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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全舜地所有人都为庆贺新中国成立而欢迎土改工作组到村里分地的时候,刘王坡却发生了一件奇事——瘸腿子二豹穿上龙袍戴上皇冠宣布称帝了。
二豹的这套龙袍,正是抗战胜利时戏班子丢失的那套行头。当敢为兄弟俩在城里接任新职务的时候,二豹已是黄袍加身正式在刘王坡登基做起了皇上;当敢为坐在主席台上召开全县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商讨土改工作时,二豹正穿着他那件绣有九龙三十六爪的龙袍,坐在自家的太师椅上威严地发号施令。
黄袍加身的二豹不但拥有了自己的国号,连文武臣子也有了。他按照戏文中描绘的情节,照葫芦画瓢地给自己的国家取了一个国号——二郎天国。他手下的头号文将是刘玉强,武将则是刘不该。
二豹登基称帝这件事要从那次唱大戏说起。
唱戏的那天,二豹早早地来到了戏台子下占位置,这是他一惯的作风。他一个瘸子,可不愿胳膊下支着双拐在戏台下站上一个多时辰,那样他的腿和胳膊会比干上一天活还要难受。
戏还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开演,看着戏子们在后台忙忙碌碌的样子,二豹一时好奇决定绕到后台探个究竟,看他们是怎样往脸上画那些花花绿绿的扮相的。二豹绕到后台看到戏子们都在忙着洗脸着装,有个别画好扮相的正聚在一起说笑打闹,全然没有戏台上那种情真意切的情景。二豹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啥意思准备离开,就在他要离去时目光突然落在了面前的一件大柜子上。大柜子放着件好看的黄衣裳,二豹并不知晓这是演皇上的行头,这一刻他首先想到的是自个儿的寿衣。他一个孤鳏老汉又没有后人,谁来给做他寿衣呀?当他将来咽气时,能穿上这么一件漂亮衣裳风风光光地离开人世也值了。趁人不备,二豹脱下汗衫把这件杏黄色的衣裳包起来偷拿回了家。到了夜深人静时,二豹偷偷穿上这件衣裳试着大小。当他看到衣裳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时幡然醒悟,他无意中竟然偷来了一件只有皇上才能穿的龙袍。这件龙袍虽说是演戏用的,可假龙袍也是龙袍,有总比没有强。
二豹穿着龙袍躺在自家冰冷的土炕上开始想入非非,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意,是老天爷看他瘸着腿受了一辈子惜惶,才假借戏子之手给他送了一件龙袍。如若能穿着这件龙袍转世投胎,也许他下辈子就是人人羡慕的皇上。二豹并没想到要在活着时把这件龙袍穿在身上,再说他也不敢,这是偷来的东西见不得光。二豹把这件龙袍当做寿衣,锁进柜子悄悄藏了起来。
让这件寿衣转变为真正意义上的龙袍并焕发出第二次生命的是,顽固们的败退和解放军的到来。顽固们败退后,一个令二豹寝食不安的消息传到了村里,共党要土改分地了。别看二豹一个孤鳏老汉,如今全村的土地就属他家最多。大豹死后,他的土地全数归了二豹。三豹跟着顽固们撤走了,他家的土地也归二豹所有了。除了四豹的那一份田产,二豹继承了他爹王静火在世时一大半的田产。二豹做不了农活,只能把这些土地佃出去糊口。如若共产党分了地,他以后吃啥喝啥?二豹不得不早做打算,思谋着对策!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突然引发了二豹做皇上称帝的念头。那天他拄着拐子在村里转悠,突然遇上了刘玉强。刘玉强跟他打着招呼:“二郎神,你不坐在家中享用供品,站在这达做啥?”
明娃死后,二豹的疯病一阵子一阵子的。他犯了病就满口胡言说自个儿是二郎神下凡,专们禳治世间的坏人和妖魔鬼怪。后生们戏弄他,全都称他为二郎神。戏做假时假亦真,称呼二豹为二郎神的人多了,二豹竟真得把自个儿当二郎神看待。村中出了好几次事都被二豹发疯病时的胡言乱语给蒙对了,相信他是二郎神下凡的村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鬼子败退前的几天,二豹突然间发了疯病,他口吐白沫痉挛着身子倒在地上说起疯话来:“狗日的要走了,全杀光,杀光……”
村人把不省人事的二豹扶在墙根边问道:“谁要走了?”
