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沿村乞讨

年幼的进财拉着讨饭的棍子三天后来到了一个名叫独家庄的村子。在这个只有一户人家的村子里，他终于讨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口饭食。那是在吃晌午饭的时候，他饿得快要倒下去了，两条疲惫不堪的腿再也载不动虚弱的身体继续前行了。当他闻到村子里煮饭的香味后精神一振，厚着脸皮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院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当她看到进财的“人猴”模样，吓得惊叫着差点没栽倒在地上。她揉了几遍眼睛才确信站在她面前的是人，而不是传说中从森林里跑出来的还没完全进化成人的猴子。

此时的进财蓬头垢面身上糊满了黑的发亮的垢甲，他的腰里仍然只围着从家里出来时的那条破棉絮，除了手里的碗和棍子，身上别无他物。本来他可以有衣裳穿的，这几天讨饭的路上，他不时地看到路边的草丛里滚着死人，他们全都穿着让他羡慕不已的衣裳。进财看了看他们，他实在不忍心把那些死人的衣裳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他们已经死了，他怎能忍心让他们赤条条地去见阎王！

当进财向老妇人说明来意后，老妇人连连抹着红肿的眼睛，叹着气说：“娃呀，你咋穷成这个样子了……连身衣物也没有……”

这是一个好心人，她的话戳到了进财的痛处。他本来有一身出门的衣服，那还是他娘活着的时候留给他的。一想起这些，进财就难过地低下了头。他学着讨饭人的样子跪下来磕了个头，把手里的碗伸向了老妇人。老妇人像看到一块大元宝一样久久注视着进财手里的青花大碗，过了一会儿她难为情地说：“娃，我可以给你一口饭吃，不过你得把你的碗送给我！”

进财心想自己都快要饿死了，留着一只破碗有什么用，他爽快地把手里的碗送给了老妇人。老妇人当宝贝似的，把那只碗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灶房。老妇人的锅里像烫猪食样正煮着满满一锅的秕谷粥，这些秕谷粥放在好年景里，庄户人家连喂猪都不用。老妇人就用这些东西裹腹，可见她的日子也不好过。饥肠漉漉的进财闻到秕谷粥的“香味”后，嘴里的口水差点没流出来。他的肚子已经几天没进一口食了，就是一口秕谷粥吃到嘴里也是香的。老妇人把进财领到屋里说：“你等一下！我去给你盛饭！”

老妇人出去后，进财打量了一下这个家。这个家比他家还要穷，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家，连个狗窝都不如。整个屋里只有一面土炕，炕上只铺着一张破席子。老妇人晚上就睡在这个破席子上过夜，连床盖的被子也没有。土炕的炕沿上挖了一个馒头大小的坑洞，洞壁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糊过一样油光锃亮的。进财看着那个坑洞心想，这老太婆在炕沿上挖个洞做啥？正在进财看着那个坑洞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老妇人手里拿着一勺子热气腾腾的秕谷粥从门里走了进来。她把勺子里的粥倒进坑洞里说：“吃吧，娃娃！”

进财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太婆穷得连个碗都没有，怪不得她想要他的碗，看来她每天就用这个坑洞吃饭。进财饿极了也没顾得和老妇人客气，他像只吃食的猪一样，把头埋在坑洞里转动着脖子，只几下就把坑洞里的粥吃了个一干二净。坑洞里剩下最后几口粥时，任凭进财怎么努力也无法吸到嘴里。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坑洞里剩下的粥，咂吧着嘴意犹未尽地对老妇人说：“我吃完了！”

老妇人关切地问着：“吃饱了没有？我再去给你舀一勺！”

进财知道老妇人的这些秕谷粥来之不易，能让他吃上一碗就不错了。他不能得寸进尺顺杆子往上爬，他客气地对老妇人笑了笑说：“不用了！只要肚里不饥就行了。”

老妇人走过来看了一眼坑洞里剩下的那几口粥后，皱着眉头说：“娃娃，把饭吃干净！这年头可不敢遭贱粮食！”

