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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是王秀才的,这人啥时候让鬼子给杀了?进财瞄了一眼地上的人头不由得头皮发麻,王秀才怒睁着两只失神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看!鬼子为咋要杀他,他身在红尘之外已经不问世事了,难道鬼子连个吃斋念佛的和尚也不肯放过?
王秀才是在三天前的一个黄昏让鬼子给砍了脑袋的。
那天晌午他喝了满满一碗的包谷糁子后,到正堂里念了一会儿经。到了太阳还有三杆高的时候,他打发门僧关上了庙门。兵慌马乱的除了偶尔来上几个逃难的老百姓外,十天半个月也难得见上个香客。这时候关庙门,是鬼子来到舜地以后才有的事。王秀才似乎料到他的大限就要到了,他耐心细致地用软布擦去了佛像上落下的灰尘,接着又把庙里的佛像挨着全擦拭了一遍。其实这些佛像用不着他当方丈的擦拭的,门僧每天都会擦上一遍。也许是处于某种心情,王秀才擦拭完佛像又把庭院洒着水清扫了一遍。门僧还以为是自个儿的功课没做好,也不敢多问跟在他身后打扫起了庭院。接着王秀才又让门僧给他剃了头,接下来他开始沐浴更衣把珍藏了多年的红布金缕的袈裟找出来郑重其事地披在了身上。这件袈裟还是天明大师留给他的,天明圆寂前只在外出讲禅说道和庙里有重要的法事时才披挂。这么多年来,王秀才还是第一次将这件袈裟披在身上。门僧更是没见师傅披过袈裟,好奇地问着他:“今儿个是啥日子?”
王秀才盘着腿坐在用包谷编成的蒲团上神色淡定地回道:“啥日子也不是!”
过了不多久,突然有人敲起了庙门,王秀才轻叹一声对门僧说:“该来的终究要来,你去开门吧!”
门僧把院门拉开后吓得退到了一边,门里一下子涌进来几十个端着枪的鬼子。池田带着汉奸大大咧咧地走进正堂,对坐在佛祖前闭目养神的王秀才说:“在下大日本皇军池田少佐,特地慕名而来迎接先生出山!”
汉奸站在池田身旁狗仗人势地对王秀才说:“你的好日子到了,皇军想让你做县长哩!”
王秀才像是没听到一样,坐着无恸于衷。汉奸脸上有些挂不住,懊恼地说:“这么大的好事,你还不快起来谢过少佐!”
王秀才心平气和地说:“老讷已出家多年,不问世事了!”
与在刘王坡比起来,这一刻池田显得耐心和涵养十足。他郑重其事地把刺刀从腰上取下来交给汉奸,然后给佛祖上了株香跪拜了一番。接下来他客气地用日本话对王秀才说:“先生在舜地有着极高的声望,做大日本皇军的县长乃众望所归!”
王秀才也用日本话回道:“老讷已是佛门中人,此事还是另请高明吧!”
师傅会说鬼子话,这事让门僧惊奇不已,汉奸更是吃惊的合不拢嘴。他们并不知晓王秀才年轻时在日本待过几年,这些事池田早已调查清楚了。
让王秀才出任县长,是冠虎的瞎主意。自池田带兵驻防舜地以后,原先的行政建置已全部瘫痪。池田急切地想找到一个做县长的人配合他,以便解决皇军的吃粮问题,除此之外还要征粮调往山外的前线。这些琐碎的事,他不可能带着手下去督办,再说他还要随时恭候上级的调遣没那份精力,这事只能委托给一个对大日本忠心不二的人才行。冠虎有心出任县长,池田却不答应。他知晓他的老底子,这人是土匪出身做了县长不能服众。冠虎无奈之下,向池田推荐了王秀才。王秀才在东洋待过几年,通晓鬼子话不说,他本来就做过县长,再做起来轻车熟路自然能把皇军交待下来的差事办好。再说他一个人背着汉奸的名声终归不大好,要是能把王秀才也拉下水,他也就有了个伴。冠虎思谋再三,觉得与公与私王秀才都是出任县长的不二人选。他把王秀才的经历添油加醋地给池田说了一番。池田知晓舜地有这号人材自然喜出望外,这才带着人马亲自找了过来。
池田耐心劝着王秀才:“以先生之材屈尊此处太可惜了,为大日本皇军效力亏不了你的!”
