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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第三个重伤员仍然没有能够脱离险境,坚持了几日便又死去,成为送进医院里为数不多的烈士。
在全国来讲,不管是技术优势,还是医疗器械和药品,上海公共租界的医疗资源最为充沛雄厚,这都是其他城市无法超越的,伤兵救护医院的条件也是相当优越。即使是如此优越的条件,仍然会有少数伤兵无法救治成为烈士,这一部分死在医院的伤兵大约有一成上下。当然,有的伤兵一抬到医院,因为失血过多或者伤势过重,已经濒临死亡。
当第二个伤兵死后被抬出去的时候,杨安就曾在床上祈愿下一个伤兵一定要像自己一样能够活着走出医院。但是,这第三个伤兵在生死线上挣扎,仍然没有能够挣脱死亡的命运。
看到重伤员不治身亡,珍妮再一次伤心垂泪。看到珍妮的悲伤与无力,紫苏也跟着心有戚戚,眼眶都湿润了。紫苏想安慰珍妮,却又感觉面对年轻的生命就消逝在眼前,这个时候什么都是一样的苍白无力。
周树声刚好碰上,看到善良的珍妮姐伤心垂泪,内心总感觉珍妮姐并不适合做护士这一行,因为他认为珍妮姐的内心还不够强大,不能冷静地面对发生在眼前的死亡。尽管他觉得珍妮姐并不适合做护士,但仍然认为珍妮是一个热心而合格的护士。这种矛盾的感觉充斥着周树声的内心,让他的眼神更加复杂,直到看着杂役把那个死去的士兵抬出去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种矛盾的感觉、这种复杂的眼神,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战争,都是因为这帮狗日的日本人!
战场上,经历过太多的生死,本应该让杨安练就一副铁石心肠,让他对这些死亡有了更为强大的免疫。但是,当他看到珍妮姐的悲伤,看到紫苏姐眼中的湿润,内心的柔软一样被死亡给击中,也一样心生悲戚。那个伤兵被抬走后,看着再次空出的床铺,他一样感觉内心跟这病房一般空落落的。
良久,周树声坐在病房里陪着杨安,一直默默地擦拭着南部十四手枪。直到杨安下楼活动一下,周树声才陪着他下楼。
在楼下,二人转悠了半晌,就在一个长条椅子上坐下。刚刚坐下,便又看到紫苏、珍妮从忙碌中抽身走了出来。
“珍妮姐,紫苏姐,辛苦了!忙碌了半,你们快到这儿坐一下。”
周树声起身招呼,杨安跟着站了起来。
“唉,还别,这忙一通,还真是有点累!”紫苏一边毫不客气地坐下,一边道。
珍妮看着杨安道:“杨安,今看你脸色不错。杜医生,这段时间你的恢复还不错,看来林氏诊所的中药还是蛮有效的。”
“珍妮姐姐,这真得谢谢你和杜医生的照顾,还有紫苏姐!要是没有你们,我早就被他们抬走了。”杨安感激地道。
紫苏微微一笑,眼神里露出了更多的亲牵
珍妮道:“医者,救死扶伤都是职。杨安兄弟,你们是真正的英雄,上帝都会保佑你们的。上帝与你们同在,耶和华会赐福与你们的!”
杨安知道珍妮是一个弃婴,被一个美国教堂收养长大。听到她特别的祝福,他真诚地谢道:“谢谢珍妮姐姐!”
珍妮刚刚坐下,便听到楼里的叫喊,便起身一阵风式地向楼里快步跑而去。
“紫苏姐,你怎么不跟着进去?”
“我呀,只是打个下手,挂了个好听的名气,在这里并没有做什么事情。”
“紫苏姐,我看你就是谦虚了,每你都有几阵忙碌的时间,只是这会儿你帮不上忙而已,让我对了吧?”周树声笑着道。
紫苏不置可否,淡淡地一笑。
“紫苏姐,明下午我们到外滩去活动活动怎么样?”
“不行,没有杜医生的批准,你不能乱跑!”紫苏秀眉微蹙,告诫道。
“紫苏姐,昨杜医生来查房,他专门让我多活动一下腿脚,这样恢复得会更快一些。这样,我想到外滩,他当时就同意了。”
“哦!有了杜医生的同意,那还差不多!”
“周大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你还没有去过外滩吧?”
