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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有人发热,而后咳血死去,杨林在短时间内见惯生死,早已麻木不堪,便是自个儿忽然间发热,他也不觉得奇怪。
但迎春不顾危险从家中赶来,仿佛一个惊雷劈在杨林头上,他发觉已无法将迎春送回去后,便拼尽全力保证迎春安全。
虽然每个人都晓得,碧口镇上已没有一处真正安全的地方。
这段时间与以往不同,他非但要在白日里巡查,更要在晚上打着灯笼四处查看有无新死者,若发现有人发热,也要快速送到隔离地带,以免过给更多人。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眼睁睁看着自家亲人给拉走,一去不回,不过几日送来一坛子骨灰,碧口镇这些个人心中到底咋看杨林,杨林自个儿也晓得。
有些小娃娃,悄声叫他瘟神,他不是听不见。 这日杨林打着灯笼巡查完各处,不觉走到大夫那里,别看大夫每日出入病人身边,大夫家中却干净得很,有几个年轻妇女与迎春住在一处,帮着大夫制药、熬药,总
算能帮些忙。 此时大夫家中一丝儿灯火不见,杨林在门口站一会儿,听见里头有人声气,也听不清有无迎春声音,却舍不得迈步离开,索性在那里竖起耳朵听,若是哪一句像迎春
说话,他就高兴得不行。
恰似大旱三年的土地,迎来头一场雨水。
到底大伙儿都乏得厉害,里头这帮年轻女人没说几句,就唧唧哝哝睡着,杨林等了一会儿再听不见声音,才迈步走开。
他睡上两三个时辰,又得起来各处巡查。碧口镇上属他官最大,乡老因不肯遵县令老爷号令,要带着自家染病的孙儿到县里去求医,已给杨林下令关起来。 他一上来就整治了碧口镇最厉害的人,旁人不敢再有二话,可也不拿他当个寻常人看,但凡有烦难事情都要问他咋处理,杨林自认是个粗人,可赶鸭子上架,这些日
子处理的事情不比县令老爷少多少。 第二日一早,杨林还未睡醒就听见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晓得又有人病死,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去烧埋死者:原本这活该是死者自家人干,可一来怕过人,二
来死者家人往往要求个全尸不肯烧,到头来还得差役动手。 烧完死者已过去小半日,杨林虽一点儿胃口没有,还是生嚼了个冷馒头,粗粝的面粉直划拉嗓子眼儿,他啥也没说,情形太过艰难,连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哪里
还挑吃的?
杨林手底下的差役走过来,笑嘻嘻道:“副捕头,我瞧见嫂子哩。”
杨林一愣,红着脸道:“休要乱叫,人家还是个大姑娘。”
那差役只管笑,迎春便是个干系的大姑娘,肯在这种时候赶来帮忙,就叫人心中感佩,叫声嫂子不为过。 给手下一提醒,杨林心跳加速,磨磨蹭蹭走到大夫家中,满心以为能瞧见迎春在里头煎药或是缝口罩,谁知竟不见迎春人影。一问才晓得,迎春竟跟着大夫施药去了
!
大夫家中干净,可他每日出入隔离区的病人堆里头,那就是在刀尖上走路,一个不当心染上病,谁也救不的。
杨林额头青筋乱迸,恨不得立时把迎春揪到百合跟前问:“你到底咋教妹子的,叫她少寻死!”
然而迎春她大姐不在跟前,满碧口镇唯一有心思照料她、管束她的,也就他杨林一个,只得大步回去隔离区,好容易才在几十个等死的病人里头寻着迎春。
迎春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格外温柔的眼睛。这里头的病人多半只一两天好活,大夫也没啥法子救命,只好熬些止疼的药,叫他们少受些苦。
大夫带着迎春和另外两个人,手里端着药碗,见着有人难受就给灌下去,减轻些苦楚。 生死当前,啥样的人都有,有些人还晓得说声谢,自个儿虽不能活,旁人的好意要心领;还有些人瞧着这几个人没病,自己偏病得要死,心中自然不服,抽冷子拉住
迎春,冷笑道:“你为啥没病?”
迎春给吓得一呆,杨林冲上来拍开那人手,拉着迎春就往外走,迎春连忙放下瓷碗,嘴里还问杨林:“你早上吃饭没有?我才来这里,也没见着你人。”
杨林恨得牙根发痒: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一个不当心就要把小命丢了,她不想着活命,还有心思问人吃饭没有!
杨林恶狠狠道:“叫你帮着熬药,你跑这里来干啥?不要命了?”
