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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元初年,奚县一个偏远的小镇上,十二月晌午的街道异常萧条,过往的行人匆匆过往,没有人在这样寒风吹碎的枯叶中驻足,道旁的茶楼、酒店里也格外冷清,寒冷遮挡着灰色的太阳,笼罩着这个千把人的小镇。
午时将至,小镇上炊烟袅袅,白色的烟雾如仙境般盘旋入空。此时一所略显凝重的宅院中,不时的传出一个女子痛苦地呻吟声,声音忽大忽小,院中的下人们焦急的进进出出,其中的一个屋前,几个人来回踱着步子。
一个五十开外的妇人,身着紫色短衫,黄绿色长裙,腰系青黑色绸带,灰白色的头发向后隆起,额前佩戴黄绿色额帕,手执龙头拐,面部有些扭曲,口中不停叨念着:“佛祖保佑,为我水家添个男丁吧……”
“母亲,”穿斜领青布宽袖长衣的男子分开四个女儿,走到妇人近前,“母亲,咱们家已经四个孩子了,您还要……母亲,无论此婴是男是女,我日后断不会再纳妾了,命中无儿您就别勉强了。咱们这个地方自古重男轻女,像咱们这样的书香门第,您为何与市井之辈有同样的想法?”说话的便是宅院的主人水雨泽。
“你这个不孝的孽子,你懂什么?咱们家是单传,从你祖父开始就是,到你这儿不能断。”刘氏老妇人固执地甩了下衣袖。
“这……哎!”水雨泽无奈的摇摇头。
“爹,祖母,你们快看!”大女儿晗影指着院中的一棵树。
众人顺着晗影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朵赤色的云从树下升起,云的边缘不断向四周扩散,整个宅院已被这诡异的颜色覆盖。镇上看见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也看到了。大家议论着,又似乎等待着,等待着未知的福,亦或是祸。
正午时分,赤色的云不偏不倚的升到宅院产房的上空,忽然下起了赤色的雨,院中露天处的人们吓的惨叫着跑向走廊,可奇怪的是每个人身上都是干干的,也没染上颜色。有几个胆大的下人伸出手去,雨滴落下,手上却丝毫未沾,于是整个人都站在雨里,依然丝毫未沾,大家又惊又喜,不知所谓何故。水雨泽看着产房上空诡异的红云,诡异的红雨,惊奇的不知所措。刘氏却突然面露喜色,双手合十,望空而拜,“阿弥陀佛!这是佛祖显灵啊,红云在天,红雨在下,吉兆啊吉兆啊!必定是上天赐子,续我水家香火啊!”
“哇……哇……”屋内传出婴儿娇嫩的哭声。
“六娘生了,六娘生了,”晗影高兴的喊。
“是啊,生啦,生啦,快,快啊!”刘氏兴奋的推门往屋里走。
“您慢点,”水雨泽赶忙上前搀住母亲。
几个女儿也迫不及待的跟进屋里。
屋内一片通红,下人们站在离床很远的地方,每双眼睛都散着恐怖的光。产婆坐在离床不远的地上,大瞪着双眼,嘴巴张的无法合拢。刚生过孩子的卢氏无力的闭着眼,身下到处是未干的血渍。孩子就在血渍中,冒着红光,身上竟然干净的未见一滴血,粉嫩如玉,眉心处长有一颗黑色水滴形印记,又是一个女娃娃,美丽的没有真实感。刘氏与水雨泽以及其他五房妻室和四个女儿也看呆了,谁都不敢过去。
镇上的人们看到红云只在水家上空盘旋,都聚集在他家门口往里面观望。不知过了多久,红色渐渐退去,人们也渐渐散去,街道上、天空中又恢复了冬日里的灰白,一切正常如初。
屋内,婴儿发出的红光也慢慢消退,水家被她的哭声惊醒,刚才的一切如同在梦中。水雨泽的五房妻室带着四个女儿与下人们站在原地不敢靠近。刘氏尽管心里害怕,但看见又是一个女婴,恨恨的哼道:“哼!妖孽!妖孽!”水雨泽上前抱起孩子,手有些抖,看见床榻上的卢氏似乎累的已经睡着了,便走向母亲,把孩子抱到母亲面前,“呃……母亲,您看,这孩子有多漂亮,您……您给她起个名吧。”
刘氏厌恶的瞟了一眼儿子怀中的女婴,“此女一降生就闹出这般情形,日后可怎生了得?看她妖里妖气的模样,想必也不与你我同类,我看,你还是把她扔了吧。”说着推了一把,水雨泽险些脱手。
“母亲,”不知何时卢氏挣扎着从床上滚落到床下,跪倒在刘氏面前,面色惨白,挂着数不尽的眼泪。“求求您,放我的孩子一条生路吧,”边说边不停地磕头,虚弱的身体因哭泣颤抖不已,惹的水雨泽心头如撞击般疼痛。刘氏头也不回的走了,妻室们带着四个女儿也退了出去。
水雨泽赶忙放下孩子扶起卢氏,随命下人整理好床铺,把卢氏抱回到床上。
“老爷,求求你,不要把我的孩子扔了,”卢氏躺在床上哭的昏天黑地,“母亲一向说一不二,求求你,求求你老爷。”
水雨泽把女儿放在卢氏身旁,握住卢氏的手,安慰道:“别哭别哭,你放心,我怎么可能扔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卢氏抽泣着说。
“我们给孩子起个名字可好?”水雨泽柔和的看着卢氏。
卢氏止住哭声,点了点头,“嗯。”
“此女出生时屋顶上有红云,天空中下着红雨,身体也被红光笼罩,如今看她的样子就如同刚出生的蝴蝶,不如叫她‘初蝶’可好吗?”
