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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兄,我原以为你是厚道人。”
董星宇独自站在坡顶处,头发刚洗未干,没有规整地束起,只绑了发尾处,不至于披头撒发。她早听见响动,并未转身,眼望着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身后来人正是昨夜里受了大惊吓此时应该发着高烧躺在帐子里的班长生。
“哦?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怎么董贤弟不懂此理吗?”
班长生走到星宇对面,望见她眼下隐隐还有血丝渗出,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原来班兄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看来日后打起交道来,星宇可要多多注意了。”董星宇错开目光,仍旧望着东边即将亮起的山头。
“那班兄可试探出什么了?”
“是。”班长生也转过身,与星宇并立着,望着星宇望着的方向。“还要多谢董校尉手下留情,否则昨夜我那几十名下属不可能全身而退。”
“若是班少主下了死手,星宇也没有把握从那么多高手剑下毫发无损地逃出。”星宇语气客套,仿佛昨夜只是普通交际,而非生死一线。
“你这眼睛要不要紧?”班长生似是忍了许久,终于说出这话。
“只是会有几日视物不明,也没有到真要瞎的地步。几天便也好了。”不知怎的,星宇语调变得有些失落。“其实也不错,要看那么清楚做什么呢?
”
“对不住啊。”班长生见她如此,心下极为不忍。摸了摸鼻子道“我帮中也有几位医术高明的,召来给你看看吧?”
“班兄好意星宇心领了,我这伤多年未好,到底还是我自己饮酒不知节制,不懂保养的缘故。”
班长生还要再说话,却被星宇抬手止住。她与人相处时,素来习惯直视对方双眼,此时便也如此,走到班长生对面站好。身后的太阳正在升起,她背对着那万丈的光芒,整个人极为刺眼,面上却又极暗,让人看不清。
“班兄还未回答我,昨夜到底是在试探什么?”星宇歪着头,负了双手与背后,这样问他,似乎笃定会得到一个答案。
“班兄,你我结识时间不长,你看我的目光却如同一位旧友,星宇记性不好,班兄,你我二人可曾经见过?”
只这一句话,班长生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西北……
一轮冷月正挂在天际,又大又圆,清冷的月光撒满了整个沙漠,周围响起的狼嚎声,不绝于耳,声声催命。
那时的班长生还未从其母亲手中接下流沙帮帮主一职,不过也只差了三个条件。
历任的流沙帮帮主皆是如此,必得完成前任帮主三个条件,方可接任。纵使班长生身为李知晓李帮主的独子,素来对他也只有更严厉的份儿,断不会因此徇私。
第一、二项还罢了,不过是去峭壁上寻那千年雪莲和灵芝草,为着之后的继任礼上用的。
只这第三项,是要取沙漠上狼王的牙齿。
若是平常的班长生,这三项无论无何都不在话下。只是完成这三个条件还有一个前提,便是不可用帮内的武功。
这规矩真可谓有些不近人情了,流沙帮的帮主只可在帮内众人中挑选,而这自小在流沙帮里长大的人又有何种机会习得外间的武功?
话又说回来,若是能以常人之躯完成这三个条件,又何愁选出来的人不是万中无一的强者,也正是如此,流沙帮的帮主威望极高,从来是一声号令,生死不计。
班长生爬峭壁时,踩到了碎石,不慎滚落悬崖,幸好当下已是得了那雪莲花和灵芝草,正是下到了半山处。虽于性命无碍,腰背还是伤着了。
入了夜的沙漠对于活物来说,无异于修罗炼狱,班长生靠在一处沙坡后面,伸手探入衣内,查看身上的伤势。待抽出手来,借着月光看见自己满手鲜血,不由得苦笑,心道,这倒省事了,不用费心做什么诱饵陷井引那狼群前来了,这不是现成的活靶子又是什么?
又想,老子月前才尝过女人滋味,莫非这条命就要交代在此处不成。
狼嚎声更近更密,班长生抓了把沙子在手上,握紧了又散开,抬眼望去,旁边的几个沙坡顶上已经围了一圈绿莹莹的眼睛,心中越来越慌,觉着后背的血也流的比方才更欢了些。却也是咬牙站起来,恶狠狠地看着周围狼群。
“罢了,罢了,被群狼撕了倒也干净,你们这些畜牲下嘴快着些,别让小爷我受罪。”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那些狼好似能听懂人言,竟也没有立时就扑上来,正前方的几头狼渐渐分开,走出一头比其余的狼都要更高大的白狼来,胸前的皮毛也更厚些,想来这便是那狼王了。
狼王居高临下地看着班长生,明明是头牲畜,端的却是一派王者作风。班长生被瞧得发毛,血直往头顶涌,也不管自是身处何种境地,大声叫骂道:“我呸,你这仗势欺人的狗东西,有种就跟老子单挑啊,带这么多条狗来算什么?”
