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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潋滟,夜如流水,宴会中,从装饰到配备,甚至是膳食,都一派富丽景象。
宴会进行得很晚,但是到了约定好的时辰,群臣百官,以及太后娘娘纷纷已到场。而韩王,和往常一样,依然迟迟没来。
先皇是一代明君,太后娘娘也贤德淑良,看到这么多人在等,王还没驾到,顿时脸色阴沉,有些薄怒。
就在太后要亲自去引王上来此的时候,安却站起来,温言温语地安抚完太后,便自荐去请韩王了。
了解秉性的人,都猜得到此时君王肯定是在后宫与众妃作乐,忘了时日,这段时间,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众臣除了无奈叹气,也只能无奈接受。
不过韩国上上下下,人心动摇。
安来到后宫之后,寻了一个太监问了王在何处,太监一看是他,便颤颤巍巍地说王正在刘贵妃寝宫处喝酒玩乐。
安心平气和地又赶到了刘贵妃的寝宫,王身边的近侍太监正在寝宫门口左右徘徊,神情紧张。
想必也知道今夜答应了太后娘娘参加国宴,却和刘贵妃寻欢作乐忘了时日。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近侍太监,哪敢妄自闯进去搅了王的兴致。只得在这干着急。
真真验证了那句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安一见近侍太监,就让他进去禀告,近侍太监一听,便急忙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又跑回来,和安说,大王让他进去。
安神色淡定,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有此反应。
朝近侍太监泰然处之道:“你再去禀告大王。有人说,见君王时像我这样要快步前去拜见大王是贪慕权势,大王快步出来见我是喜爱贤士,大王看怎么样呢?”
近侍太监又跑回去,将安的话一字不漏地禀告给了正美人在怀,玩的不亦乐乎的韩王。
韩王一听,不一会儿,便快步出来迎接安。
韩王装模作样地对安道:“寡人祭祀宗庙,守卫国家。听说你直言敢谏,毫不顾忌。”
安宠辱不惊道:“大王听的传闻不对。我生活在动乱的时代,侍奉的是昏聩的君主,哪敢直言不讳呢?”
韩王一听,知道他在明嘲暗讽自己是个昏君,可是刚刚自己才说了那些话想显示出自己的胸襟广阔,此时恼怒万分,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寡人还不知,原来安是如此贤德有心之人,寡人虽圣明不及父皇半分。不过却自认是个听得进去的君王。安怎么会对寡人有如此误解?”
安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察到他的怒气,继续恭敬道:“大王,太后娘娘让臣来请大王参加宴会。请大王摆架。”
韩王刚刚才说下大话,说是一个听得进进谏之言的明君,此时虽然心中惦记的是寝宫中刘贵妃如花般娇媚的容貌,如蛇般玲珑的身子,可是还是心不甘情不愿道:“安即使不来,寡人也正准备摆架国宴。走吧。”
韩王摆摆手,面色不善地随着安来到宴会。
一听近侍太监尖着嗓子喊大王驾到,除了太后所有人都站起来对他恭敬喊道:大王千秋万载。
韩王不耐烦地摆手道:“众爱卿平身。”
来到主位之时,韩王对旁边的太后恭敬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太后神态冷漠,似还在生气道:“哀家哪有这福气,大王这是折杀了哀家。”
韩王一听,便知道太后生气了,连忙赔笑道:“儿臣刚刚在宫中批阅奏折,一时忘了时辰,请太后恕罪。”
太后一听,轻哼一声,不愿理他。
这个儿子,虽然一向孝顺,眼中不敢没有她,可是总给了她太多失望。让她日夜愧疚不安,觉得无颜再见先王。
韩王见她不愿原谅他,也只能讪讪地坐到旁边的主位,龙袍一展,朝众人道:“各位爱卿,宴会开始吧。”
就在这时,一群穿着霓彩霞衣的宫女涌进宴会中开始翩翩起舞,而乐师们也用心演奏。
本来众人听得还很陶醉其中,韩王也一改刚刚抑郁的心情,随着音乐的节奏和舞娘们的脚步开始打着拍子,可是当他看到一旁的太后娘娘突然面色悲伤,差点泣不成声,一副触景生情的样子,他终于觉察到了今天的宴会有些不一般。
这时,坐在下方的安突然起身,走到太后面前,从衣襟里掏出一张雪白帕子,替太后拂去脸颊上的泪水,目光深邃如苍穹,声音带着微微的悲戚道:“太后娘娘,请节哀。”
韩王不解地看着突然失态的太后娘娘,无措道:“母后,何故如此悲伤?”
