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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一李若昭便已经从风波庄总部回到她在云山的行宫,二十二便是她从云山出发的日子。乘着宫里亲自派人来接的软轿,她一路从云山到长安城,看着沿路村庄败落、炊烟稀疏,看着长安城中夜夜笙歌、太平盛世。心中一片酸楚,只得放下帘子低头看卓圭给她的两本册子。账本自是不用细看,卓圭做事向来稳妥心细,断不会出现大的差池。那本记了贡士的册子,若昭也趁着这个空档勾了几个名字。至于另一本薛家人的名册,她一边细细看着,一边将罚充掖幽庭当奴隶奴婢的名字圈了下来。看累了,便闭眼假寐一会儿,靠在一旁想着长安城的事情。
薛莹……她仔细回想着这名字,大概是见过的,倒是和薛家二小姐薛瑶长得有几分相似,大概今后可以一用,先姑且记下了。又凭着对于薛家的印象额外勾画了几个名字,大概也是要今后注意的。看完了便让雪澜仔仔细细地藏好,之后继续在轿子里闭眼歇着。
腊月二十九日是她进宫的日子,她从长安城南门进来,照着规矩得绕到皇城北门玄武门才可入宫。玄武门外北衙禁军头领张宝权早已经等候多时了,见李若昭的软轿过来,便殷情上前尖着嗓子道:“老奴恭迎熙宁长公主殿下回宫。”
熙宁长公主,正是李若昭的封号。平日里在云山风波庄,风吟雪澜等人为了掩人耳目称呼她为“小姐”,进了长安城便称呼她为“殿下”。她本是当今圣上李若旻的幼妹,先帝静帝李从僖嫡出的小女儿。只是出生时是个早产儿,先天双腿无力,几乎没有知觉,加上气血不足寒弱之症缠身,皇帝和太后才特许她平日在云山修养。估计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病恹恹的药罐子竟然利用在云山的日子创立了风波庄这关中地区第一大江湖帮派。
“有劳张大人了,”李若昭伸出手待人扶下轿,张宝权便立马抢在风吟雪澜之前抓着李若昭的手,风吟雪澜只好负责去搬李若昭的轮椅。两个丫鬟费了好大劲才把轮椅连同李若昭稳稳当当地搬下来,却只见张宝权一个劲儿地抓着长公主殿下雪白的葇荑不放,还攥在手里又搓又捏。李若昭娇俏妩媚地瞪了他一眼,声音跟裹了蜜似的嗔道,“大人……”作势便将手抽了回来,“您弄疼我了,叫人看见了对您多不好……”
张宝权哪见得美人撒娇,只得悻悻然收手,领着李若昭还有那些丫鬟随从们进了宫。李若昭趁着前面张宝权不注意,回头冲着跟在后面便要发怒的风吟摇摇头,雪澜见势也拉住她才作罢。这一行人住到李若昭曾经的毓安宫。毓安宫是皇帝刚即位时给熙宁长公主专门整修的宫殿,就算长年不在长安城,毓安宫的打扫一天也没落下。
目送着李若昭进了毓安宫,张宝权转身便啐了一口,“呸,什么长公主殿下,就是个会发嗲使媚的荡妇,还克夫……”说着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不定是和哪个野男人合谋弄死了自己的丈夫。”但是心里又实在是念着长公主那双柔若无骨的手,便把之前捏过长公主的手放在鼻子下死命地嗅了嗅,念着,“女人真香!”
而这头刚一进毓安宫雪澜就亲自给若昭打了一盆水,若昭把自己的手放在滚烫的水里泡了一会儿,接过雪澜递来的毛巾擦净了手后,把毛巾扔进水盆里,冷冷地说道:“把毛巾和这水盆都扔出去。”
雪澜领命出去扔东西,风吟恨恨地说,“就刚才那个死阉人,殿下为何不让我出手教训他。”
若昭心头冷意未消,她拢了拢毛绒绒的披风说道:“怎么教训?张宝权是北衙禁军首领,整个宫城都掌握在他手里,你今天要是出手教训了,明天我们就只怕走不出这毓安宫。”她看了一眼风吟,“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在这里比不得云山,说话做事要留上一万分的心眼儿。”
“殿下那咱们就由着这些阉人羞辱吗?”风吟想来就愤愤不平,“再怎么说您也是长公主殿下啊……”
“风吟你别忘了,我朝历史上多少代皇帝,都是这些阉人立的,张宝权的干爹张怀恩,那可是统领十万神策军的兵马使,长安一片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李若昭低头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忍便是了。”
风吟叹着气出门跟着雪澜收拾东西,没有看见李若昭眼中寒意一闪,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样的局面不会太久了。”
午后李若昭领命去寿康宫给母亲陈太后请安,正好卫皇后也在,三人一块儿叙了会儿话,大抵是问身体可还好之类的面子上的寒暄。陈太后今年五十有九,卫皇后今年也四十有二,李若昭这年方十九的丫头自然是很难和她们聊得起来。问了安之后便以身体不适叫风吟把她推了回去。应付了太后唤来的太医瞧病,若昭靠着塌边沉沉睡了过去,风吟雪澜一干人等知道行路颠簸若昭实在是疲得很,急忙远远地生好炭火,服侍长公主殿下睡下后就守在门外。
其实风吟雪澜倒是多虑了。毓安宫位于外西路角落,旁边只有一小片桃花树,实在是偏僻得很,就算不守着只怕也没人过来。傍晚时分倒是宁妃过来问安,不过雪澜只好如实相告说长公主殿下已经睡下。
若昭睡得很沉,大概是花语让风吟雪澜随身带着的安神香有关。花语知道若昭喜欢桃花,便想办法将桃花作为香料施加其中,取其名曰“桃花醉”,这桃花醉深得若昭喜爱,每次总能闻此香安眠,因此便成了若昭随身带的安神香。
嗅着这桃花醉,若昭在睡梦中恍惚神回当年桃花树下,她倚在小榻上一杯一杯地喝着那桃花酿。桃花夭夭,芳华灼灼。她面如桃花,半梦半醒,只依稀记得远处那个清雅悠远的男子,白衣胜雪,踏着一路落英,款款而来,扰人清梦。
“世默……世默……”
她低低唤着,唤着他的名字,唤着唤着就知道这是梦。她这一生,都不可能这样唤着他……
梦醒了,夜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