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山岳入党宣誓的第二天，S航校校部给二团发来指示，全团停飞十天，搞专题政治学习，内容是认真学习、深刻领会、坚决贯彻落实邓小平同志“军队要整顿”、“军队以准备打仗为纲”的重要指示。

大队政委安永凡一直想着山岳父亲山友言写给大队首长的那封信。山岳的妈妈去逝已经快一年了，开始是家里瞒着山岳，现在是大队瞒着山岳。安永凡心里常常感到愧疚，总像一块心病似的。前段时间飞行训练安排的那么紧张，不能让山岳回家，瞒着山岳也实属无奈之举。眼下校部决定停飞十天搞专题政治学习，终于有了飞行的间隙，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干脆就让山岳趁这个空当回盛京老家看看父亲，快去快回，尽量不耽误下个课目的飞行训练。安永凡就把自己的想法跟大队长路铎说了。两位大队首长一拍即合。

路铎说，我也想跟你说这事呢，总瞒着山岳也不是事呀！正好这两天校部的运五飞机有训练任务，就让山岳搭乘运五飞机到昆明呈贡机场，我再和团空调室联系一下，看看空W军独运大队的伊尔十四有没有到北京的飞行任务，顺便搭个便机，这样能节省不少路途时间，保证不影响下个课目的飞行。

安永凡说，太好啦！太好啦９是你办法多，赶紧联系，争取今天下午就让山岳离队探亲。

山岳正在羽毛球场上和丁晓威打羽毛球，长传短吊，奋力抽杀，打得异常激烈，难解难分，大汗淋漓。四中队长周大江走过去，表情冷峻地说，41，大队安政委找你有事。

作为大队政委，越过好几级，直接找学员，是很少见的事。山岳和丁晓威都一愣。

山岳问，啥事？

周大江犹豫了片刻，才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山岳从周大江冷峻的表情中似乎预感到什么，把羽毛球拍递给丁晓威，就向大队政委安永凡的办公室跑去。跑到门口，成立正姿式，大声喊，报告！

安永凡在办公室里回答，请进！

山岳推门而入。大队长路铎和大队副政委礼杰也在安永凡的办公室里。三位大队首长一齐把目光对准了山岳。山岳问，政委，您找我有事？

安永凡一脸平静地说，是。

又指着办公桌上的信说，这是你父亲在起落航线训练期间写给我们大队领导的一封信，当时飞行任务太紧张，怕影响你飞行，就没给你看。现在有时间了，你坐在这里看看吧。

山岳听了这话，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急忙坐在办公桌前阅读起父亲的信——

尊敬的飞行一大队首长：

我是山岳的父亲。我家有个特殊情况想和大队首长说一下。

山岳参军去部队的前几天，他母亲被医院确诊为肝癌。为了能让晓松安心在部队学习飞行，别想家，别想妈妈，我和他母亲决定不告诉山岳。山岳很单纯，走那天一点也没看出来母亲有病，是高高兴兴离开家的。

去年十一月三十日下午四点五分，山岳去云南路过盛京，事先写信打电报，嘱咐我和他妈妈一定要去车站看他。我和他妈妈都非常想儿子。但她妈妈已经病危，天天便血，连病床都下不来，流着泪一遍一遍地看着儿子的信和电报，却不能去看儿子一眼……

山岳一边看一边流泪，信纸上滴满了泪水。看完信，山岳悲痛欲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竟失声恸哭起来：妈……妈……我和妈妈……

山岳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大队政委的办公室，几位大队首长都在这里，急忙用手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声，把脸埋在办公桌上，嘴里发出“啊啊”悲泣声，肩膀也跟着不停地抖动……

安永凡、路铎、礼杰看到这情景，心情非常难过，眼睛里都有亮东西在闪。

许久，山岳的抽泣声小了下来，肩膀也不抖动了。安永凡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山岳的肩膀。

