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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偎翠倚红,应记浮生若梦。若一朝清冷,愿君天和韶华。”
扶苏正在房间里临帖,一首刚出,甘罗不一会便来敲门,“师父,你说的火锅已经准备好了。几位大人也已经来了。”
“知道了。”扶苏应了一声,就脱去身上穿着阻挡墨水染上白袍的布巾,清洗了手,出了房间,来到客栈大厅。
今日扶苏一时兴起,让甘罗准备了火锅,然后请了几位大臣来共享。
不过夏天吃火锅,确实是一种火火热热中的极致享受。
扶苏才进去,就看到熟悉的李牧,还有几位他带来的门人,一旁还有平原君,让扶苏没料到的是,赵王赵偃也一身富家子弟的装扮微服出宫了,身后跟着保护他的,现在身为禁卫军统领,大王的贴身带刀侍卫傅沧琉。
看到扶苏微微一愣,赵偃笑了,“怎么,扶苏,吃好东西连寡人都不叫吗?”
“大王严重了,小叙锅,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扶苏便没有惊动大王。”扶苏想了想,她确实没叫他来啊。
因为准备的不是宴会,只是一般的家庭聚餐而已,所以没有惊动大王。
不过没叫他不也不请自来了。这么久以来,他确实越来越依赖自己了。难怪所有人都说她权倾朝野,赵国她才是真正的主人。扶苏皱眉想。
扶苏走过去,难得扫视了傅沧琉一眼,便席地与他们同坐,赵偃依然一副好奇之色,看着面前摆着小碟小碟的蔬菜和肉类,以及桌子中间汤汁正滚烫而动的铜锅,“扶苏,这火锅是何物?你从哪里学来的怪异吃法?”
扶苏淡淡地笑,“家乡的吃法而已,不足为道。”
“寡人还不知道齐国还有这样的乡土吃法。”
赵偃不知扶苏说的是现代,只是直觉地理解成扶苏从齐国而来,齐国便是她的故乡。
扶苏也不解释,随他去想,对大家道:“汤汁好了,大家开动吧。”
因为从来没吃过这玩意,所以众人还是一片茫然之色,扶苏用勺掬了汤汁放到自己小碗上的放了各种料和辣椒豆乳里搅了搅,然后又夹了锅中一块熟透的肉放进酱水里沾了沾,放进一旁的大碗里歇歇放凉一点,然后满足地放入口中享受美食。
看扶苏吃得一脸幸福,其他人也开始有样学样,按照刚刚扶苏示范地去做,吃得大汗淋漓,怎一个爽字了得!
赵偃吃到最后又辣又笑道:“扶苏,想不到还有这么痛苦的吃法。”
扶苏却不理他,淡淡道:“大王,该吃的也吃了,现在能说你来这里有何事找扶苏了吧?”
赵偃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扶苏,你怎么一向这么聪明呢。和你说话寡人都没办法拐弯抹角了。寡人这次来,自然是为你三日后你的生辰宴会如何举办来的,敲各位大臣也在,一起说说,集众人之见才能把你的宴会办到最后,况且扶苏的喜好,自然要先征求。”
赵偃说得很开心,可是却没看到扶苏的脸色却有些低沉,似乎对外面所有大臣和天下所有想亲近扶苏的人要怎么做一点都不感兴趣。
一个刚刚入朝为官,年轻气盛,但是偏偏对扶苏敬仰钦佩至极的官员及时插嘴道:“大王,依小臣之见,公子扶苏之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生辰宴会,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豪华富丽,这样才能在天下人面前显示赵国的国力富强嘛。”
了解扶苏品性的李牧刚刚就看出她神色不善,现在听到这不识相的官员所说,担忧地看了扶苏一眼,幸好,神色还正常,只是更冷了几分。
几个人刚刚吃这火锅吃得大汗淋漓,偏偏她一副清冷无汗的悠闲样子,让人好不羡慕。
现在,整个人更清冷了几分。
李牧及时阻止平原君也开口说什么赞同的话,抢先道:“大王,依微臣之见,以微臣对扶苏的了解,扶苏想起举行生辰宴会,应该醉翁之意不在酒。不会那么简单。”意思便是你们忙忙碌碌准备帮人家如何庆生的人,先不要那么激动,听听主角怎么说。
扶苏终于停下筷子,默契地和李牧对视一眼,似在感激还有人懂她,扫了其他本来笑容谄媚,准备讨好扶苏,但是被李牧相国一番话之后有些幡然醒悟的众人,冷冷清清道:“刚刚相国大人说的确实没错,扶苏确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大王觉得,现在的赵国,国库里还有足够的钱财给扶苏办一个响动天下的生辰宴会吗?”
被扶苏一瞥,赵偃笑得有些讪讪,不过还是保有一国之君的风范,收敛了刚刚嬉笑之色,浑身顿时散发出王者气息,拧眉思索了一会儿,了然道:“扶苏说的没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宫中宴会奢侈豪华,此刻国库空虚,已经拿不出钱来了。”
扶苏挑挑眉,继续道:“大王,据扶苏所见,空的不仅仅是国库吧。这几年来,赵国风行一股奢华糜烂之气,大肆宴会,贵族贪图享乐,官员贪污贿赂,已经是整个邯郸都知道的事了。难不成大王还不清楚吗?”
