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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鬼面上有几分惊讶,似乎陷入了回忆中,阳光落在他清浅的眸,眼底似乎浮起两个人影,白绾绾看不太清。
那鬼摸了摸袖口,竟从最里也翻出来一截红绳,与她的并无二致。
这……
那鬼倒是想起了什么,很快回过神,将自己这截红绳系在了白绾绾手腕上。又将白绾绾捧着那截烧断一些的红绳妥帖的收进了袖子里。
“我似乎认识你。”那鬼温良笑。
白绾绾怔怔望着手腕上那根红绳,脑子里像走马灯零零碎碎拼凑起了一些过往。
是灯火阑珊的上元节,夜色如墨,羸弱的男子将荷灯送入水,面前看不清眉目的人,唇畔笑意温暖:阿绾写了什么愿望?
她听不清“自己”回复了什么,只转身去看那盏随水渐远的灯,红色的花青色的叶,烛火明灭照得那白纸条上墨字分外清晰。
愿君岁岁平安,纵然,生生不见。
画面一转,是下着雪的寒冬,细雪簌簌,她将发丝编入那红绳里,裁成两段,分别打了个同心结,郑重认真的的系在眼前人的手腕上。那人抚了抚,伸手抱了她。
寒风也透不进来的怀抱,她只觉心里一片温暖。
最后一幕,是火光凄厉的照亮这夜,她倒在掉落的房梁下,咬着牙着往外爬。许许多多围观的人,无人救这漫天的火。那时,风也凛冽。
她从回忆里惊醒,见鬼一脸关切的望着她,白绾绾启了启唇,生涩的开口一字一顿:没事。
许久,见那鬼仍望着她,白绾绾便又开口:你,葬在哪?
那鬼指了指另一座山,云雾掩盖的方向。好远啊……白绾绾想,她大概再花很久很久的时间也飘不了那么远。
她收回目光,问那鬼:那你呢,来这么远做什么。
虽然声音干哑难听,词句难辩,那鬼还是耐心的听着,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寻人。
寻谁?这本不是她该打听的事。
那鬼却吟吟笑着:“吾妻。”
她十分疑惑,为什么同样身为鬼,眼前这位竟然还有妻子。莫不是因为自己死得太久太穷酸,已经跟不上这人间转变。
鬼神色敛了几分,只望了望天,似乎欲叹气,语气又藏着释怀:“我已经寻到她了,她过得…很好。”
白绾绾不再过问别人私事,见那鬼渐行渐远,也知道人家要回自己的坟了。她心里有些难过不舍,可跟人家不熟,也不好挽留。
那鬼低喃自语的话,散在这风里。
我总盼着她永远记得我,但最好,还是忘了吧。
白绾绾歪着头思考着他说的到底是记得还是忘记,夜幕忽的深沉,那鬼身影也再也不见。白绾绾想,这么远,想慢慢挣脱魂魄的束缚,他应该,花了很久吧。
她又过上了孤零零的鬼生,坐在坟头,似乎等着谁。下雨也是,刮风也是。
偶尔发愣时,拨弄几下腕上红绳,觉得心底十分煎熬。却又不知为何。
偶有几只野鬼路过,低声讲起了八卦,白绾绾觉无聊便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听闻那邻山埋着的怨气冲天的恶鬼,被人连着骨灰挖出来,要丢掉了。因着邻山风水好,大户人家打算在那片建祖坟呢,怎么能容得了有其他尸骨。
听闻那鬼生前杀过许多人,连骨灰盒石碑都无,一捧灰尘裹在那手帕里,也不知生前执念着何事,怨气惊得附近的走兽都不敢靠近。
听闻那恶鬼,前些日子散去了怨气,倒不知为何。
她探出头,见那野鬼指着的方向,正是那鬼说的安葬之处,心头一震,竟莫名有些想哭。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猛地对上自己的碑,蹲在前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着,甚至有些神志不清,吾…
吾妻,绾。
碑上只有三个字,印记有些重叠,不太清晰,却,从未消失。
是那凄冷的夜,那人抱着她的骨灰来到这荒山里,寻了块石头仓促的用另一块碎石一遍遍刻着那三个字,碎石磨破手掌,那人丢下石头望着碑上的字,抱着那盒子低声哭了会儿,终埋下,将那块石碑盖上。
“且等等,你且等我一等,我很快就来。”那人温柔的抚着碑,从怀里掏出一根烧焦的红绳埋在旁边,疯痴般重复着这句话,转身在夜色里消失了。
她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不甚清楚的,模糊的,被时间抹去的。愈是想走,愈发离不开这魂魄牵绊。她无他那般怨气,终走不出这山。
那是尸骨无存的怨气,是无墓无碑的怨气,是再也回不来的怨气,是无人等的怨气,是意难平。
白绾绾没有,她被心上人亲手葬下,她得到那人一个承诺,她一生无怨无悔。
白绾绾的日子又回归了平淡,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她低着眉眼,想着,如果再经历更久的时间,连这个她也会再次忘记的,那时候,就不会难过了。
眼前的光被遮挡,她抬头,见两个下人打扮的人捧着一包东西脸上写满了为难。
“这,随便乱丢怕是不太好。人死都死了,咱们还是好好找地方埋了吧。”
“你看,这儿不就是一处墓,干脆给她俩埋一起,也算做个伴。”
“这样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咱俩又没做什么坏事慌什么,赶紧干完回去交差。”
悉悉索索的动土声,白绾绾就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把她坟给掘了,也随随意意的埋上。
若不是已经变成鬼,她恐怕会被气死。偏偏她是只好鬼,什么也做不了。
望着那两人远去身影正生着气,发顶覆上人温柔的手。
她抬眸,望进那鬼带着笑的眼底。
来不及说些什么,那鬼便轻轻拥了她入怀。
“我说了,我便一定会回来。”
无关生死,无关人间,即使年岁流逝仍会忘却所有,但总能记起来。
有无尽的时间,仍足够回忆与你的点滴。。
白绾绾记起了自己所行的目的,记起了那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也没曾印象模糊半分的人,也记起了自己忘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