进财看了看坑洞里的粥，他实在没办法吃到嘴里，坑口太小了他的嘴够不着坑底。老妇人看出了进财的心思，她说：“还是我来吃吧！”老妇人熟练地把脸埋在坑洞沿上，伸出又长又厚的肉舌头“滋溜、滋溜”地吸溜着嘴，像狗吃食一样只几下就把坑洞舔得干干净净水洗过一样发着湿漉漉的亮光。进财感到胃里阵阵翻滚，差点没把吃进去的再还给她。他赶快告别了这位好心的老妇人，继续沿村乞讨着。

当树上的叶子开始发黄的时候，进财来到了一个名叫七狼坡的村庄。在这个村庄他经历了人生的一大劫难，他差点变成“两脚羊”进了那户人家的肚子。那是一户王姓人家，那天他熟练地讨到了他家门口。王姓男人好心地把他带进了院子，他家里正煮着满满一锅的小米粥。小米粥的香味在秋日的阳光下飘得院子里到处都是，馋得进财直流口水。从大旱开始，进财的嘴里就没粘过小米。这可是真正的粮食，吃上一碗三天都不饿。进财没敢奢望吃到王姓男人的小米粥，因为那个男人还有自己的老婆娃娃。就是让他喝上一碗他们的刷锅水，他也感到心满意足了。令进财吃惊的是，那个王姓男人大大方方地给他盛了一碗的小米粥。进财感激地跪下来，给那个男人磕了好几个响头。“这可是一个活菩萨呀！”进财一边喝着小米粥一边心想，当他将来有了本事，一定还给他一麻袋的小米报答他。进财吃完饭要走时，王姓男人拉住他客气地说：“急啥嘛，兄弟！今晚还有小米粥，吃过后明天一早再走吧！”

进财也没多想就留了下来。为了报答这家人的恩情，他跑了二里多山路，把他家的水缸挑得满满的。到了晚上吃饭时不再是小米粥了而是米汤。进财不知道，这个王姓男人就这最后一把米了。进财米汤喝得太多了，到了半夜他起来上茅坑时看到王姓男人的屋里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已经三更天了，他还没有睡在屋里干什么呢？进财多了个心眼，悄悄地溜到王姓男人的窗户下偷听。王姓男人正在屋里磨着刀子，对老婆说：“再等一会儿，我去把那狗日的杀了，咱美美地吃顿肉！”

老婆眼里禽着泪水说：“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和娃娃们害怕！”

王姓男人咬着牙说：“不吃他，明天咱们吃什么？家里一点米都没有了，我总不能眼看着你和娃娃都饿死吧！”

进财听了这话马上明白过来，王姓男人要把他杀死吃掉。进财吓得脸都白了一时只觉得背上阵阵发麻，他拔腿就跑，在他慌不择路的时候还没忘了偷摘下王姓男人挂在窗户下的几根红辣椒。由于惊慌临出院门时，他绊倒了放在墙根下的一张铁锹，王姓男人听到动静大骂着从屋里追了出来。进财跑得两耳生风，身后那个男人像只饿狼一样锲而不舍地紧追着他。他一边追一边恶狠狠地骂道：“你狗日的吃了我几碗的小米粥，还想跑！再跑老子剥了你的皮。”

王姓男人像追一只兔子样，紧追着进财不放。进财的后背已经感觉到了那个男人凉嗖嗖的指甲，庆幸的是他沾了没穿衣服的光，他身上跑出来的汗水，让他像泥鳅样滑溜溜的，他抓不着他。进财一口气跑了半个多时辰，直到确认背后没有脚步声传来，他才停了下来。进财回过头看看远处黑呼呼的村庄，王姓男人追了他足足有三里多远。进财不放心地又继续小跑了一会，直到确认王姓男人没再追来，他才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进财在村外一直坐到天大亮，想一想都觉得后怕。要不是他跑得快，这会儿怕是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