太后娘娘止住悲伤,声音哽咽道:“这曲《霓裳》,是你父皇生前最爱听的曲子。”
听到太后提起逝去的先皇,韩王表情微微动容,有点恍惚。
就在这时,安突然淡淡道:“从前先君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多次会合众位大臣,听取各位大臣的意见,一举匡扶韩国的江山。天子授予他封地,先君便以此给一方黎民百姓安定富足的生活。如今,大王也有四点和先君相同。”
韩王一向敬重自己的父皇,以他为人生的榜样,见母后想起父皇悲伤,本来心中也一时悲戚。此时听到安突然说他和先君有四个相同的地方,顿时喜不胜数。
韩王很高兴,急忙问道:“寡人有哪四点和先王相同呢?”
安站起身来,朝韩王深深一拜,不卑不亢道:“不对,先君喜欢马,大王也喜欢马;先君喜欢狗,大王也喜欢狗;先君喜欢酒,大王也喜欢酒;先君喜欢美色,大王也喜欢美色;先君喜欢贤士,可是大王……”安抬头看了韩王一眼,一字一顿道:“大王却不喜欢贤士。”
韩王一听,知道今日安所谓何事,面色变得有些狼狈,可是还是替自己辩解道:“可是当今的时代,没有贤士,寡人能喜欢什么呢?”
安没有放过他,趁胜追击道:“世间没有麒麟,绿耳那样的良马,可是大王驾车的四匹马已经具备了;世间没有东郭客卢氏之狗,可是大王的猎狗已经具备了;世间没有毛嫱、西施那样的美人,可是大王的后宫里已经住满了。大王只不过是不喜欢贤士,为什么就忧虑没有贤士呢?”
安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刺激到了韩王,韩王的神色慢慢黯淡下去,面露愧色。
这便是当初在扶苏阙内扶苏教授给他的方法,知道韩王唯一的弱点便是死去的先皇,便故意请来太后娘娘做情感渲染,加上演奏了先君最喜爱的乐曲来勾起太后娘娘的悲思,从而触发韩王心中的那根弦,让他心灵振动,然后安在趁机以一个好的开始将韩王和过去的先君说到一起,巧妙地作对比,一步扣一步,一环扣一环,知己知彼,怎能不百战百胜?
韩王逞强道:“寡人忧虑国事热爱百姓,本来希望得到贤士以治理国家。”
众臣听着,心中一片吹嘘。
不过却在面上和心里都为安的胆量和睿智拍手叫好。今夜宴会,果然精彩纷呈,让众人受益匪浅啊!
安微微不屑道:“依臣看来,大王忧虑爱民,还赶不上大王喜爱一尺薄纱。”
韩王微微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安毫不妥协,毫不妥协,毫不畏惧地直直望着韩王,坦荡道:“大王派人做帽子,不让左右亲信的人去做,而是让工匠去做,为什么呢?”安先巧妙地反问,然后自答道:“这是因为工匠有能力做好它。如今大王治理韩国,不左右亲信之人不任用,臣下所以说大王忧虑爱民不如爱一尺薄纱。如果先君在世,看到如此作为的大王,不知先君会不会忧虑得痛哭流涕?!”
