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慕家虽然在慕晴泠的吩咐下闭门谢客，但慕晴泠回到慕家的消息瞒不住，想借机到慕府拉关系套近乎、亦或者打探情况的人也拦不住，人进不来，拜帖却纷纷而至。慕晴泠只让慕正全都先放在一边，等她整顿好了内院再做打算，但有一个人的帖子，慕正不敢拦，交到慕晴泠手里，慕晴泠也大吃一惊。

“逍遥王？！”慕晴泠看着手里的拜帖震惊了半响，问道：“人在何处？”慕正赶紧道：“小的做主已经请到花厅，小姐不必惊慌，小王爷去年曾在府里住过一段时间，与老爷相处甚好，此番上门，也是特意来致哀，小姐寻常应对就好。”

听见慕正这样说，慕晴泠心中稍安，连忙命人更衣。

这逍遥王萧岚洺的大名，早在京城她就有听闻过。萧岚洺是当今圣上的一母同胞的幼弟，圣上登基时他刚好满三岁，还不如圣上长子年纪大。逍遥王自幼长于内宫，有太后亲娘的疼爱，皇帝长兄对他也是颇多眷顾，未及弱冠便封一品亲王，风头无两。

萧岚洺不爱仕途经济，醉心山水沉浸诗书，性格张扬不拘小节，慕晴泠得知他的大名，还是因为一场百花宴。

一年前逍遥王行了冠礼，皇上太后便张罗着想给他指个王妃。太后带着皇后遍选京中贵女，觉得这个姿容秀丽，知书达理；那个少有才名，气质如兰，反正都挺好，恨不能全都给萧岚洺娶回家。合计来合计去，干脆由皇后牵头办了个百花宴，京中四品以上勋贵朝臣家的女儿，只要适龄都接到了请帖。

那段时间京城里世家豪族的车撵往来不休，全是为各家千金小姐置办行头，准备在百花宴上艳压群芳。

靖勇公府自然也是接到了请帖的，可靖勇公府里统共有七位未出阁的小姐，溪较起来也唯有大房的小姐跟慕晴泠有资格前往。慕晴泠想起往事不禁又是一阵冷笑，赴宴前夕许氏到她房里来看过她，言语殷殷地嘱咐了一番，许氏走后，她房里的窗不知为何开了一整个晚上，初春的京城，夜风吹起来跟刀子一样刮人，半夜她就发了热，第二日自然也就未能去赴宴。最终，老太太只得带着大房大小姐俞玫与许氏所出的二女儿俞筱入宫领宴

当时只当是下人不小心，许氏还狠狠发作了一通，若不是她护着，连云桥都被许氏发落了。如今想来，只怕又是许氏的一石二鸟之计，既让她去不了宫里赴宴，又将她身边的人全部换成她的人，如此一来，她就彻底成了笼中鸟，一举一动，都在许氏眼里。

萧岚洺因那场百花宴在京中大大出名，也不是因为他与某家小姐因宴结缘，反而这位小王爷，因为这一场百花宴，将京中各府小姐得罪了个便。

这些事，慕晴泠也是听赴宴回来的大小姐俞玫讲的，当时宴席开始，皇后有意考较诸位小姐，也存着让萧岚洺自己相看相看的心，便让在场的萧岚洺出题，考考在场的小姐。诸位小姐早就在等这一出，就想在小王爷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成就佳话。

谁知萧岚洺满口答应，转头就让身边的衅门到御膳房逮了几只油光水滑的大公鸡过来，非让在场的小姐以公鸡为题，作诗一首。

这可难为了在场的娇贵小姐，这些人平时在各府都是千娇万贵的，还真没几个见过这活蹦乱跳的活鸡。更何况平日里人家吟诗作画，写的是水中月，画的是镜中花，如今猛地让她们以公鸡为题，许多人看着那在空地上雄赳赳踱步的公鸡，半响下不了笔。

事情到这里还好，至多也不过是写不出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可坏就坏在设宴的御花园里，还养着几只给贵人逗乐的猫，这些猫都是外邦进上来的，一只只长毛碧眼，灵动活泼。平日里最得宫中妃嫔喜爱。

