹筐,里头一卷一卷垒着很多书

她背起竹筐连忙跟上他们,“破风,少爷!等会,书……你们的书落下了!”

一直到三人的声音已经远了,冬梅还在那里说着,“姐姐,我好想你,息儿也想你的,我……对不起……”

闻人府,祠堂

“龙儿,莫强求,凡事莫要强求……”,一个一头银丝的老婆婆跪坐在堂前,右手捻着佛珠,左手轻敲着木鱼,闭着眼,背对着一个男子,男子背后伺候着两个侍女

男子便是闻人府的家主,闻人龙

背对人说话,本是大不敬,但闻人龙却像是默许了一般,恭恭敬敬地站着,“龙儿听董婆婆的……”

“你不必在我面前瞒着,我知道你有放不下的事,但红尘万丈,王侯将相,终及不过一世风流的好……”,木鱼不快不慢,一声一声直敲入人心,洗尽铅华,返璞归真

两个丫环离得远,在底下窃窃私语

显老一点的丫环是夏竹,“秋菊,这位是董婆婆,当年是家主的奶娘,她女儿,荆妈妈,也是小少爷的奶娘,你可记住了,祠堂是最不能乱闯的地,像我们这样的家仆,哝……只能候在外头”

秋菊道,“夏竹姐姐说的荆妈妈,是不是刑堂里整天扛着家规板子,一脸凶相,长得和男人似的荆妈妈呀?”

“嘘……”,夏竹紧张得竖起手指示意她小声,“家主把荆妈妈可是当成亲姐一般重视着的,你刚才这话,可是大逆不道……”

秋菊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时,闻人龙对着外面摆了摆手,等夏竹和秋菊知趣地放下手里捧着的饭盒,并悄悄离开后,闻人龙一掀衣摆,竟就地跪下,对着堂里的老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龙儿知错!”

“老身当不得闻人家主如此大礼!”,老人放下手中的木槌,不顾堂外仍把那高高在上的头颅贴着石板地的人,走入祠堂内室,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自己的道,是自己择的,老身只希望家主自己无悔便好……”

闻人龙跪在地上,一直等到周围一个人也不剩了,他咬牙切齿地说到,“我这一生从不后悔!”

“家主,家主不好了,老李他,被小少爷……”,夏竹急匆匆地回到祠堂,太过着急,险些就直接闯了进去,幸而在院门口及时止了步

闻人龙正把饭盒里的糕点一碟碟地摆在一层层高高的祖先牌位前,最上头的那位是九幽旬,他转过身,“什么不好了,我好得很!夏竹,你在府上也算个老人了,一惊一乍的可不行!”

夏竹躬身行礼,喘着气说道,“家主,小少爷他进了库房,偷拿了一把飞刀,伤……伤了老李……”

“破风呢!冬姨娘呢9有前几天买回的那个丫鬟呢!他们不会看着小少爷吗?把他们都叫到祠堂来,送老李去孙医师那里!”,闻人龙交代完,叫住转身就要走的夏竹,“先替我把这些东西收拾好,春兰在那里吧?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夏竹听话地走进祠堂,这可是她第一回进祠堂,垒成一座大山似的牌位直压得她真真喘不过气来了,家主就站在一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双手微微发抖地收拾好那个饭盒样的祭品篮,像来时一样急匆匆往院外小步快跑而去,到院门前时,脑袋上已结了一层密密的汗珠,想了一会,她停下来,“家主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吗?”

闻人龙顿了一下,“小少爷可有被伤到?”

“没有……”,夏竹大气都不敢喘

“好了,你下去吧……”,闻人龙背过身去,似乎在仔细观摩祖宗的牌位

半刻钟后,闻人府,闻人祠堂

“闻人子孙,闻达识人,世虽混沌,我自身清,勤俭之道,孝悌之礼……”,祠堂里传来闻人息背诵祖训之声,破风和听雨双双跪在院门外,一个高大的男子守在一旁,侍卫装扮,却长得一副公子哥的皮囊,背上背着一把大刀

烈日当空,堂前那株青竹叶尖都显出枯黄来,听雨跪着,仿佛回到六天前,昏昏沉沉

“听儿,醒醒!”,破风叫她,他似乎不肯改口叫“听雨”

听雨那时还没习武,跪了许久已经撑不住了,破风只得一只手扶住他,求助似的看向那侍卫样的人,他不敢太大声,“杜堂主,听儿她……不是习武之人,要不,我替她多跪一个时辰,让她先去歇息,不知可否?”