王秀才微闭着双眼像睡着了样一言不发,任凭池田的三寸不烂之舌在他耳边聒噪。池田渐渐失去了耐心,命鬼子把王秀才拉到了院子里。王秀才坐在院子里双手合什,依然不为所动。池田威胁着他,不答应就把庙里的佛像捣烂。王秀才淡然地笑着,不为所动。池田恼羞成怒地命鬼子砸起了佛像,门僧见此慌了神,跪喊道:“师傅,他们要砸佛像了!”
王秀才微闭着双眼神色淡定地说:“佛在你我心中,他们砸的只是泥坯罢了!”
池田砸了佛像,进一步威胁着王秀才,再不答应就把他的庙烧掉,说着他命鬼子点燃了火把。门僧看到鬼子要烧庙,连跪带爬地走到王秀才身边说:“师傅,你就从了他们吧,他们要烧庙了!”
王秀才睁开眼睛大声呵斥着门僧:“糊涂!庙烧了还可以再盖,人心要是没了还建得起来吗?”
一座千年古庙,在池田的手中熊熊地燃了起来。王秀才依然不为所动,双手合什在院子里的蒲团上静静地打坐着,这个世界已没什么事再能打动他的心。池田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他把明晃晃的指挥刀架在门僧脖子上威胁着王秀才。再不答应,就当着他的面砍下门僧的头。门僧哆嗦着泣不成声地哀求道:“师傅,他们要杀我了!”
王秀才睁开眼睛看了徒儿最后一面,接着他绝情地闭上眼睛神色淡然地说:“随佛祖去吧!师傅为你超度!”
门僧的头在王秀才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骨碌一声从脖子上滚了下来,像个皮球样一蹦三跳地滚到了王秀才面前。王秀才轻轻拨动着佛珠,念道:“阿弥陀佛!”
池田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来到这块土地十几年了,杀人无数的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强硬刚毅之人。这人一脸安详慈和似乎不惧生死,与他屠刀下那些哆嗦着死去的人完全两样。这人是舜地的脊梁不能让他活着!池田走到王秀才身后马步一跨,一刀砍下了他的头。
血色的夕阳下,王秀才挂在脖子上的念珠轱轱碌碌地滚了一地;念珠在池田脚下跳动着,滚进了被砸烂的佛像中,滚进了熊熊燃着的火苗中,也滚进了杀人如麻的池田心中……
池田指着村人脚下的头颅威胁着刘秀才:“不做县长,跟他一个下场,死啦……死啦地……”
刘秀才转身朝王秀才的头拜了三拜,接着他挺起胸膛语重心长地对村人说:“头可断,血可流,骨气不可丢!”
刘秀才说完神色泰然地地闭上眼睛,等着池田的刀砍下来。村人这时候也开始骚动起来,族长要是死了,以后有个啥事谁来给他们撑腰?这人不能死!也许是池田杀人杀得厌烦了,也许是这一刻他的心情突然好转了。池田给汉奸说了几句鬼子话,汉奸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对刘秀才说:“少佐给你三天时间,让你好好想想!头要是掉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我看就你从了吧!三天后少佐还会再来的!”
鬼子离去后,村人纷纷劝着刘秀才:“出去躲躲吧!鬼子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的!”
刘秀才似乎已抱定了必死之心,他长叹一声满脸悲怆地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刘王坡就是我家,我为咋要出去躲,我哪达也不去!”
赵氏哭得身子都软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他爹,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咋办呀?”
