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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燕儿下世后的第七个年头,进财才闹腾着把房子盖起来给苦娃娶了房媳妇。原本一年就该建起来的房子,进财却花了七年时间。起因是他在建房子的时候,陷入到了一场意想不到地纠纷当中。
盖房子上梁的那天,二豹打发明娃过来帮忙。明娃干起活来毛手毛脚的,一不留神从房顶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出了这号事进财做主家的自然脱不了干系,他和苦娃忙着四处筹钱给明娃治腿,建房子的事也就先缓了下来。伤筋动骨一百天,明娃在家中一连躺了三个多月才能下地走路。这期间明娃吃饭用药的一切开销全由进财垫付。这倒没什么,人家好心过来帮忙落下伤,所有的开销理应由他这个做主家的包揽。令进财气恼的是,明娃这一摔却落下了残疾,走起路来跟他爹样一拐一拐的。自从二豹的两条腿废了后,只能在村中给人剃头挣点散碎银子养家糊口,明娃二十来岁了还没定下亲。村里的“娶媳妇基金会”可以先支付一点银子给明娃用,彩礼的钱倒不用愁。令二豹气恼的是他托了几个媒人,人家一打听他家有个瘸着腿要人伺候的公公,没人愿意把女子嫁给明娃。如今明娃也瘸了一条腿,即使家中放着银子怕是也定不下媳妇了。为这事二豹讹上了进财,他隔三差五地拄着拐杖上门来向进财讨要银子。本来给明娃治腿就花了不少钱,再加上盖房子,进财手中早倒腾空了。二豹第一次上门,进财急得把圈里长得半大的猪卖了凑齐二十块银洋给了他。没过几天二豹又来了,进财心想那二十块银洋怕是填不饱这老小子的胃口。他狠着心把圈里的那头口轻的犍牛卖了,才给二豹凑齐了一百块银洋。进财怕二豹没完没了地来向他讨要银子,双方经刘秀才的面立下字据后,他把整整十摞没拆红封的大洋送到了二豹手里。双方约定,二豹以后不得再为此事向他索要银子。二豹得到这一百块大洋老实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后,他又拄着拐杖找上了门。
看到二豹出现在院门口,进财心里就来气。他心想他成了这老小子的摇钱树了,天下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嘛?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要银子!苦娃看到这个老瘸子一次次来家里要银子,心里更是来气。他从窑根拿过镢头守在院门口不让二豹进门。进财也不去拦苦娃,只当没看见二豹,他在院里该忙啥忙啥。二豹气不过,扯着喉咙像女人样骂起街来:“我娃腿坏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你给这点银子就想打发我,欺负我父子俩不是……”
村中已有好年多没人骂过仗了,二豹的叫骂声把村人全都吸引了过来。村人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地议论着。菊花从家里赶过来悄悄劝着爹:“不敢再给他钱了!越给他胃口越大,他家的无底洞你能填满?”
进财本就没打算再给二豹银钱,再说他也确实拿不出钱来了。圈中还剩下一头牛,总不能把那头也卖了吧!二豹站在院门口叫骂着,进财也不搭理他,他心想他骂上一会儿要不到银子也就回去了。岂料二豹越骂越凶,大有拿不到银子决不收兵的架势。村人幸灾乐祸地掩着嘴偷笑起来,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瘸子讹上进财了。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进财心想他再不出去和二豹理论,村人还以为他心虚哩。进财走到院门口当着村人的面,跟二豹理论起了这事。他前前后后带上给明娃吃药的钱,已付给他近二百块银洋了。他把事做到这个份上也仁至义尽了,再说出了这号事明娃就没责任了?二豹也有自个儿的由头,他把拐杖支在胳膊窝里唾沫星子四溅地对村人说:“我娃腿残了,寻不下媳妇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的事,二百块银元就想把我打发了,当我是讨饭的叫花子……”
村人只顾听,没人接二豹的话茬子。这事明摆着的,他不能没完没了地向人家要银子。进财有不是大户的财东,能经得起这种折腾!他的房子建起来后,一直都没上瓦,还不是手中缺银子?舆论一边倒地朝向了进财。进财把当初立下的字据拿出来让村人轮番看起来,他气愤地说:“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他再也不能问要我银子,今日个又跑来胡搅蛮缠……”进财说着说着就动了气,冲二豹发着火:“别说我没银子,就是有也不会给你……”
二豹看到来硬的不行,就来起了软的。他想以一个大男人眼泪来博得村人的同情,他呜呜大哭着说:“我娃呀……寻不下媳妇,以后可咋过呀……”
人群中有个后生喊了句:“你娃要是能寻下媳妇,早寻下了!”