杜若松目不斜视,“她跟在小少爷身边,总得会武,不至于这关都过不了……”

破风低下头,“杜堂主……说的是,是破风的不是……”

祠堂里

闻人息摇头晃脑地继续,“闻人子孙,闻史通人,上穷天木,下达九幽,三岁习文,九岁入武,闻人子孙……”

“咣”的一声,一把精致小刀被扔到他面前

他晕晕乎乎背了老半天,此时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砸猛地叫醒,定了定神,“咦?背到哪了?”

“三岁习文……”,站在闻人龙身边,身旁靠着一块大厚木板的李荆,荆妈妈捉摸着闻人龙的脸色,出声提醒

闻人息是个慢性子,察言观色半点不会,你不挑明了说,他决计不明白,呆头鹅一个

他默默念了一段,才又找回来,“闻人子孙,闻史通人,三岁习文……”

闻人龙抓起案上的茶盏就砸下来,一挥衣袖,对下面道,“冬姨娘,不知能否委身换盏新茶来?”

忽然被叫到,冬梅浑身一抖,立即趴下地来,颤颤巍巍揽过一地的碎屑,担忧地看了一眼闻人息,见他只是被吓惨了,并没有被碎片伤到,这才又害怕地赶紧埋下头去,不顾手上被扎出大大小小的伤痕,像逃跑一样逃出了祠堂

“三……三岁习文……”,他不确定地又开始背

“你……你个孽子,你是想活生生把我气死!”,闻人龙手在案上再探了一圈,什么能用来砸的都没找到,终于压不住怒气,“你刚才既背出了所谓‘三岁习文,九岁入武’!你现今既自知自己才七岁!你……谁撺掇的你私开库房!”

“我……我觉得破风的飞刀耍得好看,就……也想学……”,闻人息支支吾吾道

其实是破风动不动就威胁要“扎他成马蜂窝”,下了学堂,他又听闻府上的下人说,库房里有十八般兵器,就偷偷买了两坛酒,撺看库房的李爷爷喝下,结果里头不是剑就是刀,连根鞭子都没有,更别提话本上说的流星锤,龙虎枪这些厉害的武器了,找了好久发觉这把小刀,刀柄上刻着“云间”两字和一朵难看的楔,他仔细一想,“云间”不是父亲的小名吗?因为“龙腾白云间”的寓意取的,荆妈妈有时就这么叫他,这么说……这把小刀是父亲的?他学着破风平日的样子轻轻……真的是轻轻那么一飞,结果……他也没想李爷爷能醒得那么快,也没想就那么……那么巧就……

“荆姐,赏破风三十板子!”,闻人龙慢悠悠的坐下

闻人息突然抱住李荆的脚不让她出去,“荆娘,荆娘,爹爹,你们不怪破风好不好?不是他……是我,罚我吧!打我……打我,荆妈妈你打我三十板,不,六十板也行,多少都可以……”

李荆为难地看了闻人龙一眼

打闻人息是绝不可能的,从小到大根本没人打过他,最重的罚也只是禁足和抄书

外头,冬梅端了一个茶盏,半弯着腰进来了,把茶放到闻人龙手边

闻人龙转头不知是看了茶还是看了冬梅,抬起杯盏泯了一口,“春兰,把破风拉出去,六十大板”

“爹,不是破风,不关他……”,闻人息放开李荆,转而去找春兰,却发现外面已传来板子打人的声音,但没有破风的惨叫声,他了解破风的——他在死忍着

李荆拉住闻人息,抱着他哭哭闹闹地回了随衣院

“闻人息,罚《红尘录》三十遍……”,闻人龙把茶放回原处,“茶凉了……”