进财也劝着刘秀才:“要不,我和你上望贤山往两天?”
“不去!”刘秀才不容置疑地回绝了进财的好意:“我死不足惜,池田想杀就杀!我要用死来告诉他,咱们这个民族长着脊梁哩!”
既然刘秀才铁了心不愿出去躲藏,进财思谋着准备明儿一早上趟望贤山让石头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和小鬼子干上一仗。岂料第二天一早进财刚迈出院门就听到,刘秀才院里传来了一家老小的痛哭声,他心中一惊赶紧向刘秀才家跑去。村路上早起的人们交头接耳地论议论着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族长殁了!
刘秀才昨黑里偷偷从屋里跑出来,上吊死在了院内的柿树上。儿媳一早起来倒夜壶发现了他,人从树上解下来就没气了。刘秀才不甘受辱选择了这条路,死得令人痛惜,他老了老了土都埋到脖子了却不能善终。刘玉强红着眼睛把爹临死前留在桌子上的孝律棒和纪事惫有村祠堂的钥匙,一并端到了进财面前。刘秀才临死前写了张纸条压在纪事薄上,嘱咐后人要把这些物件亲手交到进财手上。刘秀才这样做用意不言自明,是要进财接替他做族长哩。放眼村中,有魄力做族长的也找不出几个人来。几个有出息的,一年到头忙得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即使他们想干族长,村人还不答应哩!兵慌马乱的做族长要操不少心,后生们也没了做族长的心气。现如今鬼子来到村里,无论大小事都要找族长说话。往后做族长就是跟杀人不眨眼的鬼子打交道哩。族长成了烫手的山竽,村人都唯恐不及,这时候接了这份差事怕是凶多吉少啊!进财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份差事,村人全都殷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把这份差事给接下来。大豹也在一旁好言劝着进财:“把担子挑起来吧,你不干谁干?”
进财红着眼睛给刘秀才的遗体磕了个头,郑重其事地从刘玉强手里接过了属于族长的物件。从他满是青筋的手颤抖着伸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得安生了。进财抱着用红布包裹着的孝律棒心里百感交集,年轻时这份美差轮不到他头上,他也知晓自个儿没有接任族长的权势和资历,从来都没想过这事。如今老了本该安享晚年了,这份差事却找到了他。村里不能没有拿事出主意的人,族长是村人的脊梁骨,是村人的希望。村人要看族长的言行行事,就是鬼子来了全村人都躲出去了,族长也得最后一个离开。做为族长要保全村子,要关照那些走不动路的老弱病残。
进财接任了族长第一件要忙活的事,就是处理刘秀才的后事。刘秀才在族长任上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他替村人操了一辈子心。他殁了不能像一般遇难的村人那样随便找个木窑子囚起来,要把他郑重其事地埋掉让他入土为安。进财把村中的后生们组织起来给刘秀才置办起了后事,打墓的人手由四虎的几个娃娃包揽了下来,垒锅台劈柴火挑水的差事由三哑吧的几个侄子去做。砍柏枝搭建灵堂的事,得安排几个年老的人去办才行。后生们不太牢靠,万一他们上山砍柏枝赖着不回来就麻烦了。事无巨细这些琐事要在池田再次到来之前,全部安排好才行。到时候鬼子来了,后生们还要出去躲一躲哩!这次不同于以往,他们知道鬼子三天后要来的。
三天后池田带着鬼子如期而至,当他看到刘秀才的遗体后立刻傻了眼,他再次地遇到了一块不怕死的硬骨头。池田死灰着脸,说不上恭敬倒也客气,他朝刘秀才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后,用生硬的中国话咕哝着对村人说:“你们……你们这个劣等民族……还有救……”
当池田明白进财成了村中的族长时,他让汉奸告诉他,以后给皇军纳粮、支差的事就找他说话了。这些事是进财早就预料到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汉奸指手划脚地给他交待着,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