山岳抬起头，擦了一把眼泪，对安永凡说，政委，我想请几天假，想回家看看我妈我爸。

安永凡说，校部已经特批你探亲了。找你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

山岳忽地站了起来，急切地问，政委，什么时间出发？

安永平面向路铎：大队长，你跟41说吧。

路铎说，今天下午两点出发！飞机已经联系好了。今天乘校部的运五飞机到昆明呈贡机场落地，明天上午转乘空W军独运大队的伊尔十四到北京沙河机场落地，从北京到盛京这段路程没有飞机，坐火车走。返程问题，你在飞机上向独运大队伊尔十四机组的同志问一下，看他们机组什么时候返回昆明，如果方便，就坐他们机组的飞机回来，如果不方便，就坐火车回来。总之，尽量不要影响下个课目的飞行。现在就回去准备一下，借点旅差费，再买点土特产，给父亲带回去。马上行动吧！

山岳挺胸昂首，“啪”地一声，右脚跟使劲磕一下左脚跟，同时抬起右手，向三位大队首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高声回答：是！

山岳匆匆忙忙走出大队政委办公室，回宿舍取来脸盆、香皂和干净的内衣，去卫生间冲了一个温泉澡，又回到宿舍穿上军装，然后去大队储藏室把自己的帆布提包找出来，打开拉锁，取出参军一年半来积攒下来的三十多块津贴费（参军第一年每月津贴费六元，第二年每月七元，去掉买牙膏香皂、信封邮票、照相等花销，只剩下这么多），统统拿出来，去了二团军人服务社。二团地处云、贵、川三省交界的地方，军人服务社里经营着三个省的商品。山岳知道爸爸喜欢抽烟、喝酒，决定给爸爸买最好的烟和最好的酒带回去，让爸爸高兴，就问军人服务社的女服务员，同志，你这里什么酒最好？

女服务员笑着回答，贵州茅台。

山岳知道自己手里的钱不多，要掂量着花，有些紧张，问，多少钱一瓶？

女服务员笑着回答，三块九毛九。

山岳一听，就轻松了好多，潇洒地一摆手，说，来一瓶茅台。

女服务员没想到一个小战士，这么痛快就要了一瓶贵重的茅台，就笑眯眯地从身后的货架上取出一瓶茅台酒，放在山岳面前，问，买这么贵重的酒要干什么用啊？

山岳说，回盛京探亲，给我爸买的。我爸爱喝酒。还有别的好酒吗？

女服务员笑着回答，四川五粮液也是驰名全国的好酒，不次于贵州茅台。

山岳问，多少钱一瓶？

女服务员笑着回答，三块一毛六。

山岳又潇洒地一挥手，说，五粮液也来一瓶。

女服务员笑眯眯地从身后的货架上取出一瓶四川五粮液，放在玻璃柜台上，心里，今天可遇上了大买主，又问，还要点啥？

山岳问，你这里什么烟最好？

女服务员笑着介绍说，当然是云烟了，毛主席都抽这种烟，烟灰都是雪白的，不呛嗓子。

山岳一听毛主席都抽云烟，兴奋起来，问，要很贵的吧？

女服务员笑着说，当然，六毛二一盒，一盒烟顶上一斤猪肉的价，一般人是抽不起的。

山岳似乎没觉得贵，潇洒地一挥手，说，给我来五盒。

女服务员笑眯眯地从后货架上取出五盒子云烟，摆在山岳面前，又热情地介绍说，云南的红茶和绿茶也非常有名，东北人都爱喝，谁回东北探亲都要带些红茶和绿茶，还不贵，二两装的一包才两块二。

山岳想了想说，那就红茶绿茶一样来两包吧。

女服务员又笑眯眯的从后货架上取出两包红茶、两包绿茶，摆在山岳面前，问，还要啥不？

山岳说，就买这些了，算一算要多少钱？

女服务员就低下头，噼噼啪啪地打了一阵算盘，然后抬起头说，十八块零五毛，交钱吧。

山岳交完钱，把茅台和五粮液分别放进两个军裤口袋里，又摘下军帽，把五盒云烟、四包茶叶放在军帽里，用双手捧着回到了宿舍。这时，于晓威他们从外面锻炼身体回来了，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见山岳买了这么多好东西，觉得很奇怪，问，班长，你买烟买酒干什么？

