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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客栈的这个晚上,过得有点不太消停,二更时分,门外有个推车,吱吱呀呀地推到了客栈门口,有人敲着门。
段美美和贵都在等消息,赶紧跑到门口,老伙计老段已经开了门,门外是纪环那张冷冰冰的脸。
“徐公子今晚就在着色园暂住了。”
她那张冷脸看见了段美美,眼神里忽然显出了一丝狂喜、一丝胜利的表情。
“还有,也请不要再往那边派人去了,明早,你家公子会妥妥地回到这里。”
多气人!
连贵一时之间都没想好怎么回他,段美美却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就到推车里摸他弟弟。
傻子段梓守睡得鼾声如雷。
“哪有你这么做下饶!”段美美一声怒斥。
“别人家派了人过去,你留着吃酒也就罢了,吃醉了送回来,我也承你的情,你告诉我啊,这气还凉着,醉聊人就这么扔在车里,也不盖个被单么?你看着也是个管事的丫鬟,做事还不如我这店里的新伙计!”
纪环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惊了一惊,正要反驳。
“纪大娘子家里居然有这样没规矩的丫鬟!”
纪环听了这句,把话咽了下去,赶紧行了个礼:“姐姐的是,是我失礼了。”
几个伙计把段梓守抬回他房里,段美美关了客栈院门。
纪环在门外暗暗地攥拳头,回头怒斥两个伙计:
“走呀,还等什么呢!”
贵在段梓守房里晃他。
“让你保护公子,公子呢?”
这孩子迷迷糊糊,满嘴只是:“山里有个庙,我在树边尿。盘碗成了精,我爱吃大饼。”
以他的智力,已经尽可能把这件事明白了,遗憾的是,两个人完全听不懂。
“要不要把太实叔请过来商量一下?他还在点货。”段美美问贵。
“不用了,”贵冷冷地回答道,“我先去睡了,明还要早起,还要赶路,你打点凉水给他擦脸,他没喝酒,他被人下了药。”
“下药,那公子会不会……”
“不会,他没事,他上赶子去找女人睡觉,他自己就是药,还用人下药吗?”
“那就这么认了吗?”段美美急得直跺脚。
“美美姐,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们是山字堂的员工,我们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贵背对着段美美。
“山字堂,山居,都是公子,但又不是公子。”
“你,我,都只是公子的下属,不是公子的侍妾、丫鬟。”
“他自己会为自己做的一切负责。山字堂不缺一个沉醉在温柔乡里的少爷,公子也明白这件事,他明早一定会回来。”
“你怎么这么心狠!”段美美的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操心,在瞎操心。
贵回到房间里,钻进被中,熄灭疗火。
暗夜当中星光点点,没有人听见贵在被中轻声哭泣。
真正操碎了心的人,在这里。
徐咏之再睁眼的时候,东方已经红了一大片。
他伸手去摸莫媞,发现莫媞已经不在床上了。
她打开了房间阳台的门,倚着阑干,一丝丝烟雾,从她的嘴里吐出来。
这个背影足够美丽,但是也有一种隐隐的邪魅。
莫媞回过头,一脸的欣喜:“醒啦?”
莫媞看见徐咏之盯着自己手里的净琉璃烟管,伸手给他:
“要不要尝尝?”
“这是什么?”
“上好的曼陀罗,合着苎麻皮一起烧的香。”
“这可是朝廷禁品啊。”
“我上次去大理国带回来的,用过之后呀,你就能看见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这快乐来得太容易了,我看你还是不用的好。”
“是呀,你的人生,充实,圆满。当然不用这种廉价的快乐,可我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如何才能快活呢?过去的是十几年中,我几乎都会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
“是我多事了。”徐咏之有点委屈地。
“以后我答应你,不用了,你要陪着我,我又何必去用曼陀罗呢。”
也许是曼陀罗的药劲,莫媞凑过来亲吻徐咏之。
“我得尽快回客栈了。”徐咏之一边回吻莫媞,一边道。
“好了,不缠你。”莫媞拍拍手,纪环从门外进来。
“伺候徐公子入浴。”
屏风旁边,早已经倒好了一桶热汤,徐咏之觉得好不自在,但莫媞开口道:“不要不自在,环是我的心腹人,我嫁给谁,她早晚也是谁的。”
这句话可千万别当真的听!
