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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能舍身饲虎!”她强迫自己说出这句话来,原本以为早已干枯的眼睛里,再次流出了泪水,纯水晶色的,咸的,也是无比陌生的。
她和林绚尘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她几乎从来不哭,甚至多年都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她时时刻刻端着高洁甚至高傲的架子,可内心里,她世俗得甚至恶俗,她的心里认定了赵玉衡,那么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她去追求,哪怕这种追求,意味着迅速而痛苦的死亡。
她知道赵玉衡在看到她的时候,那眼神中的意思,那是幡然醒悟又痛心疾首的眼神,她知道自己的情已经送到了赵玉衡那里,她其实已经功德圆满了,她应该欢乐,应该坦然,应该对一切事物一切遭遇都无动于衷,不屑一顾,可是她不能,她知道自己不能,因为她的心里,还是奢望着那一种理想的美好生活,和赵玉衡在一起的美好生活。
她“动了凡心”,她沦陷了。
或许从她第一次在崇王府里见到赵玉衡和林绚尘的时候,她就沦陷了。
作为公主,作为曾经极上荣耀的豪门千金,她曾经认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动心,世间最高洁最孤独的那一朵花,孤芳自赏,直到老去,直到死亡,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赵玉衡就能让她沦陷。
应该说,这宽广的天地间,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赵玉衡才能让她沦陷!
“罢了!上吧!佛能舍身饲虎!”她紧握双拳,咬牙切齿,大红色的身影一闪,就出了小厢房。
忠顺王府的院子里,大风暴起。
“什么人!”敏感的妙音瞬间停步,显然她的神功了得,娇美挺拔的背后升起一轮冰冷的蓝色太阳,碧蓝色的寒雾从空中浮现出来,围绕着她的娇躯,显然,妙音的神功传承非常诡异,居然是以寒雾残阳为起手式。
“小姐,是我啊。”甄多实卑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令她迅速转身:“王爷召唤你的,小的我奉命领路——”
妙音点点头,俏脸之上寒霜密布:“带路!”
“是。”甄多实很不堪地吸了一下鼻涕,一双浑浊的黄色眼睛里满是艳羡与淫邪,他喜欢美人,可是在这王府里面,最顶级的美人都是王爷的,他一个小小的京官,还不敢造次。
“真是可惜了啊。”甄多实一边嘟哝着,一边在前头领路,妙音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不对劲。
完全不对劲,特别不对劲,狂风在院子里放肆地舞蹈,空气中也慢慢析出冷凝的杀意,仆人们惊慌失措地收拢着衣服,而妙音却感觉到,这王府中,似乎于黑暗之中多出无数双冰冷残酷的眼睛。
她抬起头,骇然发现守护大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她张开嘴,猛然用手捂住,不让自己叫出来,她仿佛忽然间临时想起忠顺王爷是自己的平生大仇,这个时候提醒他们,似乎有悖她的智商。
她身后的蓝太阳慢慢消退了,化气四重的魂气被慢慢地,艰难地压进身体里,尽量不显露出来,原本带着近乎必死的决绝的女孩,此时反而如同女特务一样高度警觉,漠然又警惕地防卫着周围的一切,此时的妙音,感觉这座王府简直变成了鬼狱,似乎从任何一片阴影之中,都能忽然弹起一张血盆大口将她吞噬。
她跟着甄多实穿过三重仪门,来到里间,抬眼就看到了满屋子的玩器,这些玩器中,大部分出自曾经给她些许温暖的崇王府。
妙音垂下眼帘。
“王爷,您亲笔落下字句,答应既往不咎的。”妙音站在门口,并不上前。
“那是用你自己来换那个叫玉衡的臭小子,别搞混了。”忠顺王爷的声音从更里间的卧房中传来,语气中满是面对女奴的傲慢:“想让本王既往不咎,就得你来换他,否则本王本着对朝廷负责的态度,以后也要时不时过问一下的,看在你那些珍玩的份儿上,本王保证留他性命就是了——来来来,过来,过来,你今晚能成就本王,本王也不吝惜成就你——”
忠顺王爷说着,嘿嘿嘿嘿地笑起来,那声音之中充斥着粘稠的淫邪气息,妙音的脸红了,不是害羞而是气愤。
“佛能舍身饲虎!”她咬紧嘴唇,攥紧拳头,轻轻一步跨过隔间的门槛——
她摔倒了。
卧房里面传来一阵很钝的响动,还有王爷有些惊慌地大叫声:“怎么回事?地牛翻身啦!?”