韩王面如死灰,彻底败下阵来,最终这场对峙,早就有所准备的安胜出。
韩王跌坐在地,心中愧不敢当,悔恨恸哭道:“寡人对治理国家有罪。寡人对不起先王!”
安看着溃不成军的韩王,在心中稍微舒了一口气,刚刚冒死相劝,实在是一招险棋,当初公子扶苏和他说起这招时,便提醒过他,如果不确定能在气势上排山倒海地压撰王,便不要轻易去用,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过,他还是执意如此。只是因为,他当真希望从此之后君王能做一个忧虑国事,爱民如子的好君王。
安面容凛冽,宛如威风凛凛的战士,扫视在座的众臣一眼,傲然道:“君上被谗言所掩住了耳朵,遮住了眼睛,看不到韩国此时面临的种种危机,身为大王信任的臣子,却娇奢跋扈,贪图享受,平日里生活糜烂,作威作福,国之大难时,却变成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今”
众位大臣一听,虽然面有愧色,但是依然齐声道:“大王明鉴,臣等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证啊。国家有难,我们也是束手无策,家中养着妻儿老小实属不易,哪有不义之财。”
安不为所动,继续冷然道:“日宴会,想必大臣们来此之前,已经在家中吃过晚膳了吧,所以,安特意为众位大臣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作为礼物。到时候,整个韩国都会知道安所言是真是假!”
安语气愤然,目光闪过一抹阴冷。
被他扫视的众位大臣一吓,纷纷吓得和韩王称病告退。
却不料,才走到宴会门口,便开始双腿发软,肚腹仿佛天雷滚动,还没出去,就忍不住将在家中所吃的山珍海味,鲍鱼燕窝全都呕吐出来。顿时,宴会一片狼籍,可是众位大臣却脸色溃败,吓得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见安面色波澜不惊,近乎漠然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切,脑中回忆着公子扶苏最后所说:“只有出其不意,理直气壮地抓住所有人的缺点,你才能连续攻击,一鼓作气,步步紧逼,让对方没有喘息或反驳的机会,彻底臣服于你!而最后的这个烂招,是我额外奖励给你治治那群让我看着就厌恶,肥头大耳,臃肿如猪的大臣们!”
此战之后,安在韩国的地位渐渐处于屹立不倒的地位,声名远播。
而知道内情的人,越发敬仰钦慕公子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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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在那九嶷山上,又迎来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
他,就是日后法家集成大家韩非子。
而此时的韩非子,受到同样拜师荀卿的李斯的嫉妒对他多加排挤,加上他才高气傲,不愿与人虚与委蛇,不愿对君王奴颜媚骨,所以四处在君王之处碰壁,一身才华无处可施展。
这种怀才不遇的困惑和颓败,让此时的韩非看上去毫无特别之处,与日后风华正茂,独树一帜的他截然不同。
因为同在韩国的韩王安之事,听闻扶苏之名,便通过甘罗,送给扶苏了一支家传的褐玉金鼠毛所做的毛笔作为相见的代价,才有了今日两人的相见。
扶苏第一眼看到由尤回带上山来的韩非时,他完全没有扶苏所想的那种意气风发,而是神态疲惫,脸色憔悴,一副失魂落魄的书生样。
看着这样的韩非,扶苏微微沉吟,便遣走了莲和尤回,沉默不语地带着他回屋。
待两人来到屋子前时,里面混乱不堪,四处丢满了各种各样的天下人几乎一件都无缘相见的珍宝。
扶苏朝他一笑,丝毫没有被人看到如此混乱不堪的景象时的那种尴尬和窘迫,只是把神色萎靡的韩非推出去几步,然后自己走进屋里去,道:“公子你先等上片刻。扶苏有事要做。”
扶苏说完便当着他的面把门重重一砸,砸得韩非一直混沌茫然的神思清醒了几分,看着给了他闭门羹的扶苏,一直怀才不遇,四处碰壁的他来说,高傲的自尊心再次受到了伤害。
让他如同刺猬一样,又全身开始竖满了刺。
几分钟后,扶苏突然打开了门,邀请韩非进去,韩非看着与刚刚脏乱不已的房间相比,几乎焕然一新的屋子,微微惊愕,愣了一下才抬起脚进去。
韩非看着扶苏,疑惑道:“不知扶苏公子刚刚所为,是有何深意?”