“杀我娃的鬼子!”二豹挥着胳臂手指着县城的方向说:“狗日的早该走了……全死掉才好……”
过了两三天鬼子果然投降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开来,村人惊得大跌眼镜。如此重大之事,他一个疯子何能知晓,定是被二郎神附了身子。村人从二豹身上看到了死去多年的刘金大的影子,刘金大也是一个疯子也能预知后事,疯子大多都具有这种本事。
村中有一户人家的媳妇,嫁过来多年都见不了喜,看了多少郎中肚子也没圆起来。婆婆情急之下带着儿媳来找二豹禳治。这一次二豹没有犯疯病,神智正常的他不得不靠装疯卖傻来应付此事,否则他的威信会在村中一落千丈。二豹故意惊叫一声倒在了婆媳俩面前,把心急如焚的婆媳二人吓了一跳。紧接着二豹开始说起胡话来,他躺在地上微闭双眼喃喃自语道:“你家男人前世乃观音身边的执花童子,怀不上娃娃是命里注定的……”
婆婆紧追不舍地问道:“有法子禳治没?”
“犯着煞哩,这事要观音娘娘做主才行!”二豹躺在地上编着胡话应付着心急的婆婆:“改天到观音庙里烧柱香念叨念叨,心要诚,多念叨几次观音娘娘就会送娃娃给你了!”
婆媳俩如获至宝,第二天就去了观音庙。说来也巧,从观音庙回来媳妇到了来月事的日子,身子竟然干净了,接着便呕吐恶心有了见喜的征兆。当媳妇顺利地产下一个八斤重的男娃,到了过满月的这天。婆婆抱着孙子带着儿媳跪在二豹院里又是烧香又是磕头,事毕给二豹送了满满一篮鸡蛋还包了十块大洋。
二豹心中清楚,他只是说胡话随便打发这婆媳俩的。他当初说这话时是留有余地和遁词的,如若媳妇怀不上,这事不能怪他。那是观音娘娘不答应送子给她或是她婆媳俩心不诚,念叨此事时观音娘娘没听见。退一万步讲,即使真得怀不上,这婆媳俩也不会找他的麻烦。试问天下有多少人会去找算命先生麻烦的?没想到二豹却弄假成真,媳妇竟然真得怀上了。
有了这一活生生的例子,再加上婆媳二人添油加醋般地宣传,来找二豹问事打卦的人竟越来越多,连外村人也慕名而来。二豹可以骗一次两次,回数多了自然会露出马脚的。二豹自然清楚这一点,他索性跑到远处的村子找了个算命先生学了套专业的算命术语。他用那些连他自个儿也不知晓是啥意思的算命术语,装做高深莫测的样子把村人蒙得云里雾里的。接下来他又蒙对了几次。大凡这种事,错了人们也只当是其它原因,对了则是二豹的道行高。在村人不遗余力的宣传下,相信二豹是二郎神下凡的人越来越多。
已是日暮之年的二豹丢掉他多年的剃头手艺,整日乐此不疲地为他二郎神的身份忙活着。在这层神秘身份的笼罩下,他的日子过得不比一般人家差,挣得银钱比给村人剃头要多得多。来找他问事哪能空着手,有提点心提酒的,也有提着鸡鸭包银洋的。二豹一个孤鳏老汉通过装疯卖傻竟因祸得福,碗里也能隔三差五地见上荤了。二豹沉浸在二郎神的光环下已无法自拔,干这个营生比给村人剃头体面多了。先前他干剃头的营生时,没人拿正眼瞧过他。自从他成为二郎神,村人遇见他全都变得恭敬起来。他们只怕得罪了他,受到神的惩罚而遭到报应。抗战胜利后的这几年,是二豹一生中过得最惬意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进财一眼就看穿了二豹的鬼把戏。看着二豹院里青烟缭绕香火旺盛的样子,进财气得站在院门口大骂着他:“狗日的,装神弄鬼骗吃骗喝哩!”进财的真话没人信,二豹的胡话村人却深信不疑。村人对这个瘸子除了敬畏,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膜拜。
刘玉强的一句二郎神称呼,一瞬间点燃了二豹潜意识里做皇上的念头。他有一身龙袍,这是谁都不知晓的秘密。他不怕村人识破这身假龙袍,再说真龙袍又有几个人见过?只要有了这身龙袍,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办了。二豹心中清楚,他二郎神的身份糊弄大字不识几个的村人还行。要想镇住土改工作组的那些猴精,他还需要锦上添花才行。二豹决定把假戏做足,只要他能顺利地登基称帝,还怕保不住家中那几亩田产?眼前的这个刘玉强正是可以利用之人,这人胆小怕事嘴巴却很快。只要他假借二郎神之嘴把称帝之事说起来,过不了几天村人也就知晓了。二豹俯下身子故意神秘兮兮地对刘玉强说:“你天黑以后到我家来!”