这猫哪里见得这几只公鸡在自己眼前活动？从一旁的花丛中蹿出来就上了爪子，公鸡本就好斗，见猫抓上来了，也不胆怯，炸着颈毛就跟猫干上了，一会儿蹦到这家小姐桌上，一会儿蹿到那家小姐身上。这御花园顿时热闹了起来，各家小姐躲都来不及，也不顾上什么形象了。

御花园惊叫声一起，皇宫里的侍卫以为进了刺客，将设宴的地方围起来就拔了刀，有些胆小的姑娘猛然见着这寒光凛凛的长刀，顿时泪如雨下。侍卫见场中作乱的是几只动物，连忙上前捉了，主位上的小王爷还不忘高声吩咐一句，莫要伤了它们的性命。

好好的百花宴成了大闹御花园，皇后气得眼睛都花了，强撑着好好安抚了受了惊吓的各府小姐一通，又嘱咐人好好地将人送回去，等带着小王爷回了慈恩殿，就要拿荆条收拾萧岚洺。

皇后娘家云家历代都是帝师，云家如今的当家人云济老爷子那是教过三代帝王的当世大儒，诸位王爷皇子读书时都被他用荆条打过掌心，连当今皇上都不例外。云皇后是他的孙女，自小受云济教导，小王爷自幼养在宫中，云皇后是长嫂，长嫂入母，小王爷时有顽劣，气急了云皇后也如云老爷子一般，爱荆条伺候。萧岚洺自小性格张扬，没少挨这个罚，一见自家皇嫂拿了这个出来，转身就要溜。

小王爷被皇后身边的人追着出了慈恩殿，一头撞上了往这边来的皇帝，被皇帝拎着衣领带回了慈恩殿。帝后年少夫妻，一路走来感情颇深，见这小皮猴子将皇后气得脸都白了，忙问个中因由，得知了萧岚洺干的好事，二话不说就罚了萧岚洺去跪太庙，三天不准出来。

小王爷在御花园闹出的乱子虽然不像话，皇后也都觉得应该惩戒，但太庙又阴又冷，被罚跪还不准给蒲团，皇帝话音刚落，皇后就心疼了，但是皇帝的话就是圣旨，皇后眼看着小王爷被押进太庙，第二日就跟太后一起去求了情。

后来宫里的贵人们是怎么商量的不得而知，只知道小王爷跪了一夜太庙，却得了一道许他婚配自主的圣旨。圣宠之盛，可见一斑。

慕晴泠对萧岚洺的印象还只有那一场百花宴大乱，此时却突然接到了这位的拜帖，心里不由得有些惴惴。进了花厅，慕晴泠见一个白衣公子背手站在厅中墙上的一副字画前面，连忙上前行礼道：“民女慕晴泠，见过王爷。”

“快请起。”这长身玉立的公子，正是逍遥王萧岚洺，萧岚洺闻声立刻回转身子，虚扶起慕晴泠。待慕晴泠起身，萧岚洺这才看清了慕晴泠，因在孝中，是以哪怕是面见萧岚洺这位当朝亲王，慕晴泠亦是一身素白，不饰珠华，然这妨萧岚洺惊叹，萧岚洺贵为亲王，长于内宫，见惯了锦绣铺地美人扫街，惊的叹的，自然不是慕晴泠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绝等美貌，而是慕晴泠眉目含愁间带着坚韧，眼角尚带红痕，想来是悲泣过度，然却不掩如炬目光，整个人潇潇似竹立，明明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身量相貌，给萧岚洺的感觉，却犹如林中青竹，虽迎风摇曳，却百折不挠，必要时，还会如剑之凌厉。

萧岚洺压下心中所感，对着慕晴泠说道：“本王年前曾在府上叨扰过一段时日，慕大人于本王更是有半师之谊，论起来，本王还当称呼慕小姐一声师妹。”萧岚洺如今不过刚过弱冠，身量瘦高，面容白皙中还带着青涩，眉目却已初具英姿。可以想见几年之后，逍遥王之名会是多少闺阁少女的梦里人。他是皇族，举手投足不失礼节却又带着贵气。言语之中全是亲和之意，让慕晴泠没了之前的紧张。