扶苏满意地看了他一眼,韩非子的智慧,果然和历史上所载一样聪慧过人。
缓缓勾起唇角,扶苏漫不经心道:“扶苏只是觉得,人世间,短短几分钟,其实可以做很多很多事。公子又何必从一开始便愁眉苦脸,一副生活是大苦大难的样子呢。你看,今天的桃花开的多好,今日的阳光多灿烂,公子为何错过了这些美好呢?”
韩非一顿,然后幡然醒悟,一直萎靡的神色开始慢慢恢复如常,看向扶苏的神色,也和一开始的轻视变得认真起来。
扶苏邀请他坐下之后,突然一拍大腿道:“韩非公子,我刚刚忘记了,那两个花瓶不是摆在书桌上的。可是我现在坐下又不想起身了,不知道公子能不能替扶苏把那两个花瓶拿过来。”
韩非满腹疑虑,但是还是从凉席上起身,来到扶苏所指的书桌上,替她拿起那两个花瓶过来。
扶苏看着他,指着左边的花瓶道:“放下!”
韩非照做,将左手的花瓶放下,放在两人面对面的小木桌上。
扶苏又指着他右边的花瓶道:“公子,这个也放下!”
韩非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此时心中愤愤,觉得扶苏是在耍弄欺辱他,可是自己千里迢迢而来,此时又不好发作,还是将手中的花瓶放下。
就在这时,扶苏又对他道:“对不起矮公子,我还是觉得这两个花瓶适合放在原来的地方,能不能请公子替扶苏将花瓶又放回原位?”
韩非无奈,只能拿起两个花瓶又折回去放在那里。
就在这时,扶苏又欠扁地继续道:“啊!又错了,你看我这记性。这两个花瓶还是放在窗前的那两个角落的好,你说是不是?韩公子,你能不能帮我把花瓶拿起,然后到窗前那里放下呢?”
韩非的忍耐力彻底崩溃,风风火火地将花瓶拿起来,又替她放在她要求的位置。
这一次,不等扶苏又一次刁难他的机会,刚刚放完,他就步伐凛冽地来到扶苏面前。
脸色阴沉地坐下,韩非冷冷问道:“难不成公子也欺负在下无处施展抱负,仗着自己名满天下的声名故意耍弄韩某吗?我现在手中已经空空无物,公子还想让韩某放下不成?”
“非也非也。”面对他的怒气,扶苏波澜不惊,一边摇头一边拿起两个茶杯放在自己和他的面前,然后淡淡道:“公子会错扶苏的意思了。我想要你放下的,不是外在的东西,不是你手中的花瓶,而是你的心和念想。你把这些统统放下,再也没有什么了,你才能从桎梏中解脱出来。只有放下了,才能重新拿起来。不是吗?”
韩非一听,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她不是在羞辱他,而是在教会他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只有这样,才能有宽广的胸襟,才能从怀才不遇的愁绪中走出来,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开始接下来的。
扶苏没有看他,却在韩非顿悟颓然地瘫坐在地的时候,拿起茶壶替他面前的茶杯斟茶,茶杯茶水溢满了的时候,扶苏仿佛没看到,还是没有停,茶水已经开始溢出茶杯的时候,扶苏仿佛还是没看到,依然一直在倒。
韩非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没注意,可是,过了一会儿,茶水都开始顺着小桌子滴在他衣衫上的时候,韩非急忙阻止道:“杯子满了,公子为何还要倒?”
扶苏终于抬起头看他,意味深长道:“是啊,杯子的水都满了,为何还要往里面倒呢?”