冬梅准备凉一些的,本意是让家主降降火,但她不敢说,乖巧地撤下了茶

《红尘录》是一本佛经,因着董婆婆的缘故,闻人龙遣人广搜天下佛门经籍,这便是其中一本

“红尘万丈,王侯将相,不及一世恣意风流侠,江深湖广,天涯难寻,不若一盏青灯伴古佛……”,闻人息一生中前二十年,记得最清的除祖训外,就是《红尘录》了

内堂中,木鱼声仍不停歇

当夜,听雨扶着破风回到随衣院时,只见冬姨娘坐在银杏树根上,眼神呆滞,挂着泪痕却再没有泪可流,小少爷被锁在屋里,拼命地敲打着门窗

经过冬姨娘时,她突然开口,嗓音沙哑,“伤药在我房里,镜前抽屉第三格……”

听雨应着,扶破风进了房,安置在床上,起身离开去取药时,破风忽然拉住她,好像在说梦话,眼里流下一行泪来,“娘……”

听雨也跟着一起哭了……

“来,息儿,换上这件,听雨,这个是你的,带上伞,白龙大人今天开眼,别淋坏了”,冬姨娘手忙脚乱地替闻人息装扮着,听雨抱着一堆堆厚重的衣物跑来跑去,破风坐在门口,比划着他的飞刀

冬梅好不容易把闻人息收拾得妥妥当当了,还剩两件外衣在榻上,她招招手喊听雨过来,温柔地替她披上,听雨一时受宠若惊,双手拢了拢系好,“谢冬姨娘……”

“别客套了,随衣院里人本就少,进来了就当是一家人了,我一直也想有个你这般乖巧的闺女呢”,冬梅拿起另一件,走到破风身后蹲下,“破……破风,这有件剩的衣裳,你……要吗?”

破风扭身,没看她,飞刀对着冬姨娘手里的外衣隔空划拉了几下,似乎在考虑如何划一个匀称的口子,倒把冬姨娘盯得尴尬万分,收回去也不是,继续那样放着也不是

闻人息跑出来,钻进冬姨娘的怀里,“娘,我还困呢……你背我好吗?咦……这条外衣上原先不是有很好看的绣纹的吗?娘你怎么拆下来了?”

破风不知该说是嘲讽还是讥笑的

冬梅讪讪着把衣裳推进破风手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刺到那把飞刀而划烂了,她轻轻摸摸闻人息的头,“我想……用那些线替息儿绣一件新的斗篷,这件的色不配”,她理了理闻人息的领边,一把抱起他,走过破风,“所以就拆了……”

听雨靠近破风,感叹道,“这件的料子真不错,比我的好!”

“你想要?”,破风把那件外衣伸到她面前,不等她欣喜地接过,就用手中的利刃一刀一刀把原本好好的一件衣裳毁成了破布,而后往地上一扔,踩着它走过去,“快走,再不走大哥不等你了,人很多,你一个人是上不了祈雨台的”

“大哥?”,听雨有点不知所云,什么时候破风成了她大哥了

破风搂着她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听雨有些不适应却也没推脱,破风边走边道,“那贱人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进了随衣院不就是一家人了吗?她都认你当了个什么闺女,我们还不能拜个兄妹呀?再说……破风听雨,我们的名都是成对的呢!”

听雨点点头,懵懵懂懂地应着,“大哥……”

“唉……这就对了嘛!”,破风应到,可听雨看着他眼并没看自己,反而是看着天,有些心不在焉

听雨想起母亲以前想哭时,就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天,好像这样泪就流不下来了,她被自己吓了一跳,破风昨天被打得皮开肉绽,到最后甚至都晕厥了也没哭,事实上,在以后的日子里,听雨都没见过破风流过一滴泪,今天既不是谁的忌日,也没人打他,难道是伤口裂了?

