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 雨中的战争

那是一场在滂沱的大雨中进行的战争，也是一场一开始就注定要全面溃败，让整个中华民族都蒙羞的战争。战争之惨烈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据后来的史料记载，在这场鲜为人知的中条山战役中，中央军在付出了死伤十万余人的代价后，仅仅击毙了不足千余名鬼子。战役以日本人的全面胜利而告终，此战之后，中央军丧失在了华北唯一的立足之地。古老的舜地注定要在这场战役中，经受一段血与火的洗礼；舜地百姓注定要在日本人的铁蹄下，度过一段暗无天日的炼狱般的生活……

那一年启智被抓壮扼，因伺候团长爹有功被提拔成了连长。在连长任上干了两年，就在他要被提拔成营长时，他们这支由刀客组成的部队就被编入了十一路军，启智也从连长被直接降成了排长。当启智熬了几年好不容易再次熬成连长时，他们这支部队又被整编成了十五军。启智再次从连长位上掉下来成了一个小小的排长。当他再次熬成连长时，时间已过去了整整五年。直到抗战开始后，他才由连长连上两级，成为了一名名符其实的团长。这一年刚过完年启智的团部接到了命令，上头要他们火速开拨到舜地的火龙关驻防。启智来到火龙关才发现，这里只有他们一个团驻防。火龙关是晋南进入舜地的唯一要道，也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日本人一旦打进舜地，即可渡河南下问津陇海。启智不明白如此险要之地，为啥上司只安排他们一个团防守。他们团连门像样的山炮都没有，兄弟们手中拿得尽是些老掉牙的汉阳造。仅凭这几条烧火棍就想守尊龙关，无疑于痴人说梦。当启智要求再安排三个团共同协防火龙关时，遭到了上司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师长骂他是怕死的熊包，一个小小的火龙关，挤得下几千号人吗？启智无奈，只能按照上头的命令行事。

在火龙关驻防了两个多月，启智连根日本人的毛都没看到。兄弟们渐渐开始松懈下来，有乐观者认为日本人只不过是像前几次一样在虚张声势，主力并不在这一带。兄弟们开始躲在战壕里打牌赌钱聊女人，更有甚者竟然擅离岗位到山下的百姓们家中抢掠财物。大战在即，兄弟们却如同一盘散沙目无军纪。启智隐隐为兄弟们的命运担忧起来，为了严肃纪律他毙了几个到山下抢掠财物的败类。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启智心中有数。十五军的兄弟们，先前大多数都在疯掉的刘军长手下当过差，是出了名的土匪军。自刘军长疯癫后，这支部队便改编在了他本家弟弟的名下。队伍换汤换不药只不过改了番号而已，土匪习性依然存在。这样的队伍吓唬吓唬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还可以，真正打起硬仗来十个也抵不了一个鬼子。

在火龙关驻防的那段日子，启智惊奇地发现，随着他的到来关里的商贩也渐渐多了起来。火龙关只是一个要道并非人丁兴旺的村镇，先前这里只有几家骡马店供赶路的人歇脚，并没有商贩。关里家户不多，家境殷实的更没几户，而商贩们卖得大多是一些山里人家用不着的洋布、洋火和一些稀奇但价钱不菲的小吃。启智躲在暗处一连观察了两天，发现这些商贩并没生意可做。除了有几个兄弟偶尔来这里买过零食和纸烟，他们似乎再没其他生意。这个反常的情景令启智不由得生疑起来，商贩来此地既然不是为了做生意赚钱，那他们为啥而来？启智把心中的疑虑告诉了指挥部里的参谋们。参谋们大笑着说他被鬼子吓破了胆，队伍走到哪里没有商贩？这些商贩是来做兄弟们生意的，有商贩在，兄弟们置个东西也方便。既然参谋们这么说，追究商贩的事，启智只好作罢。直到打了败仗启智才得知，这些商贩是日本特高科派出来刺探情报的斥候和汉奸。

到了四月初火龙关一带开始下起了滂沱的大雨。大雨像是从天上倒下来样，没完没了地下了起来，浇得那些赌钱的兄弟们像浇汤鸡样没了言语。到了第三天一早雨停后，离火龙关四五十里远的正西方向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那是第三军的阵地，是启勇所在的部队，启智不由得为三弟的命运担忧起来。炮声像打雷样从西边的天空滚滚而来，兄弟们听到炮声这才确信日本人真得要打过来了。几个没修完工事的兄弟，仓促地往战壕边搬运着沙袋应付着即将到来的战争。炮声一直持续到晌午时分，启智刚吞完一个烧饼阵地上就挨了一炮。炮弹的爆炸声，把兄弟们震得全从战壕里跳了出来。紧接着阵地上像下冷子样，落下了无数发炮弹。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把所有的防御工事给炸得一塌糊涂，团里仅有的一挺布防在半山腰的重机枪，也被炸成了一堆废铁。三个机枪手被炸得身子飞出去一丈多远，当场毙了命。