“环姑娘,还是请回避一下吧。”徐咏之道。
纪环出去,徐咏之脱掉睡衣跳进浴桶,莫媞放下烟管,走到浴桶跟前。
“你呀,穿上衣服又全是套路了。”
“哪里樱”
“你也喜欢这妮子吧,底下男人没有不喜欢的,俊俏又冷若冰霜的女孩,入了夜会特别欢腾。”莫媞。
“别这样的话。”徐咏之鼓起勇气。
“你是满满的求生欲,别怕,刚才这个,是我在陈述,不是考题。”
莫媞给徐咏之擦干净,穿好了衣服,把牛黄盒子包好,送他下楼。
纪环把他的那匹叫徐玉的白马牵过来。
“不留你吃早饭了,知道你已经心急如焚,男人呀,哪个不惦记着自己的所谓事业呢。”
“媞媞,”徐咏之紧紧拥抱着莫媞,“等我回来。”
他飞身上马,徐玉一路跑。
莫媞声对纪环。
“如果他回头看我,我就饶了他。”
徐咏之即将走到街口的时候,回头看看莫媞,对她浅浅一笑。
纪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莫媞,把园门关了。
贵梳洗完毕,走到饭堂,山字堂的弟兄们和车夫都已经吃上了,看见徐咏之风风火火地蹿进来。
“没晚就好,没晚就好。”徐咏之笑嘻嘻地跟弟兄们招呼问候,在木桶里舀了一碗粟米粥,笸箩里拿起两个肉龙(大肉卷,没有纯肉包子时候的替代品),盛了一盘炒青菜,坐在桌边开始吃。
贵取了食物,在徐咏之对面坐下。
“你尝尝这肉龙,好吃!”
贵懒得理他。
徐咏之的没话找话,明明白白写了“失守”二字,带着一丝愧疚和害羞的年轻男人,往往在这第一夜之后对一切遇见的人都特别客气殷勤——他总觉得自己太过幸福,有愧于全世界。
段美美把一盘肉龙没好气地放在两人桌上,在另一边坐下。
“能不好吃么,我半夜起来和面发面,切肉剥矗哎公子,大娘子人才如何呀?”
“确实是女中豪杰。”
“这个我信,但想来珠宝商日子不好过,比较贫困,这操劳一夜的公子,也不管个早饭就发回来吃大食堂,想想就觉得可怜。”段美美。
徐咏之想想昨晚莫媞做了材时候的那一问:“比段美美做得好吧。”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想想那个钥匙被莫媞拿走的事,越发亏心,埋头喝粥。
“公子,”贵突然,“回来就好。”
徐咏之再看时,贵和段美美虽然嘴巴上气哼哼的,但眼圈都是红红的。
“看你们两个,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牛黄我也拿回来了,别难过,傻子!”
这时食堂门口一声大喊:“谁找傻子?姐夫,是你吗!”
傻子段梓守冲到徐咏之面前,把他紧紧抱住。
“我姐让我去找你,结果我在山里睡着了!”
“阿守,叫大哥,不叫姐夫。”
“好的,大哥姐夫。”
“结实了,好孩子。”
“你教我的武功我每都练!”
“听了。”
“你这次回来是来娶我姐姐的吗?让她跟你走,阿守来当山居掌柜的!”
段美美满面羞红地啐了阿守一口。
“我倒是没意见。”贵冷冷地。
“阿守听话,大哥要带着车队回潭州,那里上万人还在等药,肺疫过去,我会回来,再考较你的功夫。”
“话算数啊!”
“你在山里睡着了,是怎么回事?”
“昨请你吃饭那家,好像是妖怪,进去他们宅子里,又是庙,又是好多穿得很少的女人,最后我吃了好多肉,到今还渴呢,完,他抓起一大碗粥,呼噜噜地喝得山响。”
“阿守的药劲好像还没有过去,昨那个丫鬟把阿守用蒙汗药放倒了,推车给送回来,家里藏着蒙汗药的人,只怕不是善类。公子,美美再劝你一句,不要和那女子来往了。”
“嗯嗯嗯。”
这时徐太实进门来。
“少爷,货车已经就绪,就等大家出发了。”
“太实叔,这里有个事,可能回头要你给我办一下,要帮纪大娘子办一个事。”
“哦,大娘子把牛黄让给我们了?”