“有事?”刘玉强好奇地问道。他和二豹从来都没啥交情,猜不透他因啥事叫他过去。
二豹阴着脸手指着天空,压低嗓门说:“神发话了,要你娃今黑里到我家来听命!”
刘玉强想再问个明白时,二豹却身子一扭一扭地离开了。吃罢晚饭刘玉强就去了二豹家,当他推开二豹的屋门,惊得差点没栽倒在地上。二豹身着亮闪闪的龙袍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他目光呆滞地盯着门外,看样子像是被二郎神附了体。果不其然二豹开了口,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变了调,成了另外一个粗喉咙大嗓门的人。在摇曳的烛光中二豹突然转过头,朝刘玉强大呵一声:“来者何人?还不快跪下?”
二豹这间香烟缭绕挂满纸符的屋子再加上他呆滞僵硬的表情,让本来就胆小的刘玉强吓得魂都快散了。就在刘玉强寻思着要逃出去时,二豹大呵了一声。刘玉强吓得差点没尿在裤裆里,他腿一软跪在了二豹脚下。二豹大着喉咙对吓得魂不附体的刘玉强说:“你可认得我?”
刘玉强吓得连头也不敢抬,爬在地上小声嗫嚅着:“认得,你是二豹!”
“大胆!我乃二郎真神!”
刘玉强立刻明白答错了,眼下的二豹已被二郎神附了体不再是二豹了,与他说话的应该是二郎神才对。刘玉强赶紧磕头陪罪:“二郎神仙,小民眼浊一时没认出你来!”
二郎神倒也宽宏大量,他眼睛一瞪接着说道:“你村二豹乃真龙天子之身,已服侍本神多年,今日特赐他龙袍加身做你们的皇上!你以后要听命于他,官职由他定夺!”
刘玉强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爬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谢着恩:“小民愿意听从二郎神仙的话,服侍二豹皇上!”
二郎神问完话像是突然飞走了一样,一时间屋子里静得能听见老鼠在屋梁上刺刺哗哗的跑动声。门外的冷风吹动着挂在门框上的黄裱纸,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人影在这间屋里走走出出。刘玉强吓得身上像水洗过样冷汗直流,他偷偷瞧了二豹一眼。二豹像是从睡梦中突然醒来一样,一只手揉着惺忪的眼睛一只手拍着掉光牙齿的嘴巴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看到二豹活泛了,刘玉强心想二郎神可能已经飞走了,面前这人已是真正的二豹了。果不其然二豹开了口,他说话的声音又变回了刘玉强所熟悉的那种音调。二豹吃惊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刘玉强,好奇地问道:“你娃啥时候来的,跪在这达做啥?起来,起来!”
刘玉强嗦哆着说:“小的不敢?”
二豹故意问道:“瞧你吓的,刚才出啥事了?”
“我的二豹哥呀!”刘玉强擦着脸上淌来的虚汗心有余悸地说:“我刚才看到二郎神仙了,他封你做皇上了!”
“做皇上?”二豹摸着身上的龙袍,故意问道:“我的衣裳哪去了,这是谁的衣裳?”
“你已经是万岁爷了,这是二郎神仙赐给你的龙袍,只有皇上才能穿!”刘玉强耐心地给二豹解释了一番。二豹哦了一声似乎明白过来,这身龙袍是二郎神赐给他的,二郎神的话他可不敢不听!既然神要他做皇上,他只能恭敬不如从命。看到刘玉强心生敬畏的样子,二豹明白他的戏已在刘玉强面前演成功了。如若让二豹再年轻一次,他一定会选择做一个戏子。这个夜晚,二豹对自个儿成功的表演感到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