迎春平静道:“我看大夫辛苦得很,几个人忙不过来,煎药简单,就是施药人不够,索性来帮忙。反正我身子挺壮,一时半会儿没啥事。”
她日子过得好,身体比旁人康健些,又有口罩手套,每日吃药汤防身,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
杨林气急败坏,迎春却不慌不忙,望着他道:“我不是不怕死,可有些事情,比生死要紧。”
杨林只觉一股热流在胸腔中鼓荡,激得他眼底发热,喉咙发紧,几乎想立时把迎春揣进怀里,以免她收到一点儿损伤。
偏他才碰过病人,连迎春戴着手套的手也不敢多拉。
杨林抽抽鼻子:“你要早些说这会儿该多好。”
迎春摇摇头:“再早些日子,我也想不通,翻不过这个坎儿。”
她安安稳稳待在家里,原本可以等着疫病过去,到那时要是杨林一切都好,自然会向她提亲,她啥也不用付出,就能得到好些个东西。
可她每晚都梦见杨林一身是血,远远地看着他笑。
迎春一睁眼就想起杨林每晚看着她回家时,在灯笼朦胧昏黄灯光外缘,沉稳凝实的脚步叫她晓得有人在护着自个儿。
叫她不用担忧忽然有人跳出来,将她拖到黑巷子里,也不用担忧有人指指戳戳,说她自个儿不检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迎春整宿整宿大睁着双眼,问自个儿:要是那人染病死了,你后悔不后悔?
她心想,后悔得要死,我为啥没早点儿叫他如愿,为啥非要防着他,当他怀着坏心?
她得着机会离家,先看过大姐夫跟如真,再看过腊梅和妹夫,唯独牵挂着的就剩下杨林。
事后迎春想起也未免咋舌自个儿大胆,可一路赶去碧口镇,对人说她是杨林媳妇儿,要守在路口的差役放她进去时,她既不害怕,也不后悔。
好些话不用说,她人在这里,旁的都不要紧。
杨林见着她第一眼,就晓得她来陪自个儿死,他又急又气,可也高兴。
他以为自个儿要怀着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死去,没想到老天垂怜,他竟也有这一天。
这一刻杨林心想,就是死也值了。
可迎春不能死。
杨林对迎春道:“往后别来这地方,只要你活着,我就是死了到了阎王殿,也打翻牛头马面逃回来。”
迎春小声嘀咕:“牛头马面是公差。”
杨林笑:“我也是公差,不怕它们。”
分明阴霾密布,四下里愁云惨雾,迎春却笑得迎春花盛开一般:“我晓得了,你记着你的话。”
杨林心说,你说的话,好似拿刀子刻在我心里,哪一句我记不住? 他原本已熬得油尽灯枯,这会子忽然生出无限精力,精神百倍地去干活,指挥人防着疫病:他万万不能叫迎春染上这病,就是他自个儿也得注意些,不能再把命不当回
事。
好在没让他们等太多日子,医官赶到,对症药物用下去,从鬼门关拉回多少人,就是把脑袋挂在腰带上的差役,也都大大松口气。
杨林回县里与县令复命:这回他是去送死,可没死,那就是大功一件,县令无论如何要记他的好。
迎春跟着杨林回县里,还没来得及给百合报信说她一切都好,杨林就病倒:跟宋好年一个症状,累的。
迎春匆忙去腊梅那里,托她带口音给百合,免得大姐悬心,便要回去照看杨林。
腊梅还劝:“无名无分分,你仔细人说嘴。”
迎春道:“生死里走过来一遭,我还怕人说?往日我名声不见得多好,往后也不会多差。”
腊梅见劝不住,只得给她留些银钱傍身,自个儿与汪小福收拢家什,奉着汪大娘骨灰回乡。
回来把婆婆骨灰安放好,头一件事就是带着给百合的谢礼、给闺女的吃食玩具,到大姐家去接闺女,并告诉迎春的去向。
百合这才晓得始末,又是欣慰又是咬牙:“这死丫头,回头看我不打她!”
腊梅跟宋好年一个反应:“你嘴上说得厉害,回头见着人要是下得去手打,我也不叫你姐,从此以后叫你姑奶奶!”
“呸!”百合瞪腊梅一会儿,见腊梅丝毫不怕,只得抱住庭玉道:“你要欺负我,也简单,我只欺负你闺女。”
庭玉仰头“啾”一下亲在百合脸上,她好容易板起的脸顿时化作一派温软,笑着跟外甥女额头抵着额头:“我们庭玉真乖,不像你那没良心的娘和二姨。” 庭玉听见夸她,乐呵呵拍着手笑,浑不顾腊梅咬牙:“敢笑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