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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聪十八年,注定不是平静的一年。
自三月起各州均频发夏蝗,初起地方官员以为是小打小闹,都不愿意抹黑自己的政绩,暗自藏了没上报,眼看着蝗虫渐渐成灾,才醒悟过来,着急地上报朝廷。
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鈭谦不禁揉着额头,不用猜度也知道他定是烦闷的。
我照例提着食篮,朝他款款而去。
喜乐瞧我到了,偷偷地递过一个眼色便带着众宫人掩门而出。这些年来,我确实是宠冠后宫,无人能及,天下多少人家都期盼能生出一个如我一般的女儿来,不是皇后却满身荣华。只是这其中的步步惊心,满腹委屈又能向何人道得清楚?
我扶扶头上松软的发髻,外表的漆黑光亮,而内里藏着的是缕缕白丝。庆幸的是,我的付出并没有白费,颜敬亭前两年回调至京,如今更是兼着兵部