“大哥……你要不再细细上一遍药?”,听雨试探着问道

破风却像没听到似的,拉着她就往外走,“快点吧,你怎么和那个臭小子一样,磨磨唧唧的……”

今早闻人息不出意外地又睡过头了,因此,不出意外地,他们四个站在闻人府前时,外面早已人山人海

成千上万的人头汇成一波又一波浪潮,像风吹过麦田翻起的一片片金浪,连街上铺的石板还是只是**裸的泥浆地都看不出来了

远远的高台上,迎头站着一个约三四十岁的男子,不是闻人龙又是谁,昨日在祠堂里他为避不敬之嫌没有配剑,今日却终于配了,一把长足有二尺多的长剑,剑鞘纯黑,饰水纹,柄上所挂的玉饰,像是……一朵难看的楔?

这剑在天下兵器谱上排名第二,剑名九幽,自三百年前九幽出世以来一直稳居此位

有传言说,九幽嗜主,以至历任主人都不是寿终正寝

后面的自是背着大刀的杜若松

四人进了茫茫人海,冬梅一个女子,偏矮,破风听雨一个九岁,一个六岁,都紧紧地抓着冬梅的裙摆,就只能让闻人息骑在冬姨娘的脖颈上,四处望去,才能知晓几人身在何方

“息儿……息儿到了没?”

“娘,快了快了,向东大概……算了,先向东,对……向东!”

听雨只觉得自己脚跟被推挤着简直沾不到地了,只能看到乌泱泱一片,眼花缭乱,向前,向后,到最后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倒过来了,只有一片衣角拉着她往前走

“嘶啦”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被撕烂了,听雨遗失在人海里

她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了,汗腥味,臭鸡蛋味,辣椒味混在一块,煮成一锅臭气熏天的大杂烩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着,盘旋着

只有七天,那样的日子只有七天……

“嘭!”,听雨抵上一面石墙,她睁开眼,知道自己是被挤到祈雨台这边来了,只是不是阶梯在的那边

“听雨!听雨你怎么在这了?”,上面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闻人息伸下来一只手,“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听雨抬起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争气地哭了,因为脸上一点一滴都是水,周围撑开伞的声音,叫着“白龙神佑东洲”的声音,都模糊不清地消失了,眼里只能看得见眼前那个人

看见他摆摆手,“听雨,你怎么了?快抓住呀!”

听雨抓住他的手,一只很温暖的手,和雨的清凉截然相反,“那你可得抓好了,否则我摔下九幽黄泉也要爬上来找你算账!”

“听雨你……不至于这么唬我吧?”,闻人息用力却没丝毫动弹

破风在背后一把把闻人息抱起,也把听雨稳稳地扯了上来

听雨心有余悸,“我差点就要灰飞烟灭,缠你一辈子了……”

闻人息呆愣着,竟点了点头

破风瞅瞅听雨,再瞅瞅闻人息,捂不住笑意就溜了,下意识地靠上最近的冬姨娘,“我要嫁妹妹了!”

冬梅被破风忽如其来的亲热吓得不轻,半天没回神,“息儿……不喜欢听雨的……”

“你又不是他……瞎说什么……”,破风眼盯着听雨和闻人息,却和冬姨娘在说着话

冬梅不确定地,这是破风这么久以来唯一一次正正经经同她说话,“我懂息儿……”

冬梅的确懂闻人息,但听雨不懂……

间里院是闻人龙的书房,家主不好女色,一月中二十余天都在书房过夜,府上三房小妾几乎是夜夜独守空房,久旱逢甘雨后的这天也是这样

蜡烛燃了一宿,凌晨时分,闻人龙灭了烛光,走出屋门

杜若松在外面也候了一宿

“若松,你以后就不必守我守得这般紧了,还是回去歇一会为好……”,闻人龙就着院中的石凳坐下,院中栽了几棵树,说不出是什么名,只能说在这盛夏七月,上头依旧缀满了小小的红花,十分喜人

杜若松站得笔直,“报家主,冬姨娘……已在院外跪了一夜了!”