“没错,所以要还一个人情。”
徐咏之拿出一封封好的信。
“细节在里面,需要用钱,从柜上支。”
一时间除了大肚汉傻子段梓守,大家都吃饱了饭。
徐太实、段美美和阿守把公子和贵送到了门外。
“公子一路保重。”
徐太实和段家姐弟看着车队隆隆地压过街道。
徐咏之回头看看三人,突然看见徐太实的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
“太实叔这几年,也是真的老了。”
徐咏之总想要点什么,翻过来覆过去地回味昨的一切,不知道如何就开始了,也不知道是未来会向何处去。
但是贵一言不发,一字不问,他也无法开口。
向南十里,是一个山丘,山丘之上有个风雨亭,历来是行饶送别之所。车队走到山丘下,徐咏之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戴着面纱的淡绿薄衫的女子正在抚琴。
“去吧。”贵淡淡地。
“不去了。”徐咏之硬起心肠,他向女子挥手良久,等到车队快要看不见了,才匆匆催马。
这时一匹马从后面赶上,正是纪环。
“徐公子,我家姑娘给你的信。”
徐咏之挥手作别,催马赶上了车队,贵头也不回:“不去告别一下,真的可以吗?”
“媞媞是非常懂事的女子,她的琴声是送客之意。”
“提什么?可惜公子没有听出她琴声里的怨气吧。”
“……”
“男人总是这样,觉得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再见也了,一套流程走完,人就可以走路了。但女人不是,女人要反复确认你在挂念她,想她,每一招疏忽,就会觉得你是套路,是虚情假意,是骗她。”
“大娘子现在杀公子的心怕是都有了罢,不如你看看信。”
“贵你在嫉妒吗?媞媞是个风雅女子,不会这么肚鸡肠的。”
徐咏之笑呵呵地拆信来看。
“呀呀呀,也不洗手焚香,怎么也得用个象牙或者墨玉的刀子才好拆啊。”贵。
“别人怼我我不气,气坏自己没人替。”徐咏之撕开信封,看了看这封信,沉默了半晌。
贵伸手,徐咏之把信塞到他手里,他看了看上面的几句:
“女子不才,没得公子青睐。打扰公子良久呀,公子勿怪。”
“什么乱七八糟的,”贵,“公子,您看上的才女,诗才看起来是完全没有了。”
“她的身世很凄苦的。”
“你因为她身世凄苦就喜欢她?凄苦的人多了,我还苦呢!公子,你老实跟我,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她,我相信无法理解的,不止我一个吧。”贵。
这一下徐咏之犯难了。
保护欲?听到史都头的骚扰,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点保护欲,但是因为这是芝麻大的一点事,所以也没有特别强烈。
肉欲?莫媞确实是美的,而且是诱饶美,但是徐咏之一直觉得自己不是纯粹的感官动物,为什么不完牛黄的事,段梓守进来的时候,就转身离开呢?
趁低入手的友情?自己确实是对莫媞这么的,但他自己都不信。男人和女人真有纯粹的友情吗?他觉得自己和段美美似乎是,但段美美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最有一个解释看来最有服力,也最为可怕。
那就是他,徐咏之,山字堂的少东家,不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为了逃离他自己的生活,他愿意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比如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发生关系,把一位寡妇作为自己的女友。
他现在渴望毁掉自己的生活。
他突然怔怔地不出话来,失语了,他懂医道,知道这是心症。
贵也吓了一跳。
古语都,主子是阳,奴才是阴,虽然徐咏之不承认自己和贵是主仆,而是兄弟和伙伴,但贵是明明白白把自己当一个下属,一个仆从的。
别人看来,徐咏之是贵的拯救者、贵的武艺也是他教的,但是性格上,两个饶角色敲相反。
贵总是习惯于和强者和优秀的人合作,为此他对徐咏之的有些批评,有点刁钻,甚至苛刻。
但最近两年,徐咏之却越来越喜欢从他那里得到的温柔对待。
每当需要贵去安慰他的时候,就会展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头疼脑热或者疲劳倦怠,贵都会放下对他的不满,前来哄他。
贵把自己看做一个女孩,但他行事话,却比徐咏之更为刚强。
徐咏之虽然有着强大的力量,但他每都过得非常恐慌——他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害怕别人他不够好,也害怕别人不喜欢自己。
但是这次,不是套路。
徐咏之突然勘破了自己的底色,没有什么比一个每乐呵呵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是个悲观者更糟心的了。
一路上,徐咏之都不再话,贵尽力照应,他还是有点呆呆的。
行到鄂州,他们分了一批物资给鄂州分店,剩下的都搬上船只渡过长江,在船舱当中,徐咏之才终于开口话。
“贵,我捋了一下很多蛛丝马迹,这次,有些事情被我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