听得此等挑衅,打前阵的几头狼已经是按捺不住,从坡顶狂吼着就要冲下去去撕了底下的那大言不惭之人。
不过冲到了一半,白狼王低吼了一声,那几头狼登时止住了步子,转头望了望狼王的方向,刨了几下地上的沙子,不甘心地回队伍中排好了。
班长生见那狼王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步履优雅,一双招子亮的惊人,眼神中却是颇为不屑。心想这狼王怕是新立不久,此时要拿自己立威了。
真到了这等关头,班长生反到坦然些了,眼见得狼王越来越近,他面上已不复方才的惊慌。他没带佩剑,身上几处大穴都被封着,也使不出全力,但他的嘴角却有些邪气地上扬着,微微俯下了身子,做的是防守的姿态,眼睛望着那狼王,再没有了一丝惧怕。
狼王见状,几个俯冲,便已是蹿到了班长生面前,一个跃步跳起,还未落下,在半空中张开了血盆大口,意在直取这人首级。班长生向侧边一让,却送上自己的肩头,待那狼牙穿衣透骨之时,不顾疼痛,左手抓住狼王项上皮毛,右手灌了十足十的气力,狠命锤向那狼的眼睛。
狼王受挫,口中却未松懈半分,班长生也不敢停歇,左手力道不减,右手仍是下了死力攻击那狼脸上软骨处,他这拳头是日日劈沙崭石练就的,一双手上硬茧无数,如今又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力道更不同往日。
受了几百拳后,渐渐那狼王眼眶塌陷,血流不止,牙齿咬合的力道也轻了,口中传出呜咽之声,已是没有了抵抗之力了。
“哼,什么狼王,也不过如此。”班长生心道,手中仍举着那狼身,不敢就此放下,方才群狼受了狼王挟制,此番见得狼王身死,只怕是要群起而攻之了。
正在对峙时,一阵风吹来,班长生闻见清冽的酒香。
有人来了?班长生循香望去,果见月下一人一马正晃晃悠悠向他这边而来,马上那人银袍长枪,威风凛凛,想来是这嘉定关戍守的哪位小将。是武将就好了,嘉定关兵力雄厚,看这人打扮应是统领之上的职位,必是有些本事的。
当下不再多想,撂下肩上的狼尸,向来人方向奔去。这一举动,果引得群狼发狂,嚎叫着紧追不止。
班长生拿眼一打,便知那人胯下的是匹受过专门训练的烈马,不惧狼群半分,背上主人还未下令,便已自发加快了步子,朝狼群而去了。
班长生与马上那人错身而过时,闻见了更为浓重的酒气,见此人面上也带了护甲,只留着一双眼睛在外,也不知这一路行来喝了多少的酒,眸中已有了三四分的醉意,身形也似有些椅。不由得有些担心,转身望去,那人却是已与群狼缠斗在了一处。一杆银枪舞得行云流水,枪身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又是这群烦人的野狗。”
那人喝道,语气凶狠,声音却是脆声声的,想来年岁应是不大。与这狼群相斗却是极有经验,枪法了得,又与胯下马儿极有默契,配合得当,长枪扫过,一片哀嚎,方才气势凶狠的狼群不多时便被打得溃散不堪,更有见势不妙的已经夹着尾巴逃跑了。
待狼群退散,那人冷哼一声,也不再追赶,摸出怀中的酒壶,饮得极为畅快。马儿打了几声响鼻,没有等来主人指令,竟也自顾自地由来时方向慢慢踱去。
班长生快步追上去,拦住了马,拱手朗声道:“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来日定当相报。”
那银袍小将并未理他,一壶酒见了底,方才抬眼看了看他,眼中已经不甚清明,也不知还能不能认出人。随意地冲他抬了抬手,信马由缰地去了,如来时那般晃晃悠悠的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班长生最后也没能得知那位救命恩人的姓名来历,只知是使枪的,眼下似乎有道伤疤,爱喝酒,旁的一概都不知了。
后来,他取了狼牙,回到帮中领了帮主一职,事物冗杂,那夜的人和事,便也搁在了心底。
如今在这京城郊外的百花山上,面前这位勇毅侯府的三少爷,周身气质与当晚之人大不相同,却分明又是同一人。一时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
却也没有机会等他说完这漫长的因由了,班长生见星宇神色有异,转头望去,见大太监王福瑞身边跟着两个徒弟往这边来了。
星宇越过班长生,上前迎了几步,俯身行礼道:“王公公今儿可起的早。”
王福瑞忙托了她一把,急急道:“董校尉这真是折煞老奴了,陛下那里传您去用早膳呢,快随老奴去吧。”说罢转身吩咐跟在身后的小公公。“还不快伺候董校尉梳洗,成天没个眼力见的。”
那两位公公依言上前,先是恭敬地递了凳子让星宇坐下,这才从捧着的匣子中取了梳子,发簪等一应之物为星宇收拾。
两位公公年岁不大,手脚却麻利,不多时便为星宇打扮停当,王福瑞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不妥之处,便领了星宇往那王帐去了。
班长生仿佛是被众人遗忘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方,看着董星宇被装扮好,目送着她离去。
一如在西北的那夜,他看着她骑马走远,只是这回,不会再像上回那样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