山岳说，大队让我回盛京探亲，下午就走，这是给我爸买的。

于晓威问，班长，刚才政委找你就是这事？你家里怎么啦？

山岳听到这一问，就想起了妈妈，眼睛就湿润起来，伤心地说，我妈没了，去年年底就没了，当时我正在来云南的火车上。其实我当兵前几天，我妈就知道自己得了肝癌，怕影响我学飞行，家里一直瞒着我。我妈去世后，我爸怕影响我飞行，也一直瞒着我。我刚才在政委办公室看到我爸写给大队首长的信，才知道我一直被蒙在鼓里……说到这，山岳万分悲伤，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同学们也都跟着悲伤起来，谁也不说话。半晌，于晓威说，班长，你别难过了，别难过了。快去快回。回来我们还在一起飞行，一起飞暗舱仪表，一起飞航行，一起飞夜航，一起去高教团飞米格十五，我们永远在一起！

于晓威说到这，激动地握住于晓威的手。其他同学也过来握住了山岳的手，说，班长，我们永远在一起！

山岳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激动地说，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下午两点，山岳乘坐的运五飞机准时在昭通机场起飞，向西南方向飞去。一个半小时之后，飞机在昆明呈贡机场安全落地。

第二天上午八点，山岳又在呈贡机场搭乘空W军独运大队的伊尔十四，向北京沙河机场飞去，二十八个座位的飞机上只有山岳一个乘客，他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感觉很孤独，很伤感，一路都在想妈妈……

中途，飞机在武汉军用机场落地加油，机长和副驾驶走出了驾驶舱，山岳笑着跟机长搭话：机长同志，飞机哪天从北京返回昆明？

机长说，飞机是去北京接军首长，明天一早就返回昆明。

山岳又问，过一周左右还有飞北京的任务吗？我想搭便机归队，赶回去飞行。

机长摊开两手说，没有了。回到昆明飞机就要大修，更换发动机。

山岳一听这话，知道自己不可能搭上这架飞机返回云南了，就转移了话题。

当晚五点，伊尔十四在北京沙河机场安全落地。

山岳归心似箭，飞机一落地，就拎着帆布提包，搭上部队的一辆解放牌大汽车，去了北京火车站。下了车，一溜小跑，直奔售票大厅。

售票大厅里人山人海，每一个售票窗口都排着长龙，前面还有不少人加塞，没人管，秩序很乱。山岳就焦急起来，快步往前面走，走到头，突然看到一个窗口上方用醒目的红字写着“军人售票口”字样，眼睛一亮，就走了过去。这里只有十几个军人在排队，秩序井然，山岳很快就排到了窗口，从军衣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递进窗口说，买一张今晚到盛京的火车票。

女售票员说，今晚所有的到盛京的车票都没有座位了，站票行吗？

山岳急忙说，行行。

女售票员问，要买哪次的？

山岳说，哪一次都行，越快越好。

女售票员说，那就三十九次特快，晚上九点发车。

山岳说，好好。

山岳买完火车票，看一眼挂在墙壁的挂钟，才七点五十，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这时，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这才想起来，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就走出售票厅。

北京火车站马路对面有不少副食水果商店，一家挨一家，灯火辉煌，生意兴隆。山岳就走进了一家副食水果商店。柜台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北京特产，山岳想，应该给家里带点北京特产回去，就买了两盒北京果脯，两盒茯苓饼，装进帆布提包里。然后，又买了两个面包，一瓶汽水，站在商店门口，边吃边喝，权当晚饭。吃完，看一眼商店里的挂钟，已经八点半，候车室开始检票了，急忙向火车站候车室走去。

候车室里依然是人山人海，水磨石地板上到处都是横躺竖卧的旅客，大包小裹堆满一地，连下脚的地方都不好找。山岳鱼贯而行，艰难地向前挤着。三十九次特快列车已经开始检票。山岳跟随着拥挤的人流检票上车。

列车上，人头攒动，大部分都是去长春和齐齐哈尔方向的，车厢的过道也站满了旅客，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水泄不通。山岳只好站在两节车厢之间逼仄的结合部，生生地站了一宿，困得站着就睡着了。

