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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良民证鬼子就不再砍头了!良民证成了护身符,成了比护身符还要管用的免死金牌。给鬼子支上几天差就能换来今生平安,这对整天提心吊胆苟活着的村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二豹得知此事悔得肠子都青了,鬼子进村的时候,他钻进了院里的柴禾堆中,要不然他也会当场给明娃报上名的。他就这么一个独苗,后半辈子就要指靠他过活了。明娃要是有个闪失,他还咋活呀C歹事情还有得救,过几天刘良楷还会再回来的,他去大豹屋里给娃娃报个名还来得及。依他家的光景,给鬼子纳粮换证太不划算了。让他担心的是明娃瘸着腿,不知道刘良楷愿不愿意收他。要是刘良楷不收,他就去进财家里给明娃求情。
第二天,二豹带着明娃到祠堂里找大豹报名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在祠堂外面转悠着的进财。看着进财背着手悠闲的样子,二豹一时疑虑重重。这人一向精明,不知他咋打算的。二豹试探着进财的底细:“财兄,你家里全是一伙女将,到时候让谁去给鬼子当差啊?”
“谁也不去!”进财把抽了一口的旱烟锅子递到二豹手里,意味深长地劝着他:“小鬼子能信过得,证是他发的,他想认就认不想认你能把他咋样?”
二豹心想这人打心里就没准备要良民证,也难怪刘良楷如今出息了。鬼子想必不会祸害他的家人,他也用不着凑那份热闹。他可不能和他比,人家有人撑腰哩,二豹酸溜溜地说:“我外面没人,只能把娃送去当差!”
二豹和明娃迈进祠堂的院门,紧接着四虎和刘玉强相跟着走了过来。四虎的腰被鬼子砸断后,躺在炕上养了几个月这才能免强下地走路。四虎的腰伤还没好利索,走起路像个怀着娃娃的媳妇,挺着肚子手在腰后支着一步步地挪了过来。看到这俩人走过来,进财暗自吃了一惊,难道他俩也要去跟鬼子当差?四虎的腰都被砸成这个样子了,难道他就不记恨鬼子,要去给鬼子当畜生使?还有刘玉强,刘秀才铮铮铁骨宁死都不去做汉奸,这娃却是个软骨头主动地要去给鬼子当差。刘秀才要是活着会做何感想?
“族长也在这达哩!”四虎走过来询问着进财:“启智回来过嘛?”
“他打鬼子哩,哪能顾得上回来!”进财看了一眼四虎放在腰上的手,皱着眉头说:“你的伤还没好,能干得了活吗?”
“先去混个良民证!”四虎讪笑着说:“当我有了证再去跟启智打鬼子,到时候进城探个消息啥的也方便!”
四虎这么说,进财还能说啥,他叹着气劝起了刘玉强:“娃,你也去给鬼子支差?你羞你爹哩!”
刘玉强蔫几几地说:“人家都去我不去,鬼子来村里找我算账咋办?”
“长着两条腿,你不会躲呀?”进财气得哆嗦着身子说:“五尺高的后生干嘛非得去给鬼子支差,你就不能跟三豹打鬼子去?”
刘玉强红着脸没言语,进财继续劝说道:“娃,回去吧!鬼子要是来了,我豁出这条老命替你挡着!”
进财黑得可怕的脸和严肃得丝毫也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让刘玉强打消了去给鬼子当差的念头,他只好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走了回去。刘玉强离开后,四虎悄悄劝起了进财:“族长,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不该管这么多,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哩!鬼子要是真来村里,你能挡得住?你能保全他一家老小?”
“都要像你这么想,鬼子就别打了,反正也打不过嘛!”进财没好气地说:“你去给鬼子把工事修得牢靠些,最好让中央军打不回来!”
“我不去,也有人会去的!”四虎顶撞着进财:“你能拦得住咱村的人,哪别村的人呢?”
