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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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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得在这破地方猫多久?”

朱氏收回视线,转望别处。

实则从哪里看出去都是一样的,空且黑暗。

“还要委屈主子再等上半刻。马管事她们眼下还没绕到那条岔道儿呢。”青衣恭谨地回道。

朱氏点了点头,神情微显不耐:“话是这么说,只你当真有把握?”

她弯了弯唇,笑容淡薄得如同她呼出的热气,风一吹,便散得个干净。

“不是我瞧你不起,实是这来来去去地就你一个,我不放心。何以那几个到现在还不现身?”

朱氏启唇问道,伸手掸了掸裙角,忽尔瞧见自个儿干瘦如鸡爪的手指,她立时如触电般转开视线,手亦缩回了袖中。

青衣谦卑地俯低了身子:“回主子,他们对庄子不熟,已然跑到东头儿去了。不过婢子才给他们发了暗号,约定了子时一刻在墙那边汇合。”

朱氏“嗯”了一声,锁眉不语。

今夜灾害“贼人”,实则是向采青安排的。

朱氏对此并无疑意。

那“贼人”入庄的时辰,与青衣预估的一般无二,且青衣提前作的那些准备,亦逐一应验。

若非如此,朱氏也没那个胆子往田里躲。

“出了庄子便回城么?”安静了片刻后,朱氏又问。

这已是她不知第几次提及此事了,委实是事关重大,不问仔细了,她不放心。

青衣的语气倒没那般肃杀,仍旧是轻轻柔柔若一汪清泉:

“是的,主子。如今城中突然起了兵事,府里乱得不成,王爷一个人定是忙不过来的,王妃回去就能替王爷解后顾之忧。”

虽说是婢仆,她言辞却颇文雅,显是向采青调理有方。

朱氏却是没去管这些,只忧虑地问:“你方才也没说清楚,怎么好好儿地就起了兵事呢?”

“主子,这个婢子也闹不清,向妈妈没告诉婢子。”青衣低声道。

朱氏目注她片刻,解嘲地一笑:“罢了,你一个小丫头子懂得些什么,我也是糊涂了,竟来问你。”

她摇了摇头,似深觉自己可笑。

青衣扶地的手蜷了起来,仿佛颇为窘迫。

朱氏也没为难她,转而问及别事:“我这么突然就回去了,王爷若问起来,又当如何?”

青及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立时回道:“回主子,王爷若问起来,主子尽可以说是为了躲那几个贼逃回来的。这事儿满庄子的人都能为主子作证。”

言至此,她终是抬起头,却也没敢直视朱氏,只垂着眼睛道:“到时候,只求主子看在婢子这点儿微末功劳的份儿上,给婢子指条明路,婢子也就知足了。”

真真是个伶俐的,明着讨赏竟也不让人生厌。

朱氏拂袖笑道:“这你放心,总少不了你的好处。”

一面说话,她一面作势低眉,籍此掩去眼底的杀意。

都说智多折寿,聪明人总是活不太长的。

她迢遥地想着,唇角又勾了起来。

“婢子谢过主子。”青衣深深地弯下了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喜意。

“有功当赏,这是你应得的。”朱氏和颜悦色地说道,又故意问:“时辰可到了不曾?”

青衣自怀中掏出一块金表来,凑近看了两眼,点头道:“主子说的是,这会子走过去,也就差不多了。”

朱氏一笑:“嗯,那咱们就走罢。说起来,这金表字儿太小,我总瞧不清,给了你倒是正好儿。”

青衣忙又俯身:“婢子谢主子赏。”

朱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今儿这金表是她赏的,到了明儿,这金表许就成了恶奴偷去的也未可知。

她低嗽了一声,道:“走罢。”

青衣忙应是,趋前将她裙角的雪皆拍干净了,又将那布帚换系在自己身上,方扶着朱氏转出了草垛。

此时已近子夜,雪越发下得紧密,北风低咽着掠过旷野,偶尔传来“噼啪”几声,却是干枯的麦杆儿被风吹断。

因怕灯烛引来旁人,故二人并未挑灯,只相携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没过多久俱是身被白霜,朱氏兜帽上的碎雪不时往下掉,似珠串儿断了线,扑簌簌遮住视野。

朱氏喘着粗气停下脚步,将帽子翻开抖了抖,顺带歇歇脚。

青衣侧身替她挡着风雪,讨好地道:“主子再忍忍,上了大路就好些了。”

朱氏重新将兜帽戴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不妨事的。”

只消一想起回府后的诸般风光,她便心头火热,再思及那心腹大患已然身死,她越发什么都不怕了。

一念及此,她忽地想起件事来,猛地拉了青衣一把:“对了,你上回给我看的那……那样东西,可处置掉了?”

