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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府的规模、格局大致与荣国府相当,都是国公府,贾琮洗浴毕,秦可卿领他至一间上房,入门就见正对面的墙上挂一幅《燃藜图》,两边对联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剧本很熟悉啊,这不是原着里秦可卿带贾宝玉歇息的第一间上房吗?贾宝玉很挑剔,不在这里,去了秦可卿闺房……贾琮想,难道我拿错剧本了?
“燃藜图……”贾琮细细打量,图画好,对联也好,他想:“秦可卿一定是个很有品味的人……”
秦可卿回头,挽起来的云鬓插一支步摇:“琮叔识得此图?”
“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贾琮见她的眼神带着询问之意,笑道:“书上说,汉成帝时,有一老人拄藜杖来见刘向,传授五行洪文。藜,木也,老可为杖,烧之可为烛。配上这副对联,似乎是劝人上进之意。”
谜一样的秦可卿虽然争论不休,但是有关她的房中器物、线索早已被红学家研究透了,作为红学资深爱好者,贾琮岂能不知这些。但亲眼观看,更觉此图古意盎然,画中燃藜,画外仿佛也可闻到烟火味。
秦可卿有些意外,不再多言,优雅福礼,裙裾间的牡丹印子随她万福折成一绺绺柔软叠迹,鬓已梳,眉已描,可她年龄恐怕不满二十,浑身散漫一股年轻贵妇的轻熟韵味:“看来琮叔极是喜欢这里了,还请小憩片刻,秦氏先去具备饭食。”
她放下帘子出去,低头闷想:“琮叔果然是有学识的,上元节对答、撵王嬷嬷,并不逊色宝二叔……小蓉大爷若是肯上进便好了,他只是个用钱买来的监生,也不去国子监就读……虽说府上富贵如往昔,但弊症不断,可惜老少爷们一味享乐,看透的人没有几个,我也是有心无力。”
摇了摇头,在廊下逗弄一会猫儿,更觉无趣,愁绪无人能解。
自明朝以来,朝廷为缓解救灾急情,允许富贵人家“纳粟入监”,交钱便可成为国子监监生,顺朝沿用,贾蓉就是“例监”。监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不用考县试、府试、院试,但是只有一次机会。户部捐纳房也可以直接用钱买官,但是,这种官被人看不起,是野路子,上升的几率不大。
清朝的李卫是用钱买来的兵部员外郎(从五品),做到了两江总督、直隶总督,算是特例。贾琏的五品同知也是用钱买的,到了封建社会末期,卖官鬻爵,司空见惯,科举崩坏,从《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可见,晚清社会的官场腐败程度,实在令人发指,没有最肮脏,只有更肮脏。
不过,顺朝沿袭了明朝的这条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青纱帐、蚕丝被、软绫枕,整洁清香,贾琮合目,脑海却想秦可卿即便多疑、爱乱想,但却心细如发、柔弱善良……救或不救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通过科举进入顺朝的师生关系网,否则他什么都做不了。这个时代的师生关系,有时候比父子关系还亲、还有用,那就展现自己的时文制艺、两世见识,这时在西府话语权也没有,更遑论影响有爵位的贾赦、贾珍了。
银子不多了,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没银子是办不成事的,王熙凤的刁难就在顷刻,贾琮准备把《笑林广记》第一部卖掉。
……
朔方的春天比不得南省气候温热,甚至二月还有鹅毛大雪,漫山遍野的春光灿烂也要延迟好些时候,园子最早绽放的是几株白玉兰,淡雅清新,主仆二人出府到东胡同的一家书铺。
贾琮是老主顾了,上次买书便在这里,掌柜是浙江温州人,在江南递铺行、书社有关系,众所周知,朝士半江西,江南读书人比北方兴盛,他们的时文也就畅销南北。这掌柜姓郑名夜寥,迎贾琮到里间相候,却不上茶,看了《笑林广记》,郑夜寥觉得有利可图,肯定能卖好几百本。
但是他面上不动声色:“这位小哥,你这本《笑林广记》,的确不差,不过么……还是比不上时文能热卖,纯粹是笑话,二十两吧。”
贾琮笑了笑,离坐起身:“孙福,我们走吧。”
径直步出门口,头也不回,商量的语气也不给,与奸商谈生意就要这样。
《笑林广记》是清朝人编写的,顺朝没有,有黄色笑话,有讥讽社会,短小精悍,每每能博人一笑,二十两银子,还是太少了,贾琮为何如此?他不是电脑,这本书是根据记忆编写、整合的,很费脑筋,也很辛苦,而且郑夜寥太奸了。
“唉……小哥!小哥M气生财M气生财嘛!咱们慢慢谈,茶保,上茶来。”郑夜寥笑得如弥勒佛一般:“那个……此书不可能是小哥编写的吧?我看写此书之人,阅历非凡。”
“自然不是,是我一个表亲托我卖的,他有事抽不出身。”贾琮随和地品一口茶,这事情他留了三手,第一不承认本人所写,因为承认了别人也不信,第二顺朝类似清朝,他融入了贾府,却还没接触社会朝廷,不知道有没有文字狱?清朝文字狱多少人被冤枉,八七版电视剧红楼梦,贾雨村还告发过贾宝玉的姽婳词,顺朝类似清朝,所以贾琮不得不防,改写的时候不犯忌讳,很小心。
第三么……贾琮不紧不慢道:“郑掌柜,这《笑林广记》,我那表亲说还有好几部,这才是第一部……”
这就是贾琮留的第三手了,第一部卖得好,以后几部就好谈了,起点的大神、白金不就是这样吗?