四虎说了句大实话,身为族长,进财能做得也只是拦着本村人。他只想尽到他做为一个族长本该尽到的职责。至于其它村子,他无能为力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心里清楚,即使他拦住村人不让他们去,鬼子的工事照样能修起来。既然身为族长,就不能对这事不管不问。进财站在祠堂外面仍旧不死心地给去报名当差的村人讲道理,愿意听他唠叨的停住脚步听几句,不愿听的扭着屁股就走了。看着在祠堂院门里进进出出的村人,进财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悲哀!这是哪朝哪代立下的规矩?办了证就不杀头了!去给鬼子当差修工事,这不等于拿着刀杀自己人嘛!村人咋连这个理都解不开,挤破脑袋的要办这个证。为了活命,这些人连黑白是非都辨不来了。
村人有说有笑地在挤在祠堂里给娃娃们报着名,人多得让大豹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他手忙脚乱地在纸上记着村人的姓名,心里则责怪着进财。这本来是族长的事,族长不愿做就推到了他身上。天黑下来后,大豹才忙完这件事,他舒展着胳膊从院门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路对面的进财。进财在路边燃了堆火,正在烤红薯吃。大豹心里憋着气,走过来讥讽着进财:“你这族长做得好,蹲在这达看热闹,球事都不管!”
“你这村长管事,你给村人办好事哩!”进财伸出手说:“把你记下的名录拿给我看看!”
大豹把记有村人名录的册子递给了进财。进财接过名录册子看也没看,一把扔进了火堆中。大豹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说啥才好!
“他们没长脑子,你做村长的也没长脑子吗?”进财用柴禾棒子拔拉着烧成一团的名录册子说:“你这不是怂恿他们给鬼子手里递刀杀自己人嘛!”
“我被你家二小子给逼得没办法啦!”大豹嗫嚅着:“你把名录烧了,我咋交差?”
“让他找我要!”
进财撂下话径自走了回去。他等着刘良楷找上门来,这娃是他弄出来的,他要替村人解决掉这个麻达!昨日个刘良楷走后,他打发秀秀去买了包老鼠药,他要把这个害人的狼食亲手毒死。他不怕村人说闲话,把刘良楷毒死,他也不活了。
几天后一个雾气蒸腾的清早,刘良楷回来了。当他得知去给鬼子支差的名录在爹手中时,只好硬着头皮找上了门。他害怕见到爹,爹上次没给他好脸色,不知这次又会说些啥难听的话。刘良楷让鬼子在院门外候着,他独自走到院里小心翼翼地喊了句蹲在窑根下晒暖暖的进财:“爹,我回来了!”
为了不让刘良楷起疑心,进财勉强挤出一幅笑脸应道:“你给村人办证的事,爹也是刚刚听村人说起。爹上次错怪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刘良楷看到爹对他突然好了起来,还给他致歉,他讪笑着说:“爹,我过来拿名录册子!”
“急啥嘛!”进财站起来颤着身子客气地说:“吃过了没?”
院子里只有爹一个人在,刘良楷心想几个弟媳可能都躲起来了,没人给他做饭吃。爹这样问也许只是处于礼貌,他只好说:“我不饿!”
“陪爹喝壶酒吧!”进财回到窑里把吃饭的小桌子搬到院子里,并摆好了提前准备好的几道凉菜。父子俩坐下来后,进财把放有鼠药的酒坛子打开给刘良楷倒了满满一碗的酒,也给自个儿倒了一碗。这顿饭是他和刘良楷上路的断头饭,进财准备的很丰盛。下酒菜有凉拌猪耳、辣椒鸡蛋和五香牛肉,酒也是陈年的老白汾。刘良楷看着面前丰盛的酒菜心想爹年纪大了,敢为和启智又常年不在他身边,这个家全凭几个弟媳在地里忙活,一家人能添饱肚子就不错了,爹置办一桌酒菜招待他也太见外了。刘良楷心中一热说:“爹,自家人何必破费?”
“应该的!你长这么大,咱父子俩还没好好坐下来吃过顿饭!”进财红着眼睛端起酒碗说:“娃,看到你熬出头了,爹高兴!来,爹敬你一碗!”进财说着端起碗把酒灌进了肚子,刘良楷也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酒。进财把酒续上后,眼红脖子粗地说:“娃,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你别怪爹心狠!”
