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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甚么?你明明答应过阿云,要派人去救她的师傅,为甚么……”黄叙用力地握紧拳头,死死地瞪住司马懿,怒吼不止,“你在骗她,对不对?她因为你的几句话而惹得自己生病,你却愚弄她,趁着她病重,把她带离许都,甚至置身事外地看着华神医被押走……你!你!你分明做不到,干嘛还要欺骗她?”
吼至极点,黄叙十分愤怒。前几日,华云的伤寒虽被华佗治好,然而运气不好,遇上暴雨,下了几天,不小心受了凉气,大病小病加在一起,竟然晕睡了数日。司马懿见她一直不好转,便提议带她回河内郡的司马府,找一位名医为她诊病。
也怪黄叙瞧着华云的病情一天重于一天而急得团团转,他一时糊涂,一不留意便松了口——于是,这俩结义兄妹便被司马懿带来的打手齐齐地护送到了司马府上,事后他措手不及,连个后悔的余地也没法开口!
如今,他和华云暂居司马府上。
每日,他侯在华云的身旁,望着她躺在榻上,受到司马府奴仆奴婢精心的照料,见她面色一日红润一日,方才总算稍微地安心,勉强地松气,只是华神医……
他的神情数变,布满了阴郁:若不是看在司马懿优待阿云妹妹的份上,只怕他恨不得挥刀杀了司马懿。
司马懿负手,皱了皱眉,平静地坦言道:“在下是说了让她生病,拖转神医的行程,然而她却没能做到!且不说她当时神智不清,即便是华神医,也怕是不允许的,否则他就该找个地方,为她慢慢地医治……他既无求救的打算,你们又何必费心?实在不行,咱们另想法子便是。”
黄叙后退一步,脸色稍霁,低声道:“还有甚么法子?”
司马懿却道:“这几天你也累了,你先好好歇息一下罢!稍后再跟你说去。”
听了司马懿的建议,黄叙“哦”了一声,瞄了瞄司马懿,稍稍地犹豫了片刻,才轻步地离去——他也觉得这几日又疲又累又躁,是该舒舒服服地歇息,等他歇息好了,一切再从长计议。
司马懿见他走开后,再对一名侍在床榻前的侍女道:“你也跟去罢,仔细地服侍他,看他有甚么需要的。”那侍女鞠躬,随后离开。
打发了多余的客人,仅留下一名婢女,司马懿这才抽空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少女。她闭目安睡,棉被盖住了大半身,只露出脖子和脸蛋——她的脖子没有喉结。
——女子是没有喉结的,这么明显的标志为何他却没有在最初注意到?司马懿出神地心想,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异样的情愫:假如她是男儿身,司马懿铁定会对她欣赏不已;然而她却是女儿身,因此司马懿待她的态度自然要有所不同。
他得承认,他被眼前的少女小小地吸引和震住了。
初时,他对她说出那一番话,一则是敷衍和随意,二则是顺手和帮忙,三则是拖延时间——他知晓未来,当然明了华佗的结局。他认为,无论华云做出甚么样的举动,都无法避免与改变既定的历史。
既然无法改变,他自不会派人截车,并且他和她并不熟悉,凭甚么非得为一名陌生的过客而惹上无尽的麻烦?他可以想像得到:如果他拦下马车,绝对会被查出他的真实来历。万一他被暴露,岂不是要做一个逃亡的流民?
他回过神来,静静地盯着她看。
她沉睡着,恬静得像一个不知愁苦的美人,司马懿却知道她的心里极度痛苦。
她痛苦的来源是没能救出她的师傅——事实上,在狠心染病之后,她就错过了一切。没人能在晕迷的时候救人,她自是不行。
现在,司马懿不得不稍稍地佩服这位名叫华云的少女。
她为了救她的师傅,不惜身染伤寒——这种魄力换作一般男子,根本无法做到,毕竟一般男子,没有谁敢于从容赴死。
历史上,华佗被曹操所杀——他本来只想顺便帮帮这位想救师傅的华云,然而看过华云不要怕死地受冻后,他忽然真心想要帮助她了。不为别的,就为她的觉悟,假若能救回华佗,是不是或许有些神童就不必年幼夭折?
司马懿望向一旁侍侯的侍女,脸上浮现一丝淡笑,厉声道:“你好生照看她,倘若有一丝怠慢,某定不饶你!”
“是。”那侍女却妖妖娆娆地媚笑一声,顺从地回应。
司马懿轻步离去。那侍女垂头静等,没人看见她的眼里划过一丝阴霾。
华云躺在床上,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梦回了谯县。
话说,谯县有一座歇庄,那里住着一名老头儿,姓华,名佗,字元化,乃是一位极其有名气的医师,人称华神医,有幸成为当今最强诸侯的侍医。此人曾在歇庄的西北角建了一座约五百平方尺的竹篱茅舍,正是用来诊病的药肆。药肆的周围搭建几座简易的居所,居所的牌匾上都写着“养疾康复”四个楷书大字,往年最易得病的季节里,常常会看到此处门庭若市,随处可见华神医匆忙的背影。
建安十三初年,公元二零八年,新年刚过,一个大清早上,她刚踏进了豫州沛国谯县的那座歇庄,远远地望见了那未开门的药肆,还没来得及惊喜,便见一群胸前绣有“许”字官服的差役们齐齐地跑来,一脚踹开了药肆的大门……
里面一阵鸡飞狗跳,传来华神医的怒斥与他妻子的尖叫,随后就见差役们七手八脚地把华神医推出了门外,两名差役拦住了华神医的妻子,另外两名差役各自架住了华神医的两名徒弟,其余差役不由分说把华神医往地上一按,将粗重的脚镣往他的腿上一拷,待华神医喘过气来,腾地铁青了一张脸……
你们是何人?放开老朽!……
两名身强力壮的差役粗鲁地推了推华神医,冷声道:曹大人有令,捉拿你去冀州问罪!你自个儿做了甚么事,想必该是清楚得很罢?……
不等华神医开口疑问,一名差役作了一个手势,众位差役们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华神医的一家人全部带走……
老爷!老爷!……
师傅!师傅!……
那天,不堪入目的画面:哭叫不休的妇人、年迈健朗的老人、愤慨挣扎的中年人……他们皆被厚重的脚镣束缚住,分别被差役们推推搡搡地赶进了马车上……
那群胆大妄为的差役们说他们来自于冀州的曹府,那些出生普通的歇庄平民们听罢,心肝儿胆胆颤颤,竟然没有一个敢上前发问——谁不晓得曹府是当今最强的诸侯?大伙儿惊吓,吓得躲在了家中,便是连华神医家邻近的父老乡亲,也不敢吱一声。众人默默地注视华府一家的老老少少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抓走了……
事情来得太过于突然,直至快离开谯县的时候,竟也没有遇到一丝一毫的阻碍。来自冀州的差役们拿眼瞅了瞅板车上的华神医和他的一家,越发觉得这趟差事实在太轻松了,他们愉快地大笑,毫不在意周围惊惧的目光……
她的眼中划过了一抹痛心,即便有心想要阻止,却没有办法解救那位华神医。
——那位华神医就是她的师傅啊!
师傅!师傅!徒儿回来了……
她握紧了拳头,仰天喃喃自语:我一定要见一见师傅!
——是的,她必须想一个方法,见到她的师傅。
——是的,她必须想一个方法,救出她的师傅。
她轻声地问:如何才能救出师傅?
——拖!只要拖慢马车的行驶速度,一切就好办了。
……她的双眼猛地一睁,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