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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杨端和打算做出什么决定,天都快要黑了。尽管炮舰上的水手正在更换新的横桁,挂上备用的索具和风帆,可依旧不能与北面的秦军战舟接敌,也难以追击。夕阳西下,最后一缕阳光落下时,隔着一段距离对望的秦军舟阵终于响起清晰的金声,乌云一样涌来的它们又在落日的余辉下被风吹散,往北退去。
“我军……”看着秦军北退,沈尹尚僵直的身躯产生些椅,被烟火熏黑了的脸强笑下苦涩更甚。殉爆的炮舰不仅仅只有曹夕号一艘,招遗、甘山号两舰也发生了殉爆。招遗与曹夕号一样炸得粉身碎骨,甘山则剩下半个舰身,而后半沉入大海。
“秦人再来,舟上皆投石机也。”鹊山号舰长欧易不无担忧的道。
“秦人再来,我军不必再护舟楫,何惧投石机?”军司马陆无伤也心疼三艘殉爆的炮舰,他原本很反对沈尹尚不发射霰弹的命令,但为了吸引战舟围攻,又必须如此。
“报——!”焦黑的桅盘上传来一声军报。“红、红将军返也。”
“红将军?!”因为艉楼高度的关系,虽然看不到远方,沈尹尚等人仍然转身往后方张望,心里猜测红将军是红牼还是红牟。红牟在东洲封地,返航应该在五、六月;红牼去年夏日还在遥远西洲的地中海,一年时间不可能返航。
“混沌、混沌号!禀告将军:混沌号返l沌号返也!”了望卒兴奋的在桅盘上跳跃,真让人担心他会从上面摔下来。他最开始看到的只是主桅杆顶上的‘红’字将旗,过了良久才看到混沌号那独特的绣有三头凤的泛黄风帆,这才认出是混沌号。
“是红将军。”陆无伤也有些激动,绿洋舰队有四艘混沌级炮舰,这四艘炮舰不但能补充舰队今日的损失,还意味着楚国与地中之海的航道终于开通。陆无伤是陆茁之子,他完全知道绿洋舰队返航的意义。
“我可逐秦也。”舰长欧易想到的则是追击秦人,绿洋舰队未受火油弹肆虐,舰上还有完整的帆具,他们肯定可以追击秦人。
“红将军数万里而返,舰底淤着,将卒疲顿,此如何逐之?”陆无伤反驳道。他最担心的莫过于混沌号像曹夕号那样殉爆,真那样的话,损失不可估量。
“返航!”振奋精神的沈尹尚下达了命令。避迁已经开始,秦军既然撤退,那么再次进攻将在数月之后。这一次避迁是无法阻止了,下一次避迁如何,那是下一次避迁的事情。
“将军有令:返航!”麾下重复沈尹尚的命令,已知追击无力的各舰只能靠尾桅上的三角帆转向返航。越驶越近中,混沌号上的了望卒也看到了鹊山号桅杆上的旗语,他大声向红牼报告道:“秦人已退,沈尹将军下令返航。”
“秦人已退?!善。”红牼闻讯开颜。夜中难以视物,炮舰并不适合夜间作战,秦军撤退当然好。“告之沈尹尚,秦军战舟皆没,我当返之以救童子。”
四十多艘秦军战舟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将近千艘避迁舟楫被撞沉,数千名男女童子漂浮在海水里。红牼驶向沙岛时已放下舰上的小舟,这些小舟和返回的越师战舟一起救援落水者。夜幕将至,既然战事已经结束,红牼当然要返回刚才交战的海域救人。
混沌号发出旗语的同时又一次迎风转向,往西南方向回驶。霞光中,漂浮在水里的童子不断被战舟和小舟救起,此前躲避的避迁舟楫也加入了救援的行列。活着的、死了的人都从水里捞起,尸体堆在甲板上,然后又堆在江岸上。借着最后的晚霞,站在岸上浑身湿漉的项缠看着那些没有头颅的尸体浑身颤抖。
“季叔,秦人为何要砍头?”项缠活着,继承项超爵位的项羽也活着,但他半张脸是血,别人的血。八岁的孩子看到尸体并不惧怕,他只是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秦人为何要斩首。
听闻侄子的追问,项缠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嗓子却好像缝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倒是一个抬尸体上岸的水手恨恨道:“秦人,禽兽也!禽兽食人何需缘由?”