村人“哄”得一声大笑起来。二豹擦着脸上的泪怔怔地看着村人,找寻着说话的后生。他懊恼地说:“是谁说的,有种站出来!”
村人好心劝着二豹:“回去吧,别在这里胡闹了!”
看到没人支持自己,二豹缓下口气对进财说:“你再给我五十块大洋,当着村人的面我说话算数,咱俩彻底两清了……”
进财没好气地说:“咱俩早都两清了!”
明娃把饭做熟等不到爹回家,他跑到进财院门口来叫爹回去吃饭。看到明娃,二豹顿时来了精神,他指着进财还没完工的房子说:“娃,从今往后你就住到他那房子里,让这家不讲理的人养你……”
明娃通情达理,知道这事是爹的不对,他红着脸说:“爹,咱别闹了回去吧!”
二豹拽住明娃的胳膊朝进财院里推着:“去,住到他那新房子里!你这腿是给他盖房子落下的伤,就让他养你一辈子!”
二豹不要脸似的胡搅蛮缠让看热闹的村人嗤之以鼻,这人腿残了心也跟着残了,全然没了年轻时跟狗旦赌气开烟馆的魄力。村人看明白了二豹的把戏,这瘸子挣不来钱,能讹进财一个是一个。银子比脸面重要,这人已经不要脸了!一个不要脸的人,还有啥好道理可讲的。二豹一次次地往进财院里推着明娃,明娃气得脸都紫了。这父子俩,儿子比爹明事理。进财气得哭笑不得地说:“明娃,我那房子也没钱上瓦,你要是不嫌风吹雨淋,就听你爹的话住进来吧!”
明娃拉扯着爹的胳膊说:“爹,人家对我也仁至义尽了,咱就回去吧!”
二豹气得大骂着明娃,“你个软骨头,你住到他家,我就不信他敢吃了你!”
人群中有人看不过眼,大喊着:“瞧这老瘸子,又讹上人家的新房子了……”
二豹脸上挂不住了,黑一阵白一阵的。这时候刘秀才赶了过来,责问着二豹:“你俩的事不是两清了吗,你还闹啥?”
二豹脖子一歪说:“我后悔了……”
刘秀才训斥着二豹:“说出来的话,吐出来的唾沫,你还能再吃回去……”
刘秀才一出面,村人纷纷指责起了二豹的不是。二豹一时理屈词穷,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扭过头吓唬着进财:“改天我就找我家三豹去,让他把你敢为抓起来毙掉……”
进财没理会他,没成想过了几天,二豹真得坐着马车虚张声势地进城找三豹去了。他这一去,还真把三豹从公署里叫了回来。
三豹一连几年都没敢为的消息,失去对手的他犹如一个失去土地的农民一样寂寞难耐。三豹无所事事地徒生出许多伤悲,抓不到共党,郭县长再也不拿他当回事,见了面爱理不理的。三豹这次回来,想从进财嘴里套出一点有关敢为的消息来。他料定敢为并未远走,就在附近躲着。他认的敢为的字,他替那些庄稼户们写的诉状也曾摆上过他的案头。人究竟在哪达藏着,他却摸不着。敢为就像一阵风样来去无踪,让他找不到北,让他四处抓瞎。这几年里团丁们也曾抓过几个共党的小鱼小虾,上线无一例外地指向了敢为。这些年敢为究竟又发展出多少共党,对三豹来说是一个谜。如同一个光棍汉惦记着自己心意的寡妇一样,越是抓不到敢为,三豹就越想抓住他。抓住敢为似乎是三豹活着的唯一使命,他身为保安团长,似乎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活着。抓不住敢为,让三豹寝食难安,让他的人生失去了方向,活得也没了意思。
这天,三豹走到进财院里开门见山地说:“财哥,别误会!我不是为二哥的事来找你的!”
