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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徐宁很小的时候生活在这一带,倍感亲切。征讨花石纲并不是甚么很累的差事。平日里造作局只是设在那儿,哪里有奇花异草珍石,便派这些制使教头带人去取了来,一般百姓人家是不敢阻拦的。若是遇到了强硬之人,朱勔年纪不大却显得非常老练,他也不着急,此次花石纲只需赶在来年的五月份之前进京就行,多采取软硬兼施的办法跟强硬之人慢慢耗着,终究会为他夺过来。徐宁对这些鱼肉百姓的官兵们厌恶不已,但除了那天与林冲酒后吐真言,现在也不敢表露出来,以免招来大祸。
很快就到了腊月大寒天气,虽说是在江南,却也是天气寒冷。更兼南方没有冬天烧炕的习惯,西北风嗖嗖地刮得人心颤。朱勔早跑到苏州督促去了,杭州这边就更加闲了下来。
徐宁独自一人在屋中,感觉不到一点暖和,就取了葫芦,取道去附近村店沽酒,走过一个拐街道,猛然瞧见一伙人挤在一个屋中聚精会神的听一个人在说些什么。徐宁一下子想起了孩童时代,在这村落中,忙碌了一年的乡邻在年底终于闲了下来,喜欢聚在一起听人说书。此时此刻他不由自主地向里走去,听的人有垂髫之童,也有白发老翁。由于他穿的是普通衣服,大家谁也没有注意。
围在中间的却是个少年书生,生得眉目英秀,虽身着一身朴素的读书人服装,却透着博学多才之气。只听得那书生道:“各位父老乡亲、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小生胡乱读些诗书,不会那些说书人的一套术语,只会讲一些故事,下面请听小生说一段‘官学狗叫’。隋朝的时候有个叫侯白的人,话说他起初尚未做官,也无名声,住在家乡。当地的地方官刚到任,侯白就去拜见。回来后他对几个朋友道:‘我能让新来的官学狗叫。’他朋友道:‘哪有官老爷听别人的摆布学狗叫的?你若真能做到,我们请你喝酒;若不能,你就请客。’
“侯白答应了。你们猜他会怎么说?”
众人都摇摇头:“一个地方官怎么会学狗叫?”
“他们一起到衙门去,侯白进去见官,朋友们在门外看着。那官员道:‘有什么事,你又来见我?’侯白答道:‘您刚到此地,民间有些事情,要向您请示。您到任之前,此地盗贼甚多,我建议您下令让百姓各家养狗,让它们见了生人就惊叫,这样盗贼会自然平息。’官问道:‘如果这样的话,我家也须养条能叫的狗,但到哪里去弄呢?’侯白回答道:‘我家倒是新养了一群狗,不过它们叫的声音与别的狗不同。’官问道:‘它们叫出来什么声音?’侯白答道:‘它们“呜呜”地叫。’
“那官员想都没想就道:‘你不懂狗,好狗应当“汪汪”地叫,“呜呜”叫的,都不是善叫之狗。’侯白的朋友们在门外听了,都掩口而笑,但心下一想这样就输与他了。侯白就这样赢得了一桌酒席。”
众人都听得捧腹大笑,徐宁不禁也笑了两声,旁边一身着一件乌黑夹衲、芒鞋布袜却又魁梧轩昂,浓眉虎目的青年汉子问另一人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却是如此巧言?”那人回应道:“你不知道吗?这位公子名叫吕将,还未及弱冠的年纪,却早已是名满江南的才子了!”
只听得一人高叫道:“吕秀才,你再说一段!”又一人道:“你说错了,不能叫秀才了,吕家的小娃娃今年过了考试,都在太学学了半年了,最起码也是举人以上吧。”吕将却道:“大伯,他说的没错,我虽在太学学习,可依旧只是秀才,若要博得举人、进士之类的功名依旧要去考。”那人道:“嗨,那些对你来说又有何难?”
吕将微微笑道:“大家都是乡里人,父老们叫我本来的秀才功名固然可以,但叫我吕娃子更好!”
旁边那青年汉子道:“秀才,能不能说点别的?”吕将问道:“这位大哥要我说些甚么?”那汉子嘿嘿一笑道:“就说点当前的江南之事!”
众人有些不解,吕将道:“这位大哥,小生说是敢说,只怕大家不爱听!”那汉子道:“不敢听的出去便是了!”众人道:“我们为何不爱听?”吕将道:“因为下面我说的不是故事!”一老汉道:“吕娃子,大家都是庄稼汉子,不听故事还能听其他劳什子玩意?”
吕将开口道:“诸位看官,古有诗曰,‘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那汉子道:“这就是你说的大家不爱听的么?”