早晨七点十分，列车驶进了盛京南站，稳稳地停在站台旁。山岳揉了揉眼睛，拎着帆布提包，急不可待地冲下列车。

山岳终于又站到了家乡的土地上，又闻到了家乡的空气味道，那空气味道很香很甜很亲切，比任何一块土地上的味道都好闻。山岳一边走，一边使劲抽着鼻子闻空气的味道，眼睛竟有些湿润，鼻子也有些酸。

山岳走出火车站出站口，坐上有轨电车。在铁西广场下车，又换乘一路公交车。在南十马路下车，就到家了。

山岳推开家门，见爸爸正低头在厨房洗碗，就高声喊，爸！爸！我回来啦！

山友言抬头一看，竟是儿子山岳，又惊又喜，上上下下打量着山岳，百感交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山岑在南屋听到山岳的声音，急忙跑出来，喊了一声“三哥”，也没话了。

山岳本来想去拥抱爸爸的，见爸爸没有和他拥抱的意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沉默片刻的功夫，山友言脸色变得复杂起来，皱着眉头问，山岳，谁让你回来的？

山岳说，大队政委和大队长。

山友言追问，不让你飞了吗？

山岳说，让我飞呀！

山友言问，那怎么让你回来呢？

山岳突然想起了妈妈，眼圈就红了，激动地说，爸，你别再瞒我了。大队政委和大队长把你写给大队首长的信给我看了，家里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现在是飞行间隙，大队首长让我回来看看我爸，也看看我妈。我妈她……山岳说到这，哽咽起来，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

山友言的眼睛也湿润了，看着儿子不说话。山岑也站在一旁流起了眼泪。

山岳流着泪说，爸，我妈得肝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在部队多么想你们吗？我做梦都会梦到你们。如果我知道我妈有病，我一定会回来看我妈。我妈看到我，一定会高兴，一高兴病就能好，不至于……爸你……你的心为什么这么狠！连儿子的心情你都不懂，我无法理解……

山友言含着眼泪解释说，山岳，爸是怕你知道了你妈有病，在部队分心，影响飞行，出点啥事就不好了。你妈也是这样想的，也希望你在部队好好飞。你妈临终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不让我告诉你。我也是按照你妈的要求……

山岳哭着说，爸，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现在我的心都碎了……

山岑走过去，接过山岳手里的帆布提包说，三哥，别哭了，进屋吧。

山岳看了弟弟一眼，擦了一把眼泪，跟着山岑进了南屋。山友言也停下手中的活，擦擦手，进了南屋。

南屋的墙壁上挂着马静茹的遗像，梳着干练的齐耳短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正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山岳走进来。山岳看到墙壁上妈妈的遗像，心如刀绞，悲痛欲绝，噗嗵一声跪在马静茹的遗像前，嚎啕大哭：妈，我来看你来了……妈，我想你，你为什么不说话呀……妈，我来晚了，我对不起你，妈，妈呀……

山友言和山岑看着山岳悲伤的样了，也站在一旁默默流泪。

第二天，山友言在工厂请了假，山岑在学校也请了假，陪山岳一起去给马静茹扫墓。

马静茹的坟墓安在山岳的老家富家村。要先坐火车到大虎山，再坐汽车到台全县城，再倒汽车到富家村，到了爷爷奶奶家已经是下午三点。爷爷奶奶看见自己的孙子山岳穿着一身上绿下蓝的空军军装，神采飞扬地回到老家，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说我孙子长高了，长壮了，长俊了，出息了，吃官家的饭，穿官家的衣服，还把飞机鼓捣上天了，给老山家争光啦！

山友言把一包红茶和一包绿拿出来，又把两包点心拿出来，说，爸，妈，这是山岳从云南特意带回来的红茶和绿茶，还有在盛京买的点心，都是你孙子孝敬你们二老的。

奶奶接过茶叶和点心，高兴得眼泪都涌了出来，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得孙子的济啦！老头子，快去买肉买鱼，给我两个孙子包饺子、炖肉、炖鱼，好好改善改善生活。

爷爷听到奶奶的话，穿上衣服就要走。

山岳拦住说，爷，奶，用不着用不着，我在部队伙食好，天天大鱼大肉，什么都能吃到。我这次来老家，一是看看爷爷奶奶，二是去墓地看看我妈。部队现在飞行训练很忙，时间很紧，马上就得去墓地，明天一早就得回盛京。