“寡人自然知道,寡人也一直日夜忧愁此事,可是既然已成风气,又怎么能轻易改变呢?人心难撼啊!”一时之间,刚刚还在热热闹闹吃火锅的几人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场朝堂对话,对峙议政。
几个人的神色,都变得肃然起敬来。
连一直站在赵偃身后的傅沧琉,神色也变得严肃认真了几分。
扶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朝赵偃道:“正是因为难,所以才有了这次声势浩大的生辰宴会。俗话说,打江山容易,难得是守江山!一个不小心,这江山可就守不住了!”事实上,三日后根本不是扶苏的生辰之日,她是生辰,只有一个人知道。她要的,只不过是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让她整治上流社会甚至整个国家的这股奢华糜烂之风罢了。
她可不想毁掉自己对已逝之人的承诺。
一旁的李牧了然于心道:“扶苏的意思是……”
“对!相国已经猜到了一半,一是为了收敛各位官员贵族手中的不义之财冲缴国库。二是……”扶苏和往日有什么计谋之时一样勾起一抹邪恶妖魅的笑容来,“第二件事就需要大王当日的配合了。”
扶苏俯首贴到赵偃耳边轻声轻语把自己当日的打算说出来,众人看着赵偃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到最后,突然拍着大腿大喊了一声:“绝!这招太绝了!!”
赵偃喊完,便仰头大笑道:“扶苏,你总是让人惊叹不已。”
众人翻白眼,这种惊叹早已不是第一次了,所有人都习惯了,对公子扶苏会有什么奇怪或者惊人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得靠大王鼎力相助了。”扶苏表现得谦恭有礼。
看到其他人一眼好奇地看着他俩,赵偃故作高深莫测道:“各位别急,当天便知道了。”
李牧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扶苏,越发觉得她狡诈得和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一样,可是只觉得让人叹服,并不讨厌。
这个聚会结束之后,众位大臣,以及微服私访的赵王,都渐渐告别离去。
扶苏唯独留下了李牧在后,要单独和他共饮饭后清茶。
两人在竹林中漫步,当做饭后休憩,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竹林中的小筑中,敲走累了,便进去休息片刻。
看到这里,扶苏忍不住又开始想起莲,每当此刻,扶苏便能明白赵墨所说的那句相思已是不曾闲为何意了。
两人才席地而坐,李牧便温言问道:“扶苏,你把我留下来,可不是喝茶这么简单吧?”
说起这事,扶苏终于从神思飘忽中回过神来,拧了眉,可爱地皱皱鼻子,朝李牧严肃道:“相国,宴会当日,可能会有变数。”
李牧一听,顿时也肃然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扶苏轻叹,“相国还记得跟在大王身边的那个傅将军吗?”
“他?不是从小便跟随大王,大王最信任的人之一。”
“他是赵墨之人。这颗棋子,想必早已埋下多年了。”扶苏淡淡说出惊人之语。
“怎么可能?!”李牧的反应果然和扶苏所想的一样,想必这话说出来,整个赵国都没人会信吧。跟了赵偃十几年,曾经是赵国有名的将军,现在是忠心耿耿的禁卫军统领傅沧琉,对赵墨嫉恶如仇的他,怎么可能是赵墨之人?!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扶苏如果当日不是亲眼所见,想必也不会信。
扶苏淡淡道:“虽然不信,但那是事实。”
李牧心惊肉跳道:“那大王不是随时有危险了?”
扶苏托着下巴沉吟道:“如果要下手早就下手了。一来大王素来贤德,傅沧琉自然没有杀他之心,二来想必之前大哥对此没有争夺之心,而自从先皇死后,身为太子的他却让大王抢去了位子,想必没有怨言都不可能了。加上他的性子阴冷,应该开始会有所行动了吧。而这次宴会,是为我而办,众人都觉得没有人敢动手,所以防范最小,最危险的时候是最安全的时候,此时动手,手到擒来。所以,扶苏将相国留下,就是想商讨好提前防范之策。”
李牧深深地看着总是预先便看透所有,准备所有,所以从来不会败,只会取胜的扶苏。
低声肃然问道:“扶苏,你真的觉得大皇子会发?”
扶苏低头道:“不是他要反,而是天要他反,时机让他要反。”
扶苏不想告诉李牧她的私心,她说过,赵国有她一日,便不会有乱一时。
而刚刚,她已经当着傅沧琉的面,故意把这次反的机会告诉他了,也就是告诉了赵墨。他早晚都会反,不仅仅是为了王位,而是为了他那无法低头的骄傲,被先皇临时改立太子,又立赵偃为王的耻辱,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既然早晚要发,不如她给他制造一个机会,然后再早就防范,让他自己掉进她设好的局里,早点抓出赵国的蛀虫早点让自己安心呢?
扶苏知道,她只能对不起赵墨了。她不得不这么做。
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李牧沉声道:“那么,你准备怎么做?我又要该怎么做?”