他的声音清楚地传到妙音的耳朵里的同时,爆炸的巨响,震撼了整座秀杭。
那不是一声爆炸,而是连续的,密集的,仿佛千军万马扫荡过来般的爆炸巨响,爆炸声中,还有无数的粉碎声作为伴奏,而王府中一应下人的尖叫声,吼叫声,求饶声,哭喊声,都在这巨大的爆炸声中变得模糊不清。
忠顺王府的正门包括门楼和正面的整段院墙,都被彻底推平了,钢铁的履带轰鸣着碾过碎石,重炮齐射过后,同轴机枪化作死神的电锯,残忍地收割过每一个还能活动的身躯,在重装钢铁洪流的后面,跟着242具双足行走的傀儡,不成比例的笨重上半身,没有头,没有手臂,只有长枪短炮。
漆黑长袍兜帽,黄金面容血手套,黑零,这个在江湖传言中恐怖如同死神的男子,就这样轻松惬意的迈步进了忠顺王府的院落。忠顺王爷的侍卫们当然跳起来集结军势,然后——
集体下跪。
这个时候上去冲锋的都是傻子。
“不不不不——不好了汪汪——王爷啊!”卜固修的声线如同防空警报,一边尖叫着一边疾奔而来,瞬间就将刚要起身的妙音撞飞出去,自己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忠顺王爷的卧房,此时卜固修的语气和神色都如丧考妣,可实际情况比如丧考妣更加严重——搞不好自己也要丧命的。
“怎么回事!!”忠顺王爷的吼声特别像狮子叫,就算还没有看见那张讨人嫌的蛇头一样的老脸,妙音也能稍微体会到他此时的那种狂怒。“眼看着的洞房花烛夜,转头见家破人亡时,真正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世人一切,逃不过善恶的果报——”妙音的心里无端地萌生出一股快意,转而又被一股悲凉的解脱感包围:“罢了,终究还是能和玉衡死在一起,只希望那强人,能行行好,将我葬在那破落的百花园中——”她自语完毕,转头就冲出了隔间,朝着外面冲天的火光扑去。
那动作太像舍身。
她鼓荡起全身的魂气,由魂气组成的聚魂式在身后爆开,显出莲花一样的精美纹路,妙音的战魂十分特别,是“高贵之白”,一种莲花形态的植物战魂,正如她本人一样,特立独行,举世罕见。
战魂在聚魂式中慢慢显现出来,一片片寒风与冰晶组成的圣洁花瓣将她包围起来,抵挡住枪林弹雨,许多到猩红色的射线轻易地穿透了莲花,照在她的要害上,最终却并没有招来致命的弹雨,傀儡也是有些判断能力的,战场行为模式判定系统很容易就判断出妙音此时并没有什么威胁度,而傀儡们接受的指令是清除区域内的武装人员,可不是不管不顾地全部歼灭。
刺眼的光亮忽然让妙音暂时失明,她猛然收住脚,抬起手挡住眼前的强光,强光减弱了一些,变得可以接受,她就放下手,在探照灯的一片惨白之中,茫然无措地看着那将道路完全堵死的庞大魔物。
钢铁履带之前,女孩的化气境界是那样的渺小。
那钢铁怪物没有上前,更没有后退,就如同一块顽石一样一动不动地挡住去路。妙音心里着急,脸上佯装镇定地左顾右盼,发现自己正站在中仪门的门口,两边都是一道并不算高的园子内墙,这些墙对于妙音来说还不算什么——
她正准备腾身而起,靠着轻功翻越内墙,想来那怪物如山笨重也不可能跳起来,却猛然感觉到一股熟悉又无比强大的魂气威压,从天而将。
在惨白色的探照灯下,那黑色是身影是如此矫健,在妙音的眼里简直矫捷如魔。
那黑色的身影上,流淌着暗金色的波纹,如同黄金在衣服上的花纹里流淌。
她从内墙的顶端飞身而下,浑身辐射的强大的气场,寒风在空中凝结,几乎变成一片片绯红色的雪花,那身影就算穿着宽大的长袍,在凛冽的暴风之中,依然显得娇小如精灵。
如暗夜魔灵般,那身影扑进了妙音的怀里,而妙音本人,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对方的速度都不是她能比的。
“妙音姐姐!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呀!”当女孩的声音穿入妙音的耳朵时,妙音感觉自己应该是真的没睡醒吧?