日本人的炮弹铺天盖地地朝火龙关上飞来，还没谋着日本人的面，兄弟们就被炸得血肉横飞死伤了一大半。启智的脸上粘满了血污，身旁到处都是被炸断的手臂和大腿，战壕外的酸枣树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肠子。启智身旁有几个跟了他多年的兄弟也被炸得面目面非，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咽了气。日本人的炮弹如同过年时的炮竹没完没了地飞来，一声接一声地在阵地上炸响。第一轮炮击结束，阵地上哭爹喊娘的哀号声像唱山歌样此起彼伏传到了启智耳朵里。兄弟们哪见过这场面，有人吓得尖叫着跑出战壕跳下了山崖；有人吓得捂着耳朵哆嗦着已站不起来了；更有人拉在了裤裆里。启智摇着电话想与师部联系问问情况，无奈电话已经接不通了。镇守其它几个山头的兄弟们也失去了联系，伤亡情况无从得知。事后启智才得知，战斗一打响鬼子们就抢先端掉了师部。启智与其它几处阵地的电话线，早在炮击之前就被汉奸们悄悄割断了。汉奸太可恶了，有时候一个汉奸比鬼子一个大队的破坏力还要大。

第一轮炮击刚结束还没容启智喘口气，第二轮炮击紧接着又开始了。这一轮的炮击似乎比前一轮的还要猛烈，鬼子的炮弹像不要钱似的朝火龙关的几个山头上一古脑儿地倾倒下来。密集的爆炸声震得启智的耳朵像养了窝蜜蜂嗡嗡直响。在鬼子猛烈的炮击下，火龙关的山头像是被巨人的手臂狠劲摇动一般晃动着，兄弟们趔趄着连站都站不稳。炮击结束后阵地上一片死寂，伤兵们像是被吓着了一样也不敢哀号了。启智趁机清点了一下人数，能动弹的只剩下一百多个兄弟了，有这一百多条枪还能和小鬼子一拼。按经验炮击结束后，正是敌人冲锋的时刻。启智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冲兄弟们大喊道：“能动弹的都给我睁大眼睛盯着，鬼子要摸上来了！”

小鬼子没冲上来，他们的飞机却抢先冲了过来。启智的话音刚落，鬼子们的飞机就嗡嗡叫着从天边飞了过来。两架飞机低空盘旋着对爬在战壕里的兄弟们一阵猛射，兄弟们躲避不及扭着身子纷纷倒了下去。有几个胆大的后生趁飞机飞过的当儿从战壕里跳出来，捡起石头狠狠朝天上砸去。他们梦想着像砸树上的软柿子一样，用石头把日本人的飞机给砸下来。有几个后生用手中的汉阳造无济于事地追打着已经飞远的飞机，气急败坏地大骂道：“他娘的，开着飞机打我们算啥本事！有种下来，咱们单挑！”

飞机扫射完临离去时扔下了十几枚炸弹，要不是启智身边一个卫兵眼疾手快地把他扑倒在地上，启智没准被炸得连骨头都没了。紧接着山下又再次打起了炮，这次打过来的却是烟雾弹。一时间阵地上像起了一层大雾，彼此之间连脸都无法看清。小鬼子们就藏在烟雾后面，阵地已经危机四伏。启智心中一急冲兄弟们大喊道：“小鬼子在往上摸，朝山下打！”

启智说着端起一挺冲锋枪朝山下扫射起来，不出他所料几声哀叫随之传了过来。紧接着日本人的机枪和迫击炮一古脑儿地还击起来，一时间阵地上死伤无数。摸上来多少小鬼子，启智看不清楚，单从打过来的枪声中他判断出，这至少是鬼子的一个大队。当烟雾渐渐散去后启智不由得大吃一惊，满山遍野都是鬼子，比吃庄稼的蚂蚱还要多，这些不要命的家伙已悄悄摸到了离阵地只有百十多步远的山腰。看鬼子这架势火龙关怕是守不住了，启智也没多想，端起冲锋枪就朝鬼子们扫射起来，兄弟们居高临下纷纷扔着手榴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