爷爷奶奶问，不能在这多住几天吗？

山岳解释说，爷，奶，部队给我的假期有限，多住几天就会超假，会耽误飞行，是要受处分的，这是部队的纪律，谁也不能违犯。

爷爷奶奶说，明白啦！明白啦！爷爷奶奶好好给你做一顿。

山岳拿上铁锹，就和爸爸、弟弟去了妈妈的墓地。

马静茹的墓地在村子西面玉米地旁边。深秋季节，玉米已经收割了，光秃秃的玉米杆还在地里立着，风一吹，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山岳和爸爸、弟弟在田间小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来到马静茹的墓地。马静茹的坟头上已经长满了荒草，坟头前竖着一块简陋的石碑，上面刻着：

马静茹同志之墓。

生于公元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三十日，卒于公元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一日。

夫山友言敬立。

山岑把军用背包递给山岳。山岳从里面拿出贡品：一架“初教六”塑料模型，还有母亲生前最爱吃的国光苹果和蛋糕，精心地摆在妈妈的墓碑前，又在墓碑前插上三柱香，用打火机点燃。

然后，山岳跪在妈妈的墓碑前，摘下军帽，擎在手里，自言自语地说，妈，我从云南部队专程回来看您好来了，您在九泉之下感觉到了吗？儿子不孝！儿子来晚了！儿子对不起你呀！

山友言和山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山友言也在用心和妻子说话，静茹，你的儿子山岳来看你来了，你该高兴了吧？你的儿子山岳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山岳含着眼泪对妈妈说，妈，我实在对不起您呀！妈，为了让我能好好飞，您把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默默地埋在自己的心里，从来没说一句苦，您为我忍受的太多了。可我却不理解，在火车路过盛京那天，我还和您堵气，深深的误解了您。妈，今天我跪在您面前，是向您赎罪的。原谅我这个不懂事的儿子吧！这样，我心里才能好受些……妈，我知道您这样做是为我好。儿子没有辜负您的心，我在长春预校训练门门成绩都是优秀。在云南航校飞行，我飞的课目都是全大队第一个放单飞，就在前几天，我还光荣地加入了中国GCD，站在党旗下庄严宣誓，永远跟党走……妈，看到我飞的飞机了吧？我已经把我飞的飞机放在了您面前。我已经单独驾驶这种飞机飞完了“起落”、“特技”和“编队”，都取得了优秀的成绩，归队后，我还要驾驶它飞“仪表”、“航行”和“夜航”。看到儿子取得的成绩，您该含笑九泉了吧。这成绩里面有您的功劳！没有您的默默忍受，也不会有我的今天！妈，您辛苦啦！我永远也忘不了您对我的爱！您是天底下最伟大，最无私的母亲！我爱您！永远爱您！……说到这，山岳已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山岳和爸爸、弟弟回到爷爷奶奶家时，天已经擦黑了。爷爷奶奶把饺子包好了，大锅里的水也烧开了，正等着他们爷仨回来好下饺子……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山岳和爸爸、弟弟就告别了爷爷奶奶，登上汽车离开了富家村。在大虎山赶上火车误点，回到盛京已经是晚上七点多。爷仨都感觉精疲力竭，赶紧生炉子做饭。吃完饭已经是九点多钟，山岳感觉又困又乏，躺在炕上和爸爸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一个家庭没有妈妈，就少了一半的凝聚力，也少了一半的温暖，家庭气氛要清冷很多。山岳从到家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吃过早饭，山岑急急忙忙背上书包上学去了。山友言又请了一天假，在家陪儿子。山岳和爸爸该说的话都说了，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了，这次探家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想回部队，就说，爸，我一会就去南站买火车票，准备今天晚上走。