“让她多跪一会吧,女人哪……不长记性!”,闻人龙靠着石桌闭目小憩

杜若松跪下,“冬姨娘昨日不慎拆了当年择剑会上织娘子赠予家主的绣衣,她……自知那衣裳不同凡响,故此前来请罪!”

“那你又为何下跪?”,闻人龙起身虚扶一把,“你不是府上家仆,阿龙如何受得你这一跪?”

“若松知道……”,杜若松并未解释,顺势而起,“冬姨娘不过一个弱女子……”

“你是……怜香惜玉了?”,闻人龙打断他的话,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杜若松重新又跪下,思量了许久,“闻人兄心知肚明……”

昨日刚离了随衣院不远,息儿便同她说,“可是……娘,你拆的是织娘子的绣纹……”

如果不是这样,她怕是真不知自己犯下了这等大错

江湖传言,盟主闻人龙心许织娘子,全因在十多年前的择剑大会上,织娘子派座下童子送来两件青衫作贺礼,其中一件以云绸为底,恰应了盟主小名中的“云”字,以深浅不同的各色青线穿针,这青线即青丝,赠青丝即仰慕之意,织娘子巧手绣得一幅百叶图,虽无一点艳红,却让人见之似见叶丛遮掩下百花含苞争奇,故又名藏花图

盟主见了这图,当即遣手下人遍寻东洲,只求得见织娘子一面,最后也不知成与不成,后世却传为一段风流韵事

另一件倒不出名,冬姨娘拆的便是这“另一件”

说来也怪,这件却是件孩童的衣裳

见到闻人龙出来,冬梅欲起身去迎,才发觉膝盖早已跪得红肿麻木,动弹不得,酝酿了许久的话这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小声道,“冬梅……冬梅知错……”

闻人龙端详着手中的剑,拔出时,剑光刺得冬姨娘又是一震,连忙俯身下来,磕头请罪

忽而剑又入鞘,敛尽锋芒,执剑的人来到冬梅身前,将她小心扶起,“这不是冬姨娘吗?快起来快起来,不就一件衣裳吗?怎么还惦记着呢,再不起来我该心疼了……”

“谢……谢家主仁慈……”,冬梅险些站不住

闻人龙转身回到间里院,把玩着手中的九幽,“若松,不如就……你送冬姨娘回随衣院吧?”

“喏……”,杜若松拜了一辑,眼里看不出情绪

“不……不劳烦杜少侠了,我……自己回去便好”,冬姨娘连连摆手,一瘸一拐地一个人走了,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杜若松没追上去

“若松这是怎么了?怕了?”,闻人龙抽出长剑,斜里一挥,对面隔了几丈远的花树纷纷然洒下一场血色的花雨来,“江湖中人,绝不能有“怕”这个字!”

“闻人兄没有怕过吗?”

他没得到闻人龙的回答,只得到满地落红如血

昨日雨至,学堂里的教书匠孔老头犯了腿病,更别说今早连下床洗漱都难,早早就挨家挨户敲门告知,闻人息难得停了足足三天的课

“破风,破风,这个怎么样?”,闻人息一手拿着一个墨蓝玛瑙石镯子,另一手抓着一条水蓝发带

破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些都是女孩用的……你是给你娘?”

“不是不是,前……前天家主不是罚了我《红尘录》吗?我这是给你的……”,闻人息把两手都伸到他面前,“我听……听雨说,你床下的暗格里塞了好多这些东西,所以……”

“你想干嘛!我又不是女的!听儿乱说你也信……”,破风远远避开,“还有,别指望我再帮你……你自己抄!”

闻人息整个脸都垮了下来,“破风……破风我求你了,你最好了……”

“滚开,你个臭小子!”,破风转念一想,“你……不如让听儿帮你,你把东西给她……她一定很乐意的!”

