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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骨水车的原理一说就透,明白此理的齐庚有些抓耳挠腮,看向熊荆的目光敬佩中带着复杂,或许觉得熊荆太不可思议了,但不可思议还在后面。
在熊荆的示意下,刚刚砍伐下来的一株赤实树被抱了进来,两个竖子用斧头锯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中截取了一小块。两人不是木匠,动作之生疏之别扭看得轮贰、齐庚浑身难受,但主人没有吩咐,他们只能牙齿发酸、挤眉弄眼的看,待木片取下,一切才恢复正常。
熊荆好像没看到两人的不适,因为他要科普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天生万木,各有禀性。”他咳嗽一声才开始说话。“万木禀性易懂,木之本性不易懂。扭曲、开裂、横断、凹陷,都是木之顽疾,我观这些之顽疾与水有关。”
与水有关?熊荆话的意思两人懂,可道理两人却不懂了。“请公子赐教。”齐庚揖道。
“凡活物皆含水,木材亦然。”此时竖子们将取下的木片置于称金的天平上,记下重量后投入一铜匣,匣下烧着火。“木材含水重量为甲,不含水重量为乙。甲乙之差为水重。水重比之木重为含水率。含水率不同木性则不同,故木需风干而作……”
都是老木匠,听熊荆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的点头,这个道理他们很早就懂,可如此科学的解释却是第一次听。熊荆接着道:“船行于大海之上,凶险无比,各部含水率必有规定。今后船厂工艺手册之中必须注明木材含水率……”
听不懂了,好在熊荆随后解释道:“所谓工艺手册,即匠人如何作业之步骤,先砍还是先锯还是先刨,长短几何、宽薄几何,一切皆有定制。简而言之,就是以最少之力气、最少之时日、最少之木材达到设计之要求,这便是工艺手册之目的。懂了吗?”
“然。”两人俯身而拜。
“样木还在烘干,四个时辰后你们领其他人进来看看含水率为多少。”交代都交代完了,但含水率一定在各人面前建立印象。
“殿下回学宫否?”四个时辰之后已经天黑,学宫是旬休制,今天熊荆没有去藏书馆。
“回。”再一次环视这片希望之地,熊荆点了点头。
船厂在紫金山北,寿郢在紫金山西南,而学宫又在寿郢之南。如果坐车,那就要绕一大圈,好在淮水入寿郢,水出寿郢即芍陂——这是比都江堰早三百多年的水利工程,芍陂通兰台。早上熊荆来从学宫来只花了两个时辰。
登舟而行,舟入水门后,私自出学宫的熊荆不得不躲进舟舱,隔着木窗看向岸边。寿郢是楚国都城,虽不如旧郢繁华,人口也有四、五十万。从淮水开始,便见舟楫如林,无数舟舫泊于岸边,靠近水门的护城河两岸,行人如织,商铺房屋更连甍接栋。
对古人来说,寿郢是大城市,对熊荆而言,这不过是一小县城,了不起是地级市,热闹真没什么好看的。他现在关心的是沿路的船。帆自然没有的,这一点他后世就知道了,虽然有些人拿先秦已经有了‘帆’这个字做文章,说什么‘帆’的意思就是‘泛泛然’,此正是帆的特点,说明先秦时期的船已经有帆云云,可这个解释是东汉时期的。
现在的舟、舫、舿,以熊荆的观察了解,全部无帆,航行全靠船桨。不但无帆,也无舵,转弯全靠一根尾桨。并且,还没有橹。这是熊荆没有想到的,他以为这个时代已经有橹了,可就是没有。一橹顶三桨,桨的效率是很低的。大江之上顺水下行还好,要是逆水而上,桨手估计要累死。一些流速快的地方还可能上不去,只能靠岸上纤夫拉纤。
看着迎面而来的舟舿画舫,熊荆越来越有一种优越感,他难以想象第一艘帆船造出来之后众人将怎么看这种借风而行、转向有舵的船。
舟楫之上的熊荆得意的生出些优越感来,在郢都熙熙攘攘的大市上,摩肩接踵,吆喝不断,某个衣裳残破、嘴有鼠须的落魄士人看见满市场的东西,也生出诸多优越感来。
“此物可食也。”一大块醯肉被他抓在手里,随后快速的揣入怀中。卖醯之人正在招呼别的客人,等他回头才发现醯肉少了一块。
“此衣可穿也。”怀里揣着一块沉甸甸的醯肉,又看到有个铺子正在买衣裳。看看自己的衣服已破的露肉,老鼠须毫不犹豫,费尽全力的挤到衣铺旁抓起一件衣服就撤。这次可没有那么幸运了,衣服全用绳子拴着,一件拖着一件,铺子主人当即大喊:“有人偷盗!有人偷盗!!”