慕晴泠垂着头看不见萧岚洺的样子，只能看见萧岚洺虚扶着她的一双手，骨节分明，细长而干净，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慕晴泠一瞬间想到这样一双手，倒是挺配她房里那张凤尾琴。

“师妹？”萧岚洺见慕晴泠有些出神，轻声叫道。慕晴泠一回神，下意识抬头看向萧岚洺，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之后脸瞬时就红了，连忙退后一步，福身说道：“王爷恕罪，小女晃了一下神，绝非故意慢待王爷。”

萧岚洺收回手，他目若朗星，本就生得十分好看，如今带上三分笑意更是引人沉沦，“师妹不必惊慌，我惯不爱讲究这些虚礼，师妹也不必拘泥。慕大人仙游，我特意来致哀，师妹可否先引我去为慕大人上一柱香？”

慕晴泠只觉得自己在萧岚洺面前半点平时的利落也无，颇有些赧颜，连忙说道：“本该如此，王爷请。”

因是来慕府，萧岚洺特意穿了一身月白衣衫，素颜干净不饰杂物。此时他在灵前长身玉立，衬得冰冷的灵堂都多了几分贵气。慕晴泠接过萧岚洺手中的香，插进香炉，躬身回了萧岚洺一礼，说道：“小女替先父谢过王爷。”

萧岚洺看着慕江轩的牌位，轻声说道：“当初我云游四海，见过不少名家大儒，因着这王爷至尊，少有能倾心交谈的。慕大人高才，不因我是皇族之人便只恪守臣礼，我与他相谈甚欢，虽说我一直说他是我半师，实则更像是忘年挚交。”

听见萧岚洺说起父亲，慕晴泠也说道：“父亲常说，若非身在官场，他一定寻一世外桃源，轻舟蓑衣，垂钓江上，雨时西窗煮茗，雪天亭中烫酒。王爷能舍京中繁华，云游五湖四海，想必与父亲趣味相投。”

“非我猖狂，我这短短半生，倒只有慕大人可算一知己。罢了，不说这些了。慕大人仙游，如今府中只剩师妹，可还能应对？”萧岚洺转身看着慕晴泠说道，萧岚洺身高七尺有余，慕晴泠只到他肩膀，女孩子本就瘦弱，此时一身孝服更显可怜。萧岚洺心生恻隐，柔声说道：“女子立世本就困难，若有难处，你只管说。我既叫你一声师妹，便理当替慕大人看顾于你，你莫多心，也莫推辞，横竖这是我与你父亲的交情，是你父亲遗泽于你，你只管受着便是。”

慕晴泠重生至今，所思所想不外乎是如何凭借自己，撑起慕府，报仇雪恨。每晚睡觉都在想着如何应对那些别有用心之徒，如今听见萧岚洺此言，眼眶微热，心里松快许多，说道：“小女明白，多谢王爷。”

萧岚洺笑道：“还叫王爷，怎么，不愿意替你父亲认我这半个徒弟？”慕晴泠抬头，见萧岚洺一双星目脉脉，全是鼓励与安抚之意，心中更加熨帖，轻声说道：“那就，多谢师兄。”

“得你这一声师兄可不容易，你即是叫了这一声师兄，可愿再受累，收留师兄一段时日，等慕大人出完殡，我再离开。”萧岚洺说道，慕晴泠知道萧岚洺这是怕她年幼孤弱，受人欺负，想留在府里照看，便也不推脱，说道：“承蒙师兄厚爱，晴泠不敢推辞。”

慕晴泠招来慕正，让他引萧岚洺去后院。因为萧岚洺之前在慕府里住过一段时间，也不用再费心安排别院，只把之前的客院打扫出来便是。萧岚洺随着慕正往外走，临出灵堂，萧岚洺突然回头说道：“对了师妹……”

慕晴泠抬头，双眸似水，面如芙蓉，眉眼间暗含疑惑，萧岚洺一笑，调侃道：“先前在花厅，你走神想了些什么？”

慕晴泠一愣，双颊顿时绯红，垂眸不语。萧岚洺轻笑几声，转身跟着慕正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