韩非不解。
扶苏继续道:“每一个杯子都是自己的容量,有固定地容纳量,超过了这个容量,水再怎么倒都不会继续装,而是溢出来了。公子不觉得,每一个国家就像这个杯子吗?对贤才的渴求都有一个容量,而当这个国家到达了这个容量,不管那个贤才如何才华出众,都不可能再去容了。”
韩非眼睛一亮,“公子所言,是说韩非没有找对适合自己,正在招揽人才的国家和君主吗?”
扶苏微微一笑,第一次没有刁难,而是心平气和地安抚他道:“公子之才,天下人共睹之。既然如此,又何必忧虑没有识才的伯乐出现呢?”
“那以公子之见,韩非应如何选择呢?”
扶苏微微迟疑,沉吟良久,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怜悯,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
深呼吸一口,扶苏心中释然,该来的自然会来,该发生的不管自己如何阻止依然会发生,现在又何必拘泥于此呢?
想罢,扶苏欣然道:“观天下之势,六国皆位于东,唯秦国独立于西,秦国嬴政,虽年幼,受控于他人,无法亲理朝政,不过扶苏曾与嬴政有一面之缘,他不会是一直活在其他掌控之下的泛泛之辈,他拥有常人无法匹敌的野心和鸿鹄之志。此时他受控于人,身边正是缺少亲信贤才之际,如果你能助他一臂之力,他日必大有作为。”
事实上,当扶苏和他说这些的时候,下定了多大的决心韩非肯定无法想象,因为扶苏要亲手将他推到了秦国,推到了辅佐秦国嬴政,然后再次和他的师兄李斯之间的恩怨之间。
韩非到最后,因为受到李斯的嫉妒,在看到秦王越来越器重他,甚至要用他提出的法家思想的时候,李斯向秦王进谏谗言,最终害了一代才华横溢的韩非子。
韩非子被秦王所杀。李斯专宠于秦王嬴政。
扶苏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如果让他再如此郁结下去,最终有一天他会在怀才不遇的忧愁中才华殆尽,化归尘土,倒不如让他绚烂如烟花,虽然短暂,但是却美得惊心,在历史和所有人心中,都留有一席之地。而且,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韩非沉吟了一会儿,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韩国已经有了一个韩王安,如扶苏所言,贤才已经足够,已经不需要再有一个韩非了。
既然在故国无法施展抱负,身为铁血男儿,又何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
扶苏所言极是,不如一试。
想罢,心中有了决定。
韩非一改刚刚来时的落魄样貌,变得精神抖擞,英气勃发,好一个坚毅的美男子!
看着扶苏,韩非心悦诚服地恭敬拜道:“公子贤才,韩非今日领教了。”
扶苏看着神色憔悴,面有胡须,似乎很久没有吃喝没有梳理没有休息过的样子,温雅笑道:“扶苏已经在寒舍备下山野小菜,如不嫌弃,公子和扶苏共用晚膳之后,在此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也不迟。”
扶苏才说着,韩非正想拒绝,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喊起来,顿时脸颊一红,羞怯地低头道:“那就劳烦扶苏公子了。”
用膳之后,韩非放下了心中所有郁结,这才发现自己疲惫至极,饭饱喝足之后,便到扶苏安排的客房中休息去了。
夜色正好,山间的清风带着花香和青草香,迎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夜幕降临,扶苏在第一次欣赏山上的星空之后才发现,原来在山上看到的星星,会变得更大颗,仿佛天都低了下来,挂着满天星辰的天幕仿佛要压迫下来,这种几乎与天触手可及的感觉,让扶苏喜不自禁。
所以,每次吃过晚膳后,都要和莲榭一起到桃花林中散步,回来之后,扶苏就坐在莲榭亲手为她扎好的秋千上,一边欢快地荡秋千,一边欣赏苍穹美景,不亦乐乎!
