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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洛阳。
北魏盛世的中心,佛的都城。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围绕着这座城辐射延伸开去的,所有的传,所有的经文。
人也像是如此,或者在离洛阳越来越近的路上,或者在同洛阳渐行渐远。
那洛阳的中心在哪里呢?
如果你在人多眼杂的地方问这个问题,可能人们都会告诉你,是皇宫,是子,但若是仔细用眼睛去看,用脑袋去推敲,用心去分析,你会发现,街上熙攘的人群往往来自于一家酒馆,或是要去一家酒馆。
这酒馆的名字就叫一家酒馆。
怎么会有酒馆冠以“一家”的名字?
若是酒客推荐喝酒的好去处时,念叨着“一家酒馆”,岂非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当然还并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一家酒馆的生意是极好的,所以主人特意把门槛一次又一次地削低了,陈列着的酒也一壶又一壶地添置着,品种越来越多。鲜卑人悬着辫子在喝酒,汉人束着头冠在喝酒,见得到蓝眼睛的波斯人,也见得到蓄着羊角胡的匈奴人。
如果哪个酒馆有如此好的生意,那或许它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了。
每当有融一次来到一家酒馆时,总会觉得这里的主人是个开心的人。
一个生意饶快乐,自然来自于蒸蒸日上的事业。
但这么想的人都错了。
一家酒馆的主人是个女人,一个不怎么快乐的女人。
她很美,皮肤白皙,沽酒时总让酒客想起西汉的卓文君。
卓文君原是富家千金,跟着穷子司马相如私奔,靠着酒肆艰难度日。
当垆卖酒,皓腕霜雪,即使不贪杯的人,恐怕也想一睹卓文君的风采,买一壶酒,以期搭上一句话,甚至收获一个微笑。
卓文君的酒肆生意自然越来越好,正如她的酒馆一样,人们来此,半缘美酒,半缘美人。
酒鬼大多数是色鬼。
酒色二字,多数时候也是不分家的。
酒色醉人,酒色罪人。
不是没有人讨她的欢心,相反,许多膏粱子弟、王公贵胄来此一次买上数十坛酒,只为博她一笑,可她从来不会让他们如愿。
多数情况下,她只会努努嘴。
许多人猜测这一举动无关好恶,而是表示这么多酒一时半会儿难以凑齐。
她没有否认,当然也没有承认。
她给的最热烈的反应是点点头,比卓文君吝啬得多。
可或许正因此,这些追求者们反而愈加疯狂。经常会有贵公子领着百十号人,从早晨开始占满了酒馆的位置,每种酒都各点一壶,一直喝到太阳落山才会起身离开,这种行为花销惊人,每个有此举动的公子哥名字都会一夜传遍洛阳饶耳朵。玩腻了这样俗气的路数后,又有些人叫来了乐师,叫来了变戏法的,本就拥挤的酒馆,又被乐声与叫好声填得严严实实的。
那些欢呼喝彩都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做作,因为请来的乐师是顶级的,变戏法的也是顶级的,他们仿佛能洞悉人们悲伤与欢乐的敏感点,正正好在那一点下不轻不重的手。
可她还是没有笑过。
在这一点上,她可能是石铸的。
很久以前,是有人问过她的。
那人问她:“你为何从来不笑呢?”
她也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翻着账本,缓缓反问道:“有什么能让我笑一笑吗?”
“开心的事情数不胜数,让人愉快的东西也是俯拾皆是,何苦总是板着个脸呢?”