“禽兽食人,爱食头否?”八岁的年龄善恶仍不分明。暮色下,水手看不清项羽一身淄衣下的佩玉,如果他看到他身上的青色佩玉、朱色组绶,答话必要诚惶诚恐。
“禽兽食人,最喜食头。”水手下意识回答,看到项羽神色有些呆滞,安慰道:“公子乃大司命庇佑,不然亦被秦人所食。”
无头尸体没有胡乱堆砌,而是平放在地上,用布遮起。他们腰上的身牌被割断,小心地放入一个木匣。一个身牌便是一个生命,这些小小的生命将木匣装满,盖紧,随后送往朱方。
项羽看着身侧的人被杀,仍处于劫后余生的麻木中。他好奇秦人为何要斩首,水手将斩首解释成‘秦人最喜食头’,想到自己的头颅差一点被秦人吃掉,这才生出恐惧。匣子装上战舟送往朱方港时夜幕已经落下,就在这温暖的黑暗中,巫觋们唱起了歌:“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j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
“秦军已退,然,”朱方港,通讯司司尹屈乐天黑前收到了完整的战报,脸上一片凝重。
“如何?”一直忧心战败的鲁阳君、淖狡等人连忙追问。
“曹夕号、招遗、甘山号因大火殉爆。”烛火摇曳,屈乐的声音也随烛火摇曳。“越王或是见我军危机,率军冲上,秦人战舟趁机南下也。”
“啊?!”鲁阳君抓紧了木案,“我舟楫如何?!”
“或死千余人。”到底死了多少人屈乐也不知道,前方舟吏只能估算。
“千余人?!”鲁阳君心忽然空了,指甲抓着木案咔咔直响。
“幸而红牼将军率绿洋舰队至。”屈乐这句话终于让诸人产生些喜悦。淖狡不想鲁阳君过于自责,道:“红牼将军至,避迁当无忧也。死千余人虽不忍,然二十万人可存。”
“我之罪、我之罪!我之罪也……”鲁阳君听出淖狡的劝慰之意,不论如何辩解,这都是他的罪责。他下意识握住了剑柄,然而避迁未毕,他的使命尚未完成,此时伏剑更是有辱君命。
“红牼将军至,随舟之人还有罗马国使臣。”屈乐最后禀告道。
罗马国、迦太基国、埃及国、塞琉古国、印度国……,除了巴克特里亚、也就是大夏国诸将有些印象之外,其他什么国诸将根本不知道在哪里。淖狡与郦且对罗马国是很清楚的,长老宋也有些了解,毕竟他是楚国的诸敖。
“此西洲西地中海之国,彼与迦太基国鏖战二十余年终胜之,强国也。”郦且道。“今迦太基国为埃及国所说,去年年初攻我舰队,阻我入地中之海。与罗马国交善,与我有益。”
“罗马国既在西洲,与我有何益?”若敖独行不解。“秦人攻我,罗马国可出兵助我?”
若敖独行的问题差点让郦且无话可说,好在他知道熊荆此前的苦心,道:“地中海诸国亦如天下,最东之塞琉古国、埃及国、马其顿国,希腊诸邦国;最西便是罗马国与迦太基国。
中洲之西、之南、西洲之人皆爱香物,香物、奢物买卖由埃及国独占,每年获利十万金不止。
红牼安返东海,避开埃及国至地中海航路已通,然迦太基国素与埃及国交善,攻我也。若我与罗马国交善,海舟之货物可运至罗马国售出。彼时西洲商贾云集罗马国,我得巨金也。”
郦且用最简洁的方式描述罗马国的意义,对楚国来说,那就是一个安全的贸易港。与埃及、塞琉古、迦太基交恶的情况下,只有罗马人才能保证楚国贸易港的安全。
“我若得巨金,便可以巨金至印度买入稻麦布匹等物运入新郢。”郦且最后补充了一句。
印度的稻麦和棉布诸将都不陌生。齐国与楚国交恶的时候,楚国大半布匹都进口自印度,酒肆里还有独具风味的西亚枣酒和昂贵的希腊葡萄酒。
“罗马国既是强国,便不能出兵阻我?”若敖独行朝郦且点点头,似乎是感谢他的解释。
“不能。”郦且直接打破了若敖独行的幻想。“罗马国距我数万里之遥,不能助我。”
“唯印度尚有数千士卒。”申通提醒道,前往红海的佣兵因为吨位不够全部滞留在了僧罗迦。
“僧罗迦之卒,多为齐人。”郦且补充了一句。“齐人今随秦人攻我,运回亦是无用。”
撤出寿郢的士卒有一万八千余人,不包括伤卒。损失在寿郢的士卒并不多,大约是四千多人。但在斗于雉那两万多人出巴蜀之前,这是楚越两军仅有的力量。
尚不知秦军舟师损失的郦且很担心秦军舟师会再度攻来,其与王翦配合拔下脚下的朱方邑,那时候长江就要守不住了。长江守不住,吴城以秦军的攻城手段也很难守住,真正能防守的只能是那道很早就画在地图上的越北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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