吕将笑道:“大哥莫要焦躁,听小生慢慢道来。小生今年在太学期间也抄得一首诗,曰,‘假山虽假总非真,未必中间可隐身。若使此山身可隐,上皇不作远行人。’古时将军身经百战,而今武官又在这江南山水中做什么?”顿时,人群中有些议论,几个略微读过书的人听出了一二,便叫着自己认识的人离开了。不一会儿,整个屋子只剩空荡荡的几个人了。
徐宁听出了这分明是在暗讽天子沉溺于奇花异石,也对比说出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制使、教头们不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却在江南帮着佞臣征收花石纲。本也想趁此离开,却始终没有挪腿,只是心想着听听再走。
那汉子渐渐露出满意神色,夸吕将道:“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真有你的!”吕将笑道:“小生这里还有两首,大哥要不要听?”
吕将既没等他回应,也没顾着尚有几人在场,开口又念道:“花石信是东南娇,裹峻山费黄绡。血泪点染湘妃竹,移入后宫舞绿腰。”
那汉子大笑:“说得好!”徐宁心中又是一紧,多了些许担忧。吕将又道:“花石无媚骨,诛求有佞臣。但求独夫乐,何昔天下人。”
徐宁心道:“也不知谁这么大胆,竟然做出这些诗来。”不过这反而使他心情舒畅了许多,吕将所说的不是自己乃至天下人想说而又不敢说的吗?
那汉子正想继续与吕将搭话,忽听得外面熙熙攘攘,似有吵闹之声。那汉子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朱狗贼的耳目真是无处不在。”又冲着吕将道:“吕兄弟,你先走,这儿就交由我来应付了。”
他的话还未落音,几个官兵冲进来嚷道:“是谁在这儿妖言惑众!”徐宁回头一看,是与他一道押送花石纲一个制使,唤作曲嗣复,武艺一般,却特别会拍朱勔的马屁,十二个制使中最得信任。
曲嗣复见是一秀才装扮的少年,便喝道:“你也是晓得事理的读书人,为何在这儿胡言乱语?”吕将道:“大官人息怒,小生乃一介书生,怎敢在此胡言乱语。”曲嗣复怒道:“江南果然刁民众多,人人都是盗贼。”吕将喊道:“大人冤枉,江南百姓都是安守本分,要真说盗贼,陕西那边有一伙,燕云那边也有一伙。小生不知大人为何不去那儿而到这江南来抓贼?”
那汉子暗暗喝彩:“真是个有骨气的书生。”曲嗣复一时间可没听出他射影含沙的话,说道:“来人!给我拿下!”
那汉子看了,黝黑的面庞上顿时深笼杀气。
徐宁早在一旁早已瞧见,心想:“一场恶斗恐怕少不了。”便在一旁想悄悄地离开,谁知门口早守着两个军士,徐宁欲从那儿出去,一士兵眼见,脱口而出道:“这不是徐教师么?”
曲嗣复回过头来,道:“徐教师,你怎么在这儿?也好,帮我把他们拿下。”徐宁却是一动也不动。曲嗣复瞧出他神色有异,便道:“徐教师,这勾结刁民的罪朱大人可是一向最痛恨的!”又对旁边亲兵道:“给徐教师拿把枪来!”
一军士恭敬的给徐宁递了把钢枪,徐宁心中狠狠道:“狗仗人势!”
那汉子高声道:“来来来!今天我与你拼个你死我活!”拿了身上的一把血红的弯刀,望徐宁赶将过来。
那汉子先跳到徐宁跟前,横向劈来,徐宁一封,后退两步,接着把枪头横穿而去,那汉子却是倚刀稳稳接住,借势而发。
弯刀如一抹红云,轻轻袅袅,时绽时收,钢枪寒星点点,银光闪闪,摄人心魄。各使生平绝学却都赢不了对方。两人斗了十几合,却是不分上下。
那汉子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如像这样斗下去必然吃亏,使出一招“弯月展”,一时间,一把弯刀上下翻飞,真好似血染全身,看了让人不寒而栗。徐宁不敢大意,以一截一缠防御,待到靠近时,对那汉子轻声道:“别和我打,擒贼先擒王!”
那汉子听徐宁这么一说,立即会意,急忙撇了他,忽然弯刀向前发出冲曲嗣复而去。曲嗣复心中暗暗叫苦,急忙向一旁躲避,却被那汉子赶到轻轻提在手上,那弯刀也稳稳地飞回到他的手中。
在看那边徐宁时,他虚晃一招,迅疾向吕将刺去。他本不欲伤害吕将,谁知吕将毕竟是个书生,见一杆枪朝自己过来,不免有些心慌,躲闪时,不偏不倚左臂恰恰被枪头刺伤。吕将“哎呦”一声跌倒在地,急忙用右手捂住左臂。
徐宁把枪握在手中,大声道:“快救曲制使!”
那汉子把刀架在曲嗣复的脖子上,道:“想活命的都往后退!”曲嗣复却没了刚才的脾气,求饶道:“好汉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