“我这是……在做梦吗?”妙音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很痛很痛,痛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林妹妹……”她只说出这个名字,就抱着林绚尘大哭起来。
她哭着,听到林绚尘似乎发出一声男人的怒吼,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到的也只有林绚尘流着泪的可爱眼睛,以及林绚尘身后闪爆一样的火光,那一声雄壮的怒吼,是从林绚尘背后的怪物那里发出的。
火光和硝烟散尽,妙音的背后传来爆炸,惨叫和血肉之躯被暴力撕碎的声音,地震般的爆炸带着灼热的暴风从妙音后面传来,狂乱的风将两位女孩的头发吹拂起来,妙音的长发向前,林绚尘的长发向后。
就在两位女孩相互拥抱着,长发飘舞的美艳瞬间,林绚尘的背后轰然展开冰冷的涟漪,涟漪之中,一对金属羽翼迅速生长,最终变成那遮天的幻想之翼,金属羽翼之下暴起凛冬的狂风,流岚夹杂着暴雪,轰隆一声吹倒两边的内墙,林绚尘紧紧抱着妙音腾空而起。
“姐姐,你知道紫鹃姐在哪里吗?”在暗夜的高空中,林绚尘的问题和着凛冽的罡风传进妙音的耳朵。
“她住在东南角上的下人房间里,没事的。”妙音出神地望着下面的王府,火光冲天,血肉横飞,“这就是屠城?”她这么想着,没有问出来,在她自己心里,就有上千条对这个火坑一样地方反复屠戮的理由。
“那我们就去找她吧!”女孩的声音里充满了雀跃,妙音转头看了一眼她那亮晶晶的眼睛,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至始至终,女孩都没有提到“赵玉衡”三个字……
她们降落下来,然而一切都晚了,紫鹃正被两位魔威阁的女弟子客客气气地请出来,她身后跟着王雨柔,柳梦仪,郭镶玉三个人,她们被一队身穿血云装的年轻女孩子簇拥着,朝王府外面走去,她们的身边,还跟着几具漆黑的冷硬的傀儡。
林绚尘和妙音躲在一边,看着这一切,妙音没有冲上去,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已经在微微颤抖,她不认识鬼厉名,但是她知道江湖上极端可怕的“晓”组织,知道这些人的背后,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傀儡宗。
“她们把紫鹃抓走了!阿弥陀佛,她真是虎口还没出就掉入狼窝里面!”妙音等鬼厉名走开了,才带着哭腔说道。
“我们去外面等!这些人不会伤害紫鹃姐姐的,伤他也没有什么用处,而他们很少做没用的事情。”林绚尘安慰着,却让妙音起了疑心:“你这么了解他们?”
“姐姐怀疑我?”林绚尘巧笑嫣然,她的半边连被火光照耀得明亮而邪魅。
妙音缓缓摇头:“怀疑如何?不怀疑如何?如果这辈子可以和玉衡绝处逢生,长相厮守,纵然下拔舌地狱也在所不惜。”
林绚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很现实,也很世俗地问妙音:“可是,二哥哥他不学无术,真正潦倒不通世务,姐姐——”
“他若甘于贫困,就是养他一生又何妨。”妙音的话让林绚尘无言以对,甚至有些羞愧,是啊,赵玉衡,那是一个和她林绚尘一样有着精神追求的人,纵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如何?赵玉衡讨厌官弛暗,讨厌商贾狡诈,可是他从来也没有嫌弃过种田务农!他是这个世上非常稀有的,甘愿亲手种花的富家公子N况,赵玉衡喜欢修炼,喜欢神功和力量,将来,未必不能投身江湖,哪怕去杀手行做任务,快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