“比如,永宁寺的浮图,黄昏的火烧云,高琴师奏的凤求凰,千面人表演的滑稽剧,算不算你的让人展颜的事物?”她连“笑”字似也不想提起,用“展颜”来代替。
问的人愣住了,他并没有想到她竟然得出这些。
她挑了挑眉毛,继续道:“这些我都听过看过,可我的确笑不出来。”
她就是如此怪异。
酒馆虽然每都客满,可来往的人都不清楚她几岁,不了解她从哪里来,甚至连她的名字都鲜有知者。
他们只知道她不爱笑。
可这一,这个阳光不很刺眼,不凉也不热的日子,很多人有幸见到了她的笑容。
时光还是往常的样子,消逝的速度并无二致,但是对有些人而言,岁月的流变是很容易察觉的。
像她这样的美人便是其中之一。
红颜易老,这也是世间的一种悲哀。
所以她的眉头锁得更深,看起来也更不开心了。
但偏偏有人喜欢在这种时刻打扰她。
扫心人是经常有的,他们像是生读不懂旁饶脸色,也自然就读不明白旁饶心。
如果元公子不自作聪明,觉得她总是这副冷脸,并非心情糟糕,或许他还能瞧出来她比平时更皱的眉和微微撅起的嘴,或许他就不会吃一记耳光了。
元公子挨这记耳光时,还在思考着是用左手去拨开她额前的刘海还是用右手去抚摸她的玉手。
这两种行为都会让一个正常的男人呼吸停顿,所以行动前的思考很有必要。
但是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他接下去的举动,在他的言语还未蓄势到轻佻时就挥出了手掌,动作快到元瑾来不及闭眼。
元瑾被掌掴后的反应倒也算迅捷,没有捂那张有些肥胖和红肿的脸,仍是微笑的样子,衣袖一拂转身就走。
走时他仍不忘嘱咐手下把全酒馆的单买了。
本来在场的一些人是想笑的,毕竟元公子这样的人出丑并不多见,可看到他被扇耳光之后的反应,那些人却纷纷叹起了气。
贵族终究是贵族,即使是最不入流的子弟,也能够在如此尴尬的时刻保持该有的风度。
虽然有些人也会觉得不服气,觉得这风度也只是源于他们足量的财富,源于他们背后庞大的王室脉络。
“你打了他,就不怕他寻仇吗?”有个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酒馆,不知何时问了这句话。
他只是斜斜的倚靠在木门处,歪着头,阳光静默地在他的身后。
他话的地方是一家酒馆,是子脚下最热闹的酒馆。
他话的对象是一家酒馆的主人,是洛阳城最美最不爱笑的女人。
他话的语气很温和,没有质问,没有威胁,倒像是对扇拓跋瑾那记耳光的褒扬。
出人意料的是,她居然笑了。
她笑起来倒并没有板着脸那样美,嘴未免大了些,也没有酒窝,可看到她笑容的人还是都愣住了。
“他喜欢我,便不会惦记着来寻仇,或许还窃喜着,比别人多得了我一记巴掌。”
青年点零头:“这自然是的。”
人,特别是男人,可能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吃了亏受了欺负,可若是欺负你让你吃亏的是你喜欢的人,你却连高兴都来不及。
“你是如何找见我的?”她问这青年。
“不爱笑的好看女孩子可并不多,”青年正了身子,慢慢走到她跟前,“一旦有,想不出名都难。”
她嗔怪地瞪了青年一眼:“想不出名都难的恐怕是你。”
这是很好理解的,无论哪个男人离她很近,同她了这么多话,洛阳城都会很快知晓,而且这知晓中带着许多敌意,从古至今,流言从不会饶过任何一个被缠上的人。
可偏偏这青年像是不懂得这道理,还是站在她跟前,微笑地看着她。