卢氏连连点头,“好,好,”她轻轻抚摸孩子的脸,心里流淌着无尽的温柔。
门外有下人来报,“老爷,老妇人请您去一趟。”
卢氏顿时紧张起来,“啊,老爷。”
“没事,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水雨泽又安慰了卢氏几句随下人去了。卢氏把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
水雨泽来到母亲门前,稍整理了下衣冠,轻轻敲了两下房门。
“进来吧,”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待到刘氏发话后水雨泽才推门进屋,向刘氏行一礼,“母亲,不知唤孩儿来有何吩咐?”
“泽儿,你坐,我有话说。”
水雨泽搬了把椅子坐在母亲旁边。
“泽儿,我们很久没有谈过心了。”
“是,是孩儿的错,孩儿疏忽了,请母亲原谅。”
“哎!自打你父亲走后,我们娘俩便守着这份家业,虽说这世道艰难,但我们还算过得去。”
“是母亲持家有方。”
“这些年给你娶了六房妻妾,无非是想为水家留后,以了你父亲的心愿啊。”
“孩儿明白,只是孩儿不济,至今未能实现父亲的心愿。”
“其实,这事也并不全在你,或许冥冥中真的有此定数,注定上天要灭我水家啊!”说完,两行浊泪顺着皱纹的纹路缓缓而下。
水雨泽看见刘氏的眼泪有些惊慌,“母亲,就算我未留半点子嗣,但一家人日后相濡以沫,不也其乐融融吗?”
“你有所不知,哎!我也从来没跟你说起过,现如今,是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母亲,您……”水雨泽欲言又止。
“何事?”
“您,不是还要扔了初蝶吧。”
“初蝶?”
“哦,母亲,我给小女儿起名初蝶,如果您觉得不好就……”水雨泽没有说下去。
刘氏摇头,“没什么好不好的,哎!我告诉你以前的事情不是为了让你扔了她,但是相信你会做出选择的。”
水雨泽低下头,不说话了。
“当年我与你父亲订婚之时,你父亲已经与一个叫红翡的女人私定终身,我与他成婚后,他要纳红翡为妾,却遭到你祖父的反对,他不顾家人的劝阻纳进水家,时间久了家里人便也不再说什么。红翡长的貌美,面如白玉,颜若朝华,看不出年龄的绝代佳人,你父亲被迷的三魂丢掉两魂,常常冷落我,下人们看在眼里,谁也不敢说什么,因为都怕红翡的长发,她的头发不是全黑的,其中夹杂着数根红发,下人中有人说她的红发可以变长,缠在谁身上谁就会七孔流血而亡,所以没有人敢逆着她。尽管如此,你父亲却一点不在乎,而她也从不解释,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后来我与她几乎是同时有的身孕,再后来我生了你,而她却生了一个红发红颜的女婴。你的祖父说红翡是妖,生出的孩子也定不是人,于是请来道士做法,道士把狗血洒在她房间的附近,烧了一张纸符,对着门不知念了些什么。只见屋里红光四射,红翡在里面惨叫,那女婴的哭声也越来越惨。你父亲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求你祖父和祖母放过她们母女,你祖父祖母一气之下把你父亲绑在屋前的树下,红光快散尽的时候,听不到婴儿的哭声了,红翡喊出最后一句:‘我用我的血咒你们水家断子绝孙’。屋子里平静了,下人们冲进去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你父亲突然止住了哭声,他说:‘红翡,今生你我无缘,来世再相见吧。’说完毫不犹豫的咬舌自尽。”刘氏说完,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水雨泽也有些伤感,安慰道:“母亲,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您就不要再伤心了。”
“哎!泽儿,只是卢氏生产的屋子,正是红翡曾经住过的地方,而屋前的那棵树也同样是那棵树,那女婴未出生时,红云,红雨,红光,我以为是上天怜我水家,可我看到那女婴时,我便想起了红翡和她那女婴,真像又回到了从前。泽儿,此女日后必定与你我不同,你要三思啊。”
水雨泽听完,良久无言。
“我累了,你退下吧,”刘氏无力的斜靠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
水雨泽站起身推出刘氏的房间,轻轻关上门。看着头顶上灰色的太阳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