“很简单。”扶苏淡淡轻笑,迎着竹林中的清风,闻着淡淡青竹的香味,发丝微微飞扬,表情宁静道:“瓮中捉鳖。”
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李牧心中微微一惊,有些感慨,大皇子只是自己入魔太深,不然,他并不是一个坏到极致的人。
只是李牧知道扶苏所想,赵墨怎么都是心中的一根刺,不得不拔!
“相国,秘密联系你原来所有的部下将军,然后利用你的威严将京城里的所有兵力都收回,将禁卫军所有将领都囚禁,然后在当夜换上我们的人,夜深傅沧琉看不出什么,大皇子既然敢反,肯定在外也有联系的军队,在半路把此路也断了,然后让人返回送信给他,造成答应谋反的假象,替他准备好一切的谋反所需条件和军队,到时候,让我们的人配合大皇子的所有叛变,就让他圆了这场梦吧。”说罢,扶苏轻轻叹息。
李牧沉默地点点头,和她合作了这么多年,自然一点就通,默契已经让他们不用点破也能明白对方心意想法了。
说完之后,甘罗终于送来泡好的茶,两人便一直相对无言地品茶,任竹林中罅隙的风划过皮肤和衣衫。
发丝飞舞,衣袂飘飘,一副祥和的景象,而这份平静之下,掩藏的惊心动魄,只有当事人才会知道。
看着竹林中两个一大一小行走漫步的身影,早已秘密回来,只瞒着扶苏一个人的尤回朝站在窗前,身姿挺拔,远远凝视扶苏的莲榭道:“公子,既然回来了,不如告诉主子吧。”
莲榭摇头温柔笑道:“我们在她身边时时刻刻保护着便可。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们也回来了让她分心。只要我看着她安安稳稳,就放心了。”
尤回轻叹一声,入魔的人,又何止他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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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整个邯郸城一片喜气之色。先王病逝已久,沉积在所有人心中的阴霾敲也需要一个发泄口,敲此次传奇人物般的公子扶苏生辰,宫廷大宴,邀请了百官,甚至有他国使者都前来参加宴会,送上大礼。
邯郸城仿佛一夜之间开始苏醒过来,重新恢复了以往的热闹繁华,人海熙攘的景象。
整个赵国彻底摆脱了颓败之气,宛如新生。
入夜。整个宫廷琉璃宫灯都一盏一盏地点亮,远远望去,宛如灯火长龙,绵延不绝。
宫灯迎着周围的月景,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光影斑驳的小道上,身为主角的扶苏难得穿上唯一一件月牙色绣着锦绣莲花朵朵的长袍,看上去更贵气郑重了很多,翩翩美少年,举手贵公子。
只见她,带了甘罗,慢悠悠地挑了一条很少有人走过的路朝宴会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两人隐藏在黑暗中看远处的繁华似锦。
扶苏第一次和身边的人说出每次踏入灯火满天,人群熙攘的地方时的感觉,“甘罗,每次处在局中,我都会有种‘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的感觉。总是无法和很多东西融入,只能一个人远远走开,成为那个看清所有的局外人。”
甘罗轻轻笑道:“老师一向遗世而独立,有那样的想法不足为奇。老实说,甘罗在秦国家中,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看着满室豪华,却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东西属于自己,我还是一无所有的想法。虽然父亲自小疼爱我,可是我知道,我与那个世界格格不入,直到遇到老师,我才明白,原来即使一个人做局外人,也可以活得那么骄傲,那么逍遥,那么另全世界疯狂。”
扶苏看着他,满眼骄傲,最终忍不住,还是和他小时候一样抚摸他柔软的发丝和脸颊,轻声叹道:“甘罗,你真的长大了。知道吗?虽然老师从来没有表扬夸过你,可是一直以来,你都是老师的骄傲。甘罗,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甘罗回望她,眼睛里全是仰慕和崇拜,“老师,你不仅仅是甘罗的崇拜之人,更是甘罗不可少的亲人。老师,等一会儿那里面全是恭维敬仰老师的人,弟子现在这给老师说声生辰大喜。这是甘罗给你准备的礼物。”
甘罗拿出藏在怀里的帕子,一点点地扒开,露出里面几个还热乎乎的红鸡蛋,拿出一个剥了递给扶苏,“老师,我知道你不需要什么稀世珍宝,只需要一颗真心祝福,这是弟子打听的你当年替平原君庆生之法。可叹弟子无能,那蛋糕之物,做了数十次依然无法成功,只好给老师带了鸡蛋。”
“这已经很有心了,谢谢你甘罗。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了。”扶苏开心地接过来,慢慢地把那颗鸡蛋吃下腹中。
满足地拍拍手,扶苏朝甘罗咧开嘴愉悦地笑道:“那个蛋糕,下次我教你怎么做吧。以后你就可以做给你的妻子,你的孩子过生辰了。”
甘罗不语,只是笑容阳光灿烂地看着她,傻兮兮的。
“走吧。一会儿宴会开始了,主角却没了。”两人又收起东西继续往灯光明亮处走去。
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突然拦住扶苏。
“扶苏,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