在荡秋千累了之后,扶苏和莲榭并肩坐在秋千的那块木板之上,扶苏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看着美妙无比的苍穹,静静地感受着两人之间无与伦比的幸福。
锦瑟年华,如玉容颜,他们不过是为彼此而绽放。
扶苏幸福得有些沉醉,喃喃自语道:“如果一辈子,都能这么幸福地度过,该有多好。”
“傻瓜,一定会的。我们一定会这样平平静静地幸福一生一世的。”莲榭抚摸她的脸,轻声承诺道。
扶苏在他怀里点点头,“我信。”
从两人再次相遇之后,前尘往事如烟如尘,仿若云散水涸,岂复又重来之日。过去的种种,她已经选择淡忘,她只知道,从今以后,这个男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信。
就像,他也无条件地信任她一样。
翌日清晨,和往常一样,在那大大的铜镜面前,莲榭替扶苏慢慢地梳理头发,然后温柔熟练地绾起三千青丝,替她用玉簪插上。
扶苏满意地看着铜镜,回头看一头银丝披撒在地的莲榭,突然问道:“莲,你会不会一辈子,都像今天这样,在早起之时,替我绾发?”
莲榭目光温润地看着她,静静道:“生死轮回,世间所有,我只为你绾发。”
扶苏心中振动,面色动容,扑进他的怀里,喃喃哽咽道:“莲,你惨了,我扶苏今天发誓,要赖定你一辈子了。谁也赶不走,除非你不想要我了。”
“对我来说,世间最美好的事就是拥有你,我怎么可能放弃世间最美好的事?”莲榭淡淡反问。
扶苏抬头朝他展颜一笑,如在霜天绽裂的清冷梅花,明艳不可方物。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此时相拥在一起的扶苏和莲榭深深相信,即使时光飞驰消逝如斯,他们还是会在岁月中坚定地朝未知前行,直到生命的尽头。
只不过,两人都没料到,变数来的这般快。
两人梳理好之后,便出门送韩非。
在那漫天的桃花林中,在韩非被尤回领着准备下山之时,扶苏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
韩非微微疑惑,却见扶苏笑得灿烂如春华,只见扶苏走到韩非面前,把当初他送给她作为代价才能相见的那根难得的毛笔,也就是他家的传家之宝重新还给他。
经过一夜休息已经容光焕发的韩非当即想拒绝,不料扶苏却眨眨眼,调皮道:“这属于你未来指点江山的笔,我怎可要呢?”
事实上,扶苏所收下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转移交给了甘罗,让他在秘密拍卖,把所有的钱财用在客栈的经营和发展,还有改善百姓们的生活上了。
收下他的一支笔也许对扶苏来说只是一件平淡无奇的小事,可是扶苏知道,对韩非来说,确实一件割舍难耐的大事。既然如此,她何必夺人所爱呢!
韩非对她感激一笑,再次弯腰深深的,恭敬地一拜,便毫不留恋地回头跟随尤回下山去了。
扶苏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替他高兴还是悲伤,最后,只能轻轻一声叹气。
扶苏知道,注定的,逃不过,最终都会苍老……
扶苏转身回头,和所想的一样,回头的地方,莲榭永远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守着她,等着她。
在山中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一段时日,甘罗的一个急件终于打破了扶苏和莲榭在此生活的平静,在扶苏心中掀起了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莲榭看着失魂落魄的扶苏,拿过她手上捏着的信件,看到上面甘罗用红色的墨汁写着寥寥几个轻易便打破扶苏心中那面平静的湖的字:赵王病危,最后的夙愿便是想见老师一面。李牧相国让代为转达。
莲榭沉默良久,对她道:“扶苏,你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
扶苏双拳紧握得发白,死死地咬着下唇,倔强道:“我已经离开了,便不会回去。那个人死不死,关我何事!”