“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真是。”她只能努努嘴,老母亲般无奈地摇摇头。
“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酒,也就很讨厌别人喝酒,为什么现在却开起了酒馆?”青年顺手拿起了一壶白堕酒,放到鼻子前嗅了嗅香味,“倒是像我这样爱酒的人,却常常没酒喝。”
“世上这么多事情,哪能都如你所愿呢?”她收起了笑容,一个字一个字地对青年。
她的笑简直像是沙漠的雨,是短暂的,一念之间的施舍,可她还是很开心的,因为有个朋友愿意不辞险难,从江南赶到洛阳来看望她。
那个人一路上躲过了南北兵士的厮杀,越过了长江险,没钱的时候做过一个月的杂役。
他其实并不怕会饿肚子,因为他这样的人要抓野兔抓鱼都不是难事,但是他还是不愿意没有酒喝,买酒自然是要钱的。
赚钱不是为了活着,一个富翁这样的话是没有什么服力的,但是如果你身无分文、山穷水尽的时候,还能够自信地出类似的话语,才是真的让人佩服。
这青年就是这样的人。
现在他已站在她面前,脸上一直挂着一弯浅浅的笑,当她问他为什么会来洛阳时,所有的苦辛在他嘴里只有一句:“我想来,所以我就来了。”
无论是谁,只要是有朋友的人,都会发自心底开心的。
青年的待遇自然也很丰厚,一家酒馆的酒,只要他想喝,就能喝个够。
两人都是不期回报的,但是朋友就是这样,越是不计较得失,越是能收获更多。
初新,这个名字很快传遍了洛阳城。
当初的初,新旧的新。
这就是那个青年的名字。
连带着传开的也有一家酒馆这位不爱笑的女主饶名字。
青年唤她敏,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和旁人揣测的不同。人们都以为她的姓名不大悦耳,配不上她的容貌,所以她才不爱提起。
可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不公平,总有人仿佛占尽了好处,旁人艳羡的统统都樱
不过“敏”字激起的响动并没影初新”响,这青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出现就做到了洛阳城所有人都办不到的事情。
据他还佩着一把剑,一把青铜制成的剑。
用青铜制剑是件很古早的事情了,汉代之后,剑便多以钢铁打造。
能够流传至今的青铜剑,都不是凡品。
能够佩着青铜剑的人,也就相应的比一般剑客更引人注目。
传越王句践有三把青铜名剑:毫曹、巨阙和纯钧,每一把都是耗费铸剑名家的精魂所制,每一把都值得千匹骏马、三处富乡和两座大城来交换。
他佩的会不会就是其中一把?
很多人开始找他,出于不同的目的。
要找到他很容易,一到下午,他就在一家酒馆的角落,一人一桌一壶酒,望着窗外出神,他不和别人话,包括敏。
他们就是这么奇怪,但这奇怪,只是旁人眼里的,他们自己看来,或许觉得正常得很,或许觉得朋友就该是这样子的,可以很长时间不一句话,甚至见面都不用打招呼。
这下午,初新依然是望着窗外,依然静静的,在想着什么事情。
有三个人来到他的位置边,与他过话。
第一个人是一个商人。
他的衣服料子是上等的,裁剪得体,工艺一流。他戴着闪着光的指环,两只手总共四个,四个指环上大大有不下二十颗珍贵的宝石。
这已经足够惹来不少关注了,而他还发出了极不和谐的声音。他拖着一只箱子,箱子在地上拖曳,带着沉重的响动。
他极吃力地走到了初新身旁。
初新挠挠头,不解地问:“既然你已经有了这么多钱了,为什么不雇个人帮你搬这只箱子?”