进财冷笑着说:“那就是为敢为的事了!”
“要是有敢为的消息,你就通知他回来!”
“让他回来,你好抓他!”进财没好气地说:“整天抓来抓去的,有意思吗?你就不能干点别的事?”
“财哥,我对共党没多大得恨,也不是跟敢为过意不去!”三豹尴尬地说:“你让他回来,我抓住他,再把他放了都成!”
“抓住再放,这是何苦!”进财不相信三豹的鬼话,这人拿他当三岁娃娃耍哩!
三豹哭丧着脸说:“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亲手抓住他。抓住他,再把他放了,我就回村种地,再也不吃官饭了!”
看着三豹语无伦次的样子,进财冷笑着说:“是不是在团长位上干腻了,抓不住敢为不甘心!”
“有这层意思,我大半辈子似乎就忙在这件事上了!”三豹指着院中还未上瓦的房子黯然伤神地说:“财哥,房子盖不起来你会甘心吗?哪怕盖成后不想住再拆掉呢,最起码这事你也忙成了。”
看着三豹心灰意冷的样子,进财大笑着说:“连你都没敢为的音信,我哪有?”
能不能抓住敢为,成了三豹的心病。三豹并未放弃最后的希望,把“宝”全押在了苦娃身上。苦娃就要娶媳妇了,到时候敢为做爹的能不回来?
熬到苦娃娶媳妇的时候,三豹再次回到了村子。他梦想着在苦娃的婚礼上,把这个与他周旋了多年的老对手抓住,圆了他此生的夙愿。抓住他,再把他放了,两人再像从前一样坐下来喝酒,他也心甘情愿。他不怕为此丢了饭碗,他早都想回来了。在保安团的日子虽说风光,可他总觉的生活少了点奔头。身边的同僚们紧盯着他的位子,而他也盯着县长的位子。但他上头没人,要想爬到县长的位上,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干到保安团长,他的仕途也许到头了。
令三豹失望的是敢为并未在苦娃的婚礼上露面。敢为似乎是在有意戏弄三豹,他早料到他会在儿子的婚礼上等他,特意托人转交给三豹一封信和一个木匣子,信是这样写的:
三豹团长:
别来无恙。母亲的葬礼与吾儿的婚事有劳你的惦念,鄙人不胜荣幸万分感激你的手足之情。特备薄礼一份,望笑讷。
敢为即笔
三豹看完信把木匣子打开,里面钻出了一只憨头憨脑的土鳖。村人传言,鳖是一根筋的东西,咬住人不打雷不松口。三豹明白敢为的意思,他把他比作鳖,死死咬住他不放。土鳖两只绿豆似的小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三豹看,三豹气得把木匣子扔到臭水沟里怀着复杂懊恼的心情离开了苦娃热闹的婚礼。三豹心想他好歹也是全县的保安团长,手下管着几百号人哩。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以后还有何脸面在兄弟们面前指手划脚。敢为也太嚣张了,竟敢送只土鳖戏弄他,他还真把自个儿当人物哩。三豹太想抓到敢为了,可要抓到他谈何容易?在倘大的舜地要想抓捕一个有意躲他的人,就是再给他派上几百个兄弟,也是大海里捞针。
三豹绞尽脑汁地要抓住敢为,两年后这个机会终于被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