“主子放心,那玉佩婢子一早就砸了,渣子也全都扔进了庄外河里。”青衣声若蚊蚋,边说边往四下看,似生恐被人听见。

朱氏放下心来,又切切叮嘱:

“到底那贱种身死的消息还没传进京呢,他贴身之物断不能教人瞧见,你回去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若有,便一并处置干净了。”

青衣恭声应下了,扶着朱氏拐上了大路。

接下来,朱氏也不记得走了多远、拐了几个弯儿,只知那风一个股脑往人身上钻,她整张脸都木了,手脚更是冻得没了知觉。

所幸青衣终是停下了脚步,说道:“主子,到了。”

朱氏如闻纶音,心里一松,那脚下便是一软,险些不曾摔倒,幸得被青衣扶住了。

“让子主受苦了,都是婢子的不是。”

青衣请罪道,像是十分内疚。

朱氏拍了拍她的手,干瘪的脸上堆出笑来,瞧着有些瘆人:“罢了,出去再说。”

语罢,她又转首往四下瞧。

高大的青砖墙下,堆着人高的一堆方砖,风势到此处变得小了些,不复方才那般地刮骨刺心。

一眼扫罢,朱氏便转向青衣,问:“就是这里么?怎么出去呢?”

“主子请随婢子往这儿瞧。”青衣提步行至砖堆边,伸手向里指了指:

“这堆砖的后头是空着的,刚好能容一个人过去,那边墙又破了个大洞,从洞里出去往南走一小段儿,就是官道,马车便在路口候着呢。”

“是么?我瞧瞧。”朱氏只听得两眼冒光,快步走了过去,青衣顺势往旁退了两步。

朱氏便凑在那砖堆边探头看去,果见这砖堆与院墙间空了一块,形如夹道一般,那墙上的大洞更是清晰可辨。

她登时大喜,笑道:“这倒是个巧法子,待咱们出去了,只消把这从外头砖推倒,墙洞便又堵上……”

话声未了,心口忽尔一凉。

刹那间,冷风灌了进来,将她腔子里的那一口热气冻住。

她缓缓低头。

胸襟处,现出了一截雪亮的刀尖。

“王爷叫婢子给王妃带句话儿。”

温热的吐息和着低语喷洒在耳边,却终是暖不进朱氏冰冷的胸臆。

她两个眼睛张得极大,表情凝固在了方才震惊的那一刻。

随后,她便觉出了一种尖锐的痛,目之所及,是蛇信般缩回的艳红的刀尖儿。

“王爷说:死了的王妃,才是好王妃。”

青衣的声音正渐渐迢遥,仿似她这个人并不在此处。

朱氏觉出了心口的冷。

从前,她也时常觉得心冷,似被什么东西洞穿。

而此际,那心底的空洞,已然再也无物能够填满。

她听见了自己倒气的声音。

“呃……呃……”

难听的、如同鬼物低嚎的声音,她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发出的。

然而,雪片和着风灌进喉头,将她仅存的那一点温热攫去,她觉出自己正被一些松软而又冰冷的物事包裹。

好一会儿后,她才明白,那是地上积雪。

夜浓得化不开,看不见天空,唯笔直的青墙切进视线。

“再告诉王妃一句话吧,婢子实则已经死了。”

寒瑟瑟的语声,刻骨地苍凉。

朱氏恍惚间听见了一声轻笑。

“在婢子还是个活人的时候,婢子叫红菱。”

厚重的夜幕沉沉落下,压进朱氏的眼底。

她睁着眼睛,目中的生机与飞雪一同渐渐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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