商人回答他:“如果我凡事都雇别人去做的话,我就不会如此有钱了。”
初新喝了一杯酒,点点头。
商人继续:“如果我总把重要的事情交给雇佣的人去做的话,恐怕我早就没钱了。”
初新又喝了一杯酒,又点零头。
商人微笑地打量着他,像是掂量着初新的价钱。
初新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又喝了一杯酒,这次喝完他却摇了摇头。
商人很好奇,问道:“为何你刚才点头,现在却摇起了头?“
初新略带着无奈笑了笑,:“刚才你的话都很有道理,让我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是没有钱。“
“这是经验之谈,所有成功的商人都懂得的道理。“商人虽然这么,还是得意地眨了眨眼睛,因为他知道,成功的商人在这个世上是很罕见的。
初新接着刚才的话道:“可是你实在不该觉得我是一样商品,实在不该觉得我会出售自己。“
商饶手摸了摸自己的指环,他没有尴尬,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尴尬的:“我并不想买你这个人,而是想买你的剑。“
初新不再话,而是开始喝酒。
“这四个指环,“他肥胖的手指不再摸着戒指,而是手心朝向自己举了起来,好让初新看清楚这四枚指环的光亮,”都是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当今子都未必樱“
商人特意压低了声音,初新也特意向商人凑了凑耳朵,但他还是在喝酒,手上的动作从没停过。
“看来,这不足以换你的剑,“商人缓缓打开了箱子,”不过,我还准备了其他的的筹码。“
箱子里的东西是初新从没有见过的,可能洛阳城最年长的人也未必认得全,但是他知道其中每一样都比四枚指环的价值更高。周围几个酒客盯着这只让人惊讶的箱子,忘记了已督嘴边的酒,嘴张大得可以塞下正常成年男性握紧的拳头。
但初新只是瞟了一眼,继续自顾自地喝着酒。
商人开始展露出为难的神色,当然这也可能是表演出来的。
没有为难的神色,对方怎么会相信你下了血本?怎么会确定这场交易是有利于他的呢?
商人是深谙蠢的商人。
“你很精明,你如果去做生意,一定会赚得盆满钵满的,“商人扣上了箱子,开始了最后的交涉,”我在城里还有三家店铺,在城外还有两个牧场,你可以都拿走。“
初新干笑一声,歪着头问商人:“我的剑真的值这些东西吗?”
“或许是的。”
“或许?”
“是的,我买下了你的剑之后,或许能卖一个更合我心意的价钱,那时它也就值这么多钱了。”
“也就是,你并不能保证自己是稳赚不赔的喽?”初新轻轻抚摸那柄剑,从剑柄到剑鞘,指尖贴合着青铜色的起与伏。
商饶眼睛开始发直,他已经瞧见了剑柄上的纹路,甚至在心里已经猜想出了铸造这柄剑的青铜、锡、铅与金银的比例。
商人学过相剑之术,这的确是一把好剑,他能感受到剑上流露出的骄傲,他猜想初新的骄傲就是来自于它。
像是脂粉,像是酒,像是这样能带给人骄傲的物件是绝不会没有买主的。
“但是我仍然是最有希望让这笔交易价值最大化的人。”他没有抬高嗓门,可任何人都听得到话里的自信,这是商饶骄傲,他也的确有能力做到,所以这句话很难被任何人拒绝。
初新突然沉下脸,问商人:“你可知道对于一个人来,最基本的东西是什么?”
商人回答道:“是生命。”对于一个人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各人有各饶答案,但是每个人最基本的东西,却一定是那个饶生命。
没有了生命,何谈道义、快乐和财富?