“噢?还有后续?”郑夜寥思忖再三:“小哥,我能给四十两,这是最高了,生意不成情义在,还望小哥以后再光顾本店。”
“好说,成交。”贾琮微笑点头,郑夜寥当场付清四十两银子,出了店铺,贾琮问:“那三个掌柜请到了吗?”
“请到了,定下日子,到文瀚楼,罗高才是递铺行的,陈百富是米行的,田有福是收地租的……他们被琏奶奶坑得倾家荡产,爷已经亲自登门一趟,他们看爷不是平头百姓,也乐意过来。”孙福收好银子,四十两啊,他在荣国府如果不走别的门路,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琮爷不是凡人哪,一本书就卖了四十两,孙福佩服不已。
“到那天去文瀚楼,好好谈谈。”贾琮紧了紧青衫,他要裁撤王熙凤的管家权力,这样王熙凤就不能对他使绊子。
细雪微风,京师西城又被柳絮般的小雪笼罩。
……
郑夜寥的郑记书铺,不是现在的一个书馆,而是集印刷部、编辑部、作坊店铺、快递于一体,活字印刷已经出来了,但是成本高,所以还是使用雕版印刷,效率不算高。
等印刷出来几本,他看到书面署的笔名是“兰陵笑笑生”,哎哟,这不是《金瓶梅》的作者吗?不过作者乱取笔名已是常见,他也就吐槽几句,怪不得《笑林广记》有点黄!师出同门啊!
清朝的《笑林广记》,作者“游戏主人”,被贾琮改了,虽然有点黄,但是乐而不淫,很像《诗经》的思无邪,郑夜寥倒不担心被查封,根据他的经验,抢先卖半月至少能赚上百两,这时代没有版权,手抄本、同行见利加以印刷,官府都不管……越到后面销量越少,但是能赚就好。
翻看半天,郑夜寥都不免捧腹大笑,这本书写得太好笑了,讽刺世人真狠哪!突然伙计大叫一声“巡城刘老爷来了”,吼得郑夜寥魂飞魄散,圆桶似的身体滚出来,磕头行礼,笑哈哈道:“哎呀,刘老爷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请!”
西城巡城御史刘东升带了五城兵马司的几个衙役,眼皮子淡淡一瞥,没有说话,径直走进郑记书铺调查一番,看见手抄的一本《笑林广记》,喜欢藏书的他翻看几页,那一页的故事大体是这样的:
一县令升堂,一衙役当场放屁,县令大怒“人犯咆哮公堂,还不快快捉来?”衙役惶恐,屁本无物,如何拿来?无可奈何,拿了一坨干屎进来:“启禀县尊,被告人犯已逃,这是它同伙!”
这个故事,是讽刺某些县令的昏庸无能,刘东升差点笑出声来,发现郑夜寥在侧,赶忙清咳一声,手不释卷。郑夜寥何等精明人,正喜刘御史为他宣传,说要送他,刘御史却付了钱,警告他不能乱卖不法书籍,郑夜寥连连称是。
都察院是三法司之一,五城都察院下辖五城兵马司,顺朝京师每城都有一个巡城御史,正七品(明朝是七品,清朝雍正是五品,其他官职级数也有变动),专管缉捕、诉讼、查封等事,天子脚下,更为严厉。刘东升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西城路人皆知,刘御史为了政绩,时不时要亲自带人来查一些不法事件。
围观民众远远议论,就见刘东升上了文瀚楼,国子监监生、顺天府诸生、举人、在京小官员有几个常来酒楼召妓,败坏学风、士风,人们知道,如果被逮到,明天刘御史喷你的奏折就会递到皇帝陛下面前。御史啊,官小权大,连皇帝都敢喷,还有什么不敢喷的?
刘御史上了文瀚酒楼,二话不说就品茶读《笑林广记》,几个便服之人见到他,立马坐卧不安,暗暗怨恨,冯紫英、薛蟠、提督公子、功勋后代就有几桌,都不敢闹事了。
贾琮正与三位掌柜聊风土人情,不惜重金请了好酒好菜,罗高才一口一口地抽旱烟:“贾公子小小年纪,温文尔雅,世故老到,不来递铺行做生意可惜了,不过小老儿也赔本了,悔恨借了来旺的印子钱,七分利银哪,利滚利,咱十个兄弟都跑了。”
田有福更不用说,京郊买地、雇佣佃户,就因为王熙凤的印子钱,赔得倾家荡产,他大吃大喝,不说话,一来二去,他们与贾琮也熟了。
贾琮认真倾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温和地看对方,酒菜一律让别人先行,三人对他很有好感。见到那旱烟,贾琮有点回味点一根香烟吐烟圈的味道,道:“三位慢用,在下有事先告辞,若有衣食不继之处,尽管开口。”
贾琮下楼见挨着楼梯口的那一桌,刘御史看的书很眼熟,咦,那不是我的《笑林广记》么?然后才发现刘东升一来,人都走光大半了,酒楼掌柜也很无奈。
下了文瀚楼,孙福问他去哪,贾琮抬头看阴云密布中的阳光刺眼处,才是午时,道:“先去看看石榴,你再带我逛逛城郊,反正还早,明天一上学、搬院子,就没有闲日子了。”
说着,贾琮在小本子上,拿炭笔记着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才是知行合一嘛。
……
那三人吃完,陈百富道:“贾小公子无缘无故结识我们,定然有事。”
“看看再说,他也不是强迫咱们的,放印子钱的就是他们府里的人,说不定。”罗高才在桌沿上敲打烟袋,倒出一些燃尽的黑色烟灰。
忽然,楼梯口旁边的刘御史笑了,好像拖拉机上坡的声音,田有福惶恐:“刘御史笑了,咱们快走。”
顿时人满为患的酒楼,只剩下刘东升一个客人,他却旁若无人似的,赞叹道:“此书作者大才,讽刺世人入木三分,入木三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