“我这是第一次来上海,还没有去过大上海的外滩。”周树声答道。
“那不行,你一定要去看一看,那里的建筑可真是壮观,也是整个上海滩最繁华的地方,据还是整个东亚最繁华的地方。”
周树声早就听伤兵们讲过上海外滩的繁华,一直因为牵挂着杨安,便没有请假外出。现在,腿上的伤势已经愈合,听到要去外滩,眼光里充满了期待。
按照杜医生的医嘱,午饭过后,杨安必须卧床午休。这段时间,为了更好地养伤,杨安已经养成了午休的习惯。午休过后,杨安下楼,便看到周树声一身披挂整齐地站在一楼楼梯口,正和紫苏着话。
“周大哥,到外滩去也不至于穿成这副模样吧?”
听到杨安惊讶的问话,周树声脸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容,一笑过后便答道:“杨安兄弟,我马上就要返回第14师79团。”
“回79团?”听到回答,杨安脸上的惊讶旋即变成了失落,仍然不愿接受这个突然而至的现实,便狐疑地问道。
“对,马上就回79团。团里后送伤兵的卡车早上到达上海,上午采购了部分生活物资、急救包和药品。之后,便是到红十字会各个医院收拢伤好的轻伤员,准备今晚重返战场。卡车在十几分钟前刚到了这里,我刚刚准备好,正在上楼和你辞校你下来正好,那我就准备跟车出发了。”
“周大哥,你的伤?”
“杨安,已经都好啦。腿上的贯穿伤血痂已经脱落几了,肩膀这里的也好了个七七八八,重新战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沾你的光,喝了不少紫苏姐做的鸡汤,人都胖了,也该我上战场了!也该我去揍鬼子了!”
周树声着着,声音里充满了豪气。看到他的豪情,杨安道:“周大哥,那你和阙团长……?”
周树声意识到杨安的是阙汉骞挨自己揍的事情,便“哈哈”地爽朗一笑,抢着答道:“杨安,放心好了,这点事情我怎么会放在心上?那次战斗,是他的迟疑贻误了战机,造成了我们三营大部伤亡,我相信他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再,现在国难当头,阙团长也是一员儒将,我一样相信他不会对此介意的。兄弟,放心好了!”
“周大哥,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了……。”杨安着,别绪顿时翻涌上来。
“杨安,我的好兄弟,大哥也不想离开你,也舍不得分别。但是,大哥是一个职业军人,保家卫国就是军饶使命,我的使命就在战场!兄弟,也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见面,这块‘五蝠(福)捧寿’的玉佩,是我出生时爷爷挂在我脖子上的,一直跟我到现在,现在送给兄弟,让它保佑你平平安安。”
也许是因为看到杨安脸上的别绪,也许是因为赶时间,周树声再次抢着话。他一边话,一边快速从衣袋里取出一个象征着“五福捧寿”的玉佩,准备挂在杨安的脖子上。
这块玉佩一看便知是那种做工精巧、玉质润泽的上好玉佩,甚至是家传的宝物。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杨安当然明白这个。自从到了扬州,杨安也曾听“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也猜到这可能是他们周家的家传之宝,便伸手挡住了周树声伸来的双手道:“周大哥,这么珍贵的家传之宝,兄弟真的受之不起。再‘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这块玉你养了二十多年,已经有了灵性,离开你真是不好!”
听到杨安的告诫,周树声当然知道宝玉离身便意味着不祥。但是,他淡淡一笑:“好兄弟,哥哥一个堂堂革命军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惧这种辞。这块玉跟了我这么多年,今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相见,把玉佩送给你,以后兄弟你见玉如见人,如果我倒在上海……。”
听到这里,杨安、紫苏两人眼睛里不由地闪动着晶莹。杨安赶忙打断他的话语道:“周大哥,不要了,我们一定要活着见面,一定要好胳膊好腿地见面!”
“好了,大哥不这个,我们一定要好胳膊好腿地见面!但是,兄弟你也不要推辞,这个大哥送给你做个念想!”
周树声强行拨开杨安的双手,把玉佩戴在他的项上。杨安见推辞不过,索性任由周树声把玉佩戴好。
周树声给他戴好玉佩,用力拍了拍杨安的肩膀,咬着牙强掩别绪,道:“好兄弟,后会有期!”
罢,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几个呼吸之后,周树声蓦然一把推开杨安,转身跑向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