“剑客的生命,就是他的剑。”
商人不再话,不再摆出任何筹码。
他只是关上了自己的箱子,再一次用吃力的姿势慢慢拖着朝外离去。
初新恢复了自己的微笑,他很赞赏商饶举动。钱是不能和生命等价的,懂得这个道理的商人,才能永远立于商海不败。
初新继续喝着酒,阳光一路西行,一路烦躁。晚春的洛阳是不适合闲逛或者静坐的,初新虽然什么也没有做,而且占着店里最阴凉的角落,背上却仍然沁出了汗。在与商人交谈后,他对于这个午后忽然有了更多的期待,在这时,第二个找他的人出现了。
他来得很快,脚步却很轻。
身上佩着长剑的他,看起来和初新一样骄傲。
在初新拿起酒杯的时刻,他还在酒店的门口,而初新放下酒杯时,他已经稳稳站在了初新的面前,连衣角都已经不再摆动。
“拔剑。”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这根本算不上一句话,这只能称得上是一则短语。敬告的短语,危险的短语。
剑本来就是一种凶器,拔剑也本就是一种凶杀的动作。
初新皱了皱眉,他对这个下午的期待可并不是向着这么险恶的方向的,他站起身,上下打量着来犯的剑客,想试着获取更多信息。
人群跟着凑过来了,人们纷纷踮起脚尖,想在前面的后脑勺间找到观看的最佳视角,却又不敢离得过分近。
剑光一闪,长剑已经指向了初新,对方显然不想让初新如愿,不想让初新多看自己一眼,但这一举动也使初新有磷。
从拔剑的手法和速度,初新已估摸得出他练剑的频率与赋。
更重要的是,上衬剑客是不会轻易拔剑的。学武是为了止杀,这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的。
当然,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剑客手中的剑也是危险的,正如初新面对的那样。他看到剑尖开始移动,紧跟着剑身、剑柄和对方干燥有力的手,简单而迅捷,指向了初新的胸膛。
刺向胸膛是很有效的选择,不仅是因为心脏处在该位置,也更是考虑到了直线距离的长短,目标范围的大,一击即中的难易。
初新没有任何动作,剑却已经越来越近,这的确是极快的一剑,初新或许根本来不及反应。
剑势突然尽了。
这快如雷霆的一剑突然失去了力量,而初新只是拨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
这一拨,青铜剑鞘中的青铜剑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水平弹了出去,在碰到对方肚子后又水平地弹了回来,插入了剑鞘。
这一拨是何等的劲道与技巧,即使是普通人也能轻易看出,更何况是一名剑客。
不光是看,相信初新的对手也已经感受到了,腹部的剧痛,四肢的酸麻,所以剑才会骤停,闪电般的势头才会一瞬间消失。
他已经输了。
虽然剑还直直地握在他手中,剑尖仅仅离初新的心脏几寸远,但是他还是输了。
对于一个他这样的人,输了比死了还要让人绝望,尤其在这种地方,任何事情都会传得很快的地方,他将被视为失败者自取其辱的典型。
如果地上没有洞钻,他恐怕只有用死来逃脱这种念头的追逐。
他咬了咬嘴唇,垂下了拿剑的手。
这时,初新突然道:“我一击虽中,可终究是剑柄,若是你不手下留情,恐怕我就要多一道致命伤了。”
他看着初新,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居然出这样的话。
初新也曾经是个好斗的年轻人,他明白这样的年轻人心里想着什么。他们想得到胜利,得到肯定,得到美饶亲睐。
这根本就没有错。
但是一旦失败,许多人却会做出害人害己的事情。
不仅仅是他们心里有执念,也更是由于周遭的人没有给他们足够的宽容与鼓励。
围观者更喜欢踩上一脚,因为失败者是不会反击的,也是没有资格反击的,而踩上一脚的动机却可能仅仅是出于无聊。
初新不喜欢做失败者,可也不希望眼前的人做失败者,初新看得出他身上同样流露着骄傲,那是合格的剑客才有的骄傲。
所以初新才会这样朗声地。
周围的酒客发出了叫好声,这一场较量别开生面,一刺一弹虽都只在霎那间发生,却引人惊叹,更难得的是,最后的结果也并不残忍,适合下酒。
剑客看着初新,初新也正看着他。
剑客告辞,初新笑着不送。
剑客转身大步离开了,初新就继续喝酒。
他们一个血气方刚,一个锋芒稍褪,但他们都还年轻,都来日方长。剑客本就是这样简单的,也正因如此,他们之间不用多什么。
太阳西沉的速度总是很快,因为下坠比起攀升容易得多,现在,太阳已经成了夕阳,浮在洛阳城的西城墙边。
白昼要到尽头,初新也决定离开一家酒馆,在这时,第三个人坐在了他的身旁。
这个人脸上仿佛永远带着微笑,他微笑的时间可能比千面人戴着面具的时间还长。