“真的吗?可是昨天回来,她就开始躲着我,我是不是惹到她了?”,闻人息从兜里摸出几个铜板付了钱,跟在破风身后走着

“女人心,海底针,你不会懂的……”,破风吃着他的西瓜霜

他突然想起昨日冬梅说的话来,心里不觉积了一股莫名的火气,无处发泄,只能硬生生压回去

“为什么不懂?”,闻人息打破沙锅问到底

“因为你不是女人……”,破风把装西瓜霜的碗舔了一遍

“那你也不是,你怎么知道听儿会帮我?”,闻人息质疑到,“难道……你是女的?”

破风的眼神能把他一刀刀凌迟处死

“不是……不是,我是说,难道……听儿是男的?”

“噗……哈哈哈!”,破风哈哈大笑,竟连着把西瓜霜也给吐了出来,顺带那股怨气也一扫而空,他指着那挂着“闻人府”牌匾的大宅,“别逗我了,看……到家了!”

牌匾下还挂一幅题字,“九幽一剑,天下闻人”

听雨守在门口,见到他们回来,小跑着过来,“冬姨娘担心死你们了,日头都快落了也不知道回来!”

破风推了一把闻人息,闻人息手里抓着发带和手镯,吞吞吐吐着拿出来,“那个……听儿,你……想要吗?”

听雨接过发带,似乎被吓傻了,愣愣地,“给……给我的?”

看着听雨喜欢,闻人息也壮了胆,把手镯也塞过去,“嗯,给你的!我……我的《红尘录》……听儿你能帮我吗?”

“嗯……好……”,听雨抱着那两样东西,整个人都有点呆

“还是听雨最好……”,闻人息撅着嘴瞥了破风一眼,然后兴冲冲地跑进府里,“娘!娘……息儿回来了!”

最后是破风拉着听雨进府的,不然她可能会在门外愣上一个晚上

门前走过一个挑菜的小少年,扯着嗓子叫唤,“新鲜的菜嘞!新鲜的菜嘞!”

闻人氏,三岁习文,九岁入武

岁月已匆……

“明日是息儿九岁的生辰,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冬梅带息儿上街买件新衣裳”,冬梅替他掖好被子,熄了床头的蜡烛,关好门窗,“好了,快睡吧……”

“娘亲要说话算话,不许反悔……”,像往常一样把被褥弄做一团乱再抱好,闻人息乖乖闭上眼睛

闻人息没想到,他第二天一早在绣庄里挑了半天的新衣裳,当天夜里就被冻成了咸菜帮子

他生在腊梅吐香的腊月,偏偏有个怕冷的毛病,他有个怕冷的毛病,偏偏在他刚满九岁这天他爹爹告诉他要在若松堂外跪上一夜,直到他的师傅愿意收他为徒为止

“闻人氏子息,遵祖训,满九岁之日,拜上任刀主为师,堂外立雪,以彰习武之恒心……”,秋菊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一字一顿地念着《闻人训摘》

闻人龙手按住闻人息让他跪好,摸到他身上裹了好几件棉衣,料想今晚不至于被冻伤了,“好好跪着,你不是一直想学武吗?”

听到习武,闻人息差点兴奋得蹦起来,“真的?我能……学飞刀了吗?”

闻人龙把他按下去,在他身前蹲下,语重心长道,“息儿,你要学的是剑,不是刀……”

“可我想像破风一样……”,闻人息急了

“秋菊!”,闻人龙等到秋菊应声,看着闻人息道,“赏破风……”

“爹!我……我练剑……”,闻人息拉着他的衣摆,有些垂头丧气

“息儿,你不要觉得是爹爹逼你,剑和刀终究是不同的……”,闻人龙摸摸儿子的头,“闻人氏只余你这一脉了,九幽是你的,爹爹盟主的令牌也是你的,破风和听雨终究是仆从,你从他们二人中择一人为刀,可九幽历代,刀剑从来不和……”

“那爹爹和杜师傅呢?你们不是结拜的兄弟吗?”,闻人息不明白

闻人龙没有回答他,抓着他的小手离开自己的衣摆,看着他眼里没有一点算计和世故,“你还太小,好好跪着吧……”,说完便走开了,秋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往间里院而去

“是……”,风声把一切都淹没殆尽

冷到要死时,就要想一想事情,闻人息嗅了嗅,嗯……有一阵好香的雪梅花香味,他想到娘的雪梅糕了,还有鸡蛋烙饼,暖暖的,“哈啾!”