偷来的衣服也塞在怀里,丝毫没发现身后吊着一大串衣裳,顺着人流,老鼠须继续前行,路过一个铺子见是卖燧石的,他再次喃喃一句,“此器可用也”,随即将一块燧石抓住手里。
“盗贼何往?!”身后一句大吼,戴冠佩剑的皂吏一把将老鼠须提了起来,他是顺着拖着的衣裳跟过来的。
“抓住市偷了,抓住市偷了……”行人不由驻足围观,两边铺子老板们不约而同站到了高处——寿郢市场繁华,可市场上的偷也不少,今天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真是拍手称快。
“为何偷盗?”气喘吁吁的市吏上来了,顾不得擦汗,眼见大家都看着,他当即质问。
“啊……”被这么多人围观,老鼠须瑟瑟发抖,这时候皂吏已经在掏他怀里的东西。醯肉、衣服、燧石、果脯,甚至有一个女人用的簪子。
“为何偷盗?”人证物证俱在,市吏愈发理直气壮,声音不由大了几分。
“我……”老鼠须看着那些从自己怀里掏出来的东西,终于恢复些神智。“利火炽时,双目晕热,所见之物皆像我有,不知为偷。”
“哈哈……”答话激起一片笑声。‘所见之物皆像我有’,这他喵的也算偷东西的理由。
“鄙人村野乡师,今春起无一名学生。家中老母小儿已饿旬月,不得已为偷也。”大概是被笑声刺激了,老鼠须下意识的亮明了身份。众人笑声一滞,随后又再次大笑。
“既是乡师,当明我大楚偷盗之律。”市吏多看了老鼠须两眼,确实有些文人书呆子模样。虽然有些惋惜这个乡师,可他最后还是道:“一切由司败发落。带走!”
“且慢!”出人意料的,围观群众中闪出两个壮汉,两人都是黑色葛布,身负长剑,说话的那个须如铁针,脸皮墨黑。一见这身行头,登高而望的铺子老板赶忙缩头,口骂脚踹,让下人赶紧收摊。围观群众中一些见多识广的也开始往后退,原本围着的狭小空间顿时大了几倍。
“偷即违律。”看着两人,市吏大声说道,手却和身后两个皂吏一样,按在了剑柄上。“尔等意欲何为?此处乃楚之郢都,城中有十万兵马,尔等……”
“乡师度日艰难,无以为生,为偷亦非所愿,吾等只想代他给付钱币。”一块东西掏了出来,是银饼,较为年长的黑衣汉子直接将它扔到市吏怀里,市吏却不敢接。
“此人偷盗,人赃俱获。按律需请司败发落,我岂能私放。”银饼掉在地上,可抓偷乃人所共见,即使想放人也已经不可能了。“我劝尔等……”
‘噌’的几声,三把铜剑已经出鞘了,可剑尖还未对准来人,眼前人影一闪,黑衣汉子已经欺至身前,砰砰砰一通拳脚剑刺,市吏皂吏全趴在了地上。怎奈有良民已经跑去报了官,这边市吏刚倒地,那头便听见鸣锣之声,一行军旗疾行而至。
“快走!”拔刀相助的两名游侠见事情闹大,不分由说架起糊里糊涂的乡师便朝人多的地方跑,沿路还掀翻了无数铺子,市场一时大乱,重演逐兔之日的盛况。
“殿下请喝茶。”青翰舟上,葛从舱外端着茶进来,熊荆不喜欢椒浆、梅浆,只喝一些柘浆,但自从在王宫囿苑里发现茶树,他就命人采摘茶叶炒熟,然后天天喝茶。
茶放在几上,熊荆还未端起茶杯,舟尾就一沉,全舟晃荡。葛当即起身,以为是和别的船撞了,谁料身后帷帐一掀,几个人冲了进来,快的让人手足无措。
“何人?!”葛厉声大喝,靠近舟首的卫士羽和禽对准来人连刺几剑,都被其险险避过。熊荆也懵了,马上就要出城了,怎么会跑进来几个持剑歹徒。
“非富即贵,可尽杀之!”进来是刚才在市场上仗义助人的黑衣游侠,搏斗的间隙,黑脸的那个环视舟内,见装饰奢靡,葛、羽又身着锦衣,顿时起了杀心。
“不可,侠者不欺妇孺。”白脸年长者差点就被羽一剑刺中,直到他闪至熊荆身侧。
四剑相对,两人低声对答,口音不是熊荆等人能听得懂的。众人提心吊胆间,岸上一片锣声,紧追而来的甲士到了,听闻此声的葛刚想呼喊,却见一把剑架在了熊荆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