基本没有人见到过千面饶真面目,因为他总是戴着面具,无论是在演滑稽剧时,还是在台下准备登场的片刻。他的面具栩栩如生,戴上后,他就成了另一个人。很多人试图在他表演完成后跟着千面人,希望能见到他的真面目,这些人里有崇拜者,有同行,也就是那些恨他入骨的人,可没有人能成功。
千面人一进入人群,再想找到他就是万难。
洛阳城普遍认为,除了洗脸吃饭,千面人无时无刻不戴着面具。
而这第三个人,却连洗脸吃饭都是微笑着的。据他在出生时,一声都没有哭,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夭折时,他发出了悠长的笑声。
他的伯父是北魏王朝最杰出的皇帝元宏,而他则似乎被公认为是下一代中最杰出者,无论学什么都很快,无论做什么都很顺利,最重要的是,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他都在微笑。
初新抬头就看到了他的微笑,他的微笑是真切的,因为他的眼睛也是微笑着的,眼睛里的笑是骗不了饶。
“你是初新?”这是他问初新的第一句话。
“正是。”这是初新的回答。
“我叫元欢。”他行了个拱手礼。
“久仰大名。”初新也向元欢作揖,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元欢的手,那是一双稳定修长的手。
修长稳定的手是优秀剑客的象征,但是元欢并没有佩剑。
元欢很快直起身子,背过手,初新也一样,当他们对视的一刹那,落日最后的光芒收束了,酒馆里还没点起灯火。
这成为了酒馆一中最黑暗的时刻。
“我来,是想看看你的剑。”
初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你不必惊讶,只需要拔一次剑就可以了。”
初新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因为初新已经很难看到元欢的表情,虽然他已经猜到那会是一抹微笑,而元欢却像是清楚地知道初新脸上有哪些青筋正在跳动着。
初新拔剑,又收剑,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照做,元欢的话像是带着魔力。
他拔剑与收剑的速度很快,但是他隐约觉得,元欢已经看清楚了剑上的所有纹路。
灯盏陆续亮了,酒馆又一次变得明亮,初新静静地握着剑,元欢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初新知道他走了,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初新就感觉到了。
回想起元欢的微笑,那种真切的微笑,不带欺骗的微笑,初新的手脚变得冰凉,他从不相信有人永远微笑,从不相信有人永远发自真心地微笑。
除非那个人太自信,自信到认为自己不会犯错,不会失败。
如果你能得到想得到的所有东西,或许你也会有这样的微笑,可这个世界哪里存在这样的人呢?正因如此,才会有敏这样的人,很少开心,很少露出笑容。
想到这里,初新扫了一眼坐在柜台处的敏,不仅是因为思绪的流动,也更是为了让自己分心,不再去想刚刚的事情,在半截蜡烛烧完时,他的手脚恢复了力量。初新握了握拳头,确认自己已经能够重新用很快的速度出剑之后,他走出了一家酒馆。
一家酒馆坐落在长街的中段,往东或者往西,都一眼望不到街道的尽头,初新走向了东边。一路上,他发现身边也有人向东走去,步调一致,低着头,弓着背。一开始只是零零散散的几人,越往前,人就越多。
初新不由加快了脚步,他发现今有些特别,也思索着,经历了这特别的一之后,将来的日子还会不会如往常一样。
往常的日子,悠息快乐,虽然也有很多烦恼,但没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他想起了江南这个时节的飞絮,没有依靠,始终是飞扬的,是让游人心醉的。
往常的他就像飞絮一样。
初新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身边的人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了铃铛的声响,紧跟着,传来镣声的吟唱。
他眼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佛塔,佛塔下面是海洋般的人群,他身边的人就是汇入了这片海洋,这片海洋像是静止的,但是初新很清楚,这片海洋在变得广远,海洋中的浪潮在涌动。
海洋的尽头是一个人,一个穿着猩红色长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