山友言问，不能多住一天吗？

山岳说，多住一天就可能影响归队时间。我回去不能搭空W军的飞机了，在北京要倒火车，到了贵州水城下火车，还要坐一天的长途汽车才能到昭通二团，总共要四、五天的时间呢？

山友言说，那好吧，爸不拖你后腿，早点回到部队，早点参加飞行。

山岳说，爸，我这就去买车票。然后我要去学校看望一下老师。你要是单位有事，就去忙吧。说着，转身就离开了家。

山岳坐公交车去了南站，买好了当晚九点五十到北京的五十四次火车票，就去了母校八十七中学。

山岳要看望一下蔡红梅老师。这是一位对山岳的人生观影响很深的老师。

山岳离开母校已经一年半了，母校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化。山岳走进学校大门时，学生们正在上课。山岳直接上三楼，敲开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教导主任是山岳当兵走后从其它中学调来的一位男老师，不认识山岳，见他穿着一身空军军装，眼睛一亮，微笑着问，您找谁？

山岳说，我找蔡红梅老师。

教导主任说，蔡老师到新疆了。

山岳问，是出差吗？

教导主任说，不。她男朋友在新疆当兵，是个骑兵连长。她结婚后就调到新疆工作了。刚走半个月。

听了这话，山岳心里一阵疼痛和失落，好像新疆那个骑兵连长把他身上的一件好东西突然抢走了，让他猝不及防。

要找的蔡老师调走了，山岳很失望，一时无语，不知是马上离开，还是呆在这里，进退两难。

这时，突然走进来两位年轻的女老师。其中一个女老师似乎认出了山岳，指着他问，你是不是山岳？

山岳听了就笑，说，是，我是山岳，我回母校随便看看。

女老师上下打量了山岳一番，赞叹说，山岳穿上军装真神气，一看就是百里挑一的飞行员，一个字，帅！我都不敢认了。

女老师转过脸又对教导主任介绍说，李主任，这就是去年从我们学校选上的空军飞行员山岳同学，四年五班的班长，学校团委副书记，红卫后团副团长，才华横溢，还能演样板戏，你看长得多像杨子荣。

教导主任急忙走过去，紧紧握住山岳的手，满脸堆笑说，欢迎你啊山岳同学，我一调来就听很多老师讲到你，红卫兵团副团长，团委副书记，能演杨子荣，作文写的好，选上了空军飞行员，今天总算看到真人了。名不虚传啊！

山岳说，过奖了，过奖了。我现在是飞行学员，航校还没毕业，距离一个成熟的飞行员还差得很远呢……

这时，下课铃声响了，教室里的男生女生都跑到了走廊上休息。教导主任办公室的屋门大开着，很多学生看见里面有一位年轻英俊的空军战士，都很好奇，挤在门口往里瞅。

那位认出山岳的女老师就站在门口对学生们自豪地介绍说，同学们，这位年轻英俊的空军战士就是去年从我们中学选上飞行员的山岳！是你们学习的榜样！

学生们听了都兴奋不已，有的学生还回头向走廊里的学生喊起来：快来看呀，空军飞行员山岳回来啦！

这么一喊，就把更多的学生喊来了，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山岳见状，就对李主任说，我现在在云南空军第S航校学习飞行，因家里有点事情，部队给我几天探亲假，让我回盛京看望父母。我抽时间来母校看看蔡老师。很不巧，调走了。

李主任附和说，是呀是呀，真不巧，要早来半个月就能看见了。

山岳说，李主任，一会老师还要给学生上课，你们工作都很忙，我就告辞了。说着，我就往外走。

李主任说，要不要去校长室和刘校长见个面？

山岳心想，刘校长是何许人也我还不知道呢，就说，不了不了。校长工作很忙，我就不打扰了。

李主任紧紧握着山岳的手说，好吧好吧，我送你一下。

两位女老师就走在前面伸出胳膊，为山岳开道，用手分开堵在办公室门口的学生，高喊：山岳要走了，同学们闪开一条道，用掌声欢送我们的空军飞行员！

话音一落，掌声就响了起来，一条尺把宽的通道自动就打开了，同学们都用羡慕和敬佩的眼神看着山岳。山岳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走出办公室。这时，山岳才发现，走廊里，楼梯上，黒压压地挤满了学生，人头攒动，个个脖子抻得老高，都要亲眼看看山岳，好像山岳长着三头六臂，与众不同。山岳在狭窄的通道上艰难地行进着，一路微笑着向学生们挥手致意……

（作者简介：男，曾在云南空军某部飞行多年。电话：；">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