扶苏忿忿说完,便一个人跑出去了。
一个人在桃林中奔跑了很久很久,脑子里依然无法舍弃刚刚看到的那四个字,赵王病危。
他到死也想着见她最后一面?逃不过,躲不了……
扶苏早该知道,血缘之间,不管如何淡漠,如何狠心,依然剪不断理还乱!
可是,她已经决定了彻底隔绝那些纷纷扰扰,和莲一辈子安安静静地在这里长相厮守。这对莲不公平!
为什么给她的幸福这么短暂,才短短几年,才这么久,为何又要残忍地将我们分开?
扶苏瘫软跌坐在地,眼眶中的泪水汇集成流,最终忍不住,落下了一滴。
落泪化竹。顿时,在粉红的桃花林中突兀地冒出了一根青竹。
曾经莲问她,为什么不种上满山的青竹,那不是她最喜欢的吗?
她当初没有告诉莲,她执意种上满山的桃花,而不是青竹,是因为觉得,青竹是忧伤的树,而桃花才是幸福的花。她再也不要看到莲在那悲凉的竹林中,一直守候着自己的。所以,她才选了灼灼其华,粉红如火的桃花。
扶苏回去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安静地吃饭,然后用膳之后,和尤回下了一局棋。之后,又和莲榭坐在秋千上看天空。
到最后,各自回房睡觉。
整个过程中,三人都没有提起过关于那封信的任何。
一切如常。
第二日,莲榭醒来,和他预料中的一样,在客厅的小桌子上,放着扶苏留下的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莲,分开的刹那,我便开始了思念你。等我回来。——扶苏。”
莲榭眼眶微微湿润,喃喃道:“真是傻瓜。”
她什么都不说就不告而别,是不想伤他吧。
这个傻瓜,她为什么不明白,不管她做什么,不管她如何选择,自己都不会反对的。
喜欢她的心情,已经可以覆盖所有的伤口。
这时,尤回突然出现在门口,站在莲榭身后,他的背上已经准备好了行囊,看着莲榭,尤回笑道:“公子,既然放心不下,不如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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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时,不知道为何,突然感到一股深邃的沧桑与悲凉。
当扶苏出现在无归客栈门口,活生生地站在正在柜台上计算本月账目的甘罗面前时,甘罗先是突然一惊,双眸瞪大,然后狠狠地掐了自己不再粉嫩,已经变得结实的脸颊一下,然后惊叫出声,完全失态地跳起,在整个客栈的客人目光中,一向以沉稳淡定而有名的掌柜甘罗宛如一个孩童般兴奋地疯一般跑出来,跑到扶苏面前,不客气地直接扑上去抱住,欣喜若狂道:“老师,老师,这么久了,你终于舍得回来看我一眼了!老师老师,你不知道,甘罗想死你了!!”
甘罗处于一种完全亢奋到神智癫狂的状态,扶苏也不阻止,任他抱着她又亲又搂的。
在甘罗打量她的时候,扶苏也不忘打量着他。
几年不见,甘罗已经完成褪去了少年人的那种青涩,彻底脱胎换骨成了一个绝代风华的俊美男子。
扶苏扶住他已经变得宽阔的双肩,感叹道:“甘罗,你长大成人了。老师真为你高兴。”一向不太动情的扶苏此刻,也不禁以一种长辈的心态来看待自己一手栽培的孩子的成长。越看越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而事实上,如果按照扶苏在这个时代里的真实年龄来算,扶苏大不了甘罗几岁,可是经历了太多的扶苏,心智之苍老和成熟,已经不是所能看到的这些。
扶苏以为,在发给她消息后,几乎料定她会回来的赵偃和李牧会第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过,让扶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出现在无归客栈门口的人,竟会是他!
赵墨深呼吸一口,将收到她进城的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的气喘吁吁都吞到肚腹中,以一种很平淡,很沉静,仿佛不是特意赶来,而是不经意路过之时见到的那种语气对扶苏说道:“扶苏,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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