一碗酒下肚,刘良楷也是脸红脖子粗。他只当这顿酒是爹给他赔礼道歉的,爹一语双关的话他也没顾上多想,他大着舌头说:“爹骂儿子是常有的事,我能为这事记恨爹!”
“不亏是我的娃娃!”进财再次把酒碗端起来灌了下去,刘良楷也只好陪着他喝了一碗。两碗酒下肚,进财只觉得天旋地转而肚子并没有痛也许是药性还没发作。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刘良楷,他明显有了醉意但却没有鼠药发作的症状。刘良楷正是气圆力足的年纪,还得再灌他一碗,免得毒他不死,鬼子再把他救过来。进财只好又重新端起酒碗敬起了刘良楷。看到爹频频劝酒,刘良楷心想爹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他也豁了出去爹敬一碗他喝一碗。只到刘良楷把坛子里的酒全喝干,进财才无奈地停住了敬酒的手。他冷眼旁观着刘良楷,惊奇地发现他并没有倒下去。别说这是放了鼠药的陈年老白汾,就是一般的酒,常人喝这么多也早该醉倒了,看来狗日的有个酒量!
刘良楷一喝多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他红着脸抹了一把额上流下来的虚汗说:“爹,儿子能混到今日这份上也知足了!人活一辈子就要顺着世事来,要顺势才能有所作为。我不怕人家在背后骂我汉奸,往后咱中国人人都是汉奸!”
进财虽说也喝多了脑子却很清醒,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问道:“这话怎讲?”
“我留洋时,亲眼见过鬼子的国力!”刘良楷打着饱嗝顿了顿说:“人家的工厂一座连着一座,瞧瞧咱县全是些种地的把势,论着镢头去给人家拼啊?”
进财恨不得骂上这混小子几句,这个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东西!狗还不嫌家穷哩,这小子连狗都不如!进财没好气地回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只有做亡国奴的份了!”
“最起码咱们五十年内打不过人家!”刘良楷得意地说:“到那时我早埋到土里了,随便别人怎么骂,我也听不见了……”
刘良楷说着说着爬到了桌子上,进财也觉得头晕眼花身子一软歪倒在了椅子上。
进财是在第二天晌午醒来的,他睁开眼睛看到秀秀怀里抱着苦根站在炕边看着他。谷氏端着碗生姜水站在炕边伺候着,苦娃媳妇背对着他正在哄黑黑和黑娃吃饭。家中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进财吃惊地问着两个儿媳:“我还活着?我没死?”
秀秀说:“爹,你只是喝醉了,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谷氏把碗里生姜水端过来让进财喝了下去,她埋怨道:“爹,你咋喝那么多酒,家里人都快被吓死了……”
黑黑正坐在椅子上吃进财昨天吃剩下的酒菜,他淘气地学着娘刚说过的话:“爹,你咋喝那么多酒……”
“我咋还活着哩……”进财摸摸自己的脸,说:“我亲手把老鼠药给下到酒里的……”
“爹,我把老鼠药给你换成了治头痛的药!”秀秀说:“你好端端的让我买老鼠药,我还以为你有啥事想不开哩!”
进财从村人嘴里得知,刘良楷喝醉后爬在桌子上睡到吃晌午饭时才被鬼子叫醒。他也没要那份名录,直接到祠堂里让大豹把去当差的人集中起来带走了。那些去当差的后生们家人们的名录,只能再随后补上。当刘良楷下次回来时,再给他们办齐良民证。刘良楷走得时候还顺便带走了明娃,他没嫌弃他是个瘸子。刘良楷走后,二豹找到院子里来和进财拉家常,听到地窖里有人喊。他这才挪去盖在地窖口上的柴禾,把谷氏几个放了出来。二豹找过来时,进财已经在炕上躺着了。进财心想可能是他醉倒后,刘良楷和鬼子把他背上炕上的。一想到自个儿的身上沾染了汉奸和鬼子的气味,进财懊恼地把昨日穿过的衣裳让秀秀挨着全洗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