看来明天娘得让听雨去药房抓一副风寒药来了

他想到娘,她一定睡不着的,但她从没来过若松堂这附近,估计担忧也不知道该去哪找自己

还有荆妈妈,她?她才不会理他的什么拜师礼

若松堂里仍点着灯,想来杜师傅还没就寝,墙外栽了一棵雪梅,真不懂为何不栽到院里,非要栽到院外来,咦……好像有人?

靠着雪梅摸过来两个黑影

“破风,听雨……还是你们最好……哈啾!哈啾!”,闻人息欣喜异常,却不想冷风趁虚而入,而后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小点声,被堂主发现了,我又要被……不,你又要被罚《红尘录》了”,破风撇着嘴

听雨手里拿着一个饭盒,放到雪地上,轻手轻脚地打开,“冬姨娘担心你,让我们来陪你,这些……我做的,你……尝尝……”,她拿出几碟雪梅糕来

闻人息饿极了,冷的时候总是饿得特别快,何况是还热乎着的糕点,塞了满满一嘴的雪梅糕,“听雨,嗯……这次比上次的好……”

破风也抓了一块嚼着,“是么?我怎么不觉得?”

“这次是破风揉的面,他手劲比我大,揉的比我好……”,听雨把吃剩的盘子收回,又拿出新的来,自己却一块也没吃

破风拿起一块放到听雨手上,听雨笑了笑,也跟着他们吃了起来

“破……破风会揉面?”,闻人息一脸惊奇

“你皮痒了吧?”,狠狠盯了他一眼,破风从怀里掏出一把飞刀来,嘴里咬着糕点,空出手来

刀片划破风声直直向闻人息袭去,闻人府的刀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号的,寻常人见了此景,必是要吓破胆的,他却呆在原地安心地,一点要躲的意思都没有

果然,从右边又射出第二把飞刀来,两把刀空中相撞,破风的那把转而射中了那棵雪梅,听雨的那把插进了雪地里

“你现在有恃无恐,都不躲了!”,破风起身到雪梅边拔出飞刀,递了一把给听雨

“我知道有听雨嘛!”,闻人息依旧吃着他香喷喷的糕点,“而且破风不会真的伤我的……”

“好了好了,快点吃吧,待会就该凉了!”,听雨把刀在随身佩着的一块小石头上来回磨了几下,“我的刀因为你们两个钝了不知多少……”

飞刀的磨刀石很小,所以随身佩戴也可

杜若松第二天清晨自若松堂出来时,便看到三人相拥着睡在雪地里,破风解开外衣抱着两个小的,闻人息抓着听雨的手,听雨的脸上染着红晕,旁边放着一个收拾好的饭盒,他也没管这三人昨夜干了什么,等了一会,见闻人息睁了眼,便说,“今日起,你便拜在我堂下学艺,六年后出师,这六年间,每日三更你便来我这里,扎好马步,等我醒来!”

也没理他是不是真听进去了,杜若松转头便走,回到房里,吹灭已燃了一夜的蜡烛

第二天,若松堂里传来一声怒吼

闻人息捂着耳朵听新师傅训话

“文不成武不就!《乔洲鉴略》三千多字,破风都记得比你熟!”,杜若松显然已经被气疯了,“扎马步!继续扎,扎半个时辰,破风!你看着他,他……他要是不听话,你大可以把他扎成马蜂窝,有什么事若松替你顶着!你……你这个……算了……我去喝盏茶,破风你盯紧他……”

话说完后一眼都不愿再看闻人息就回内堂去了

闻人息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本以为习武比习文有意思,可刚才杜师傅发怒的样子——他第一回见到,竟和学堂里孔老夫子一模一样,不过抄书成了扎马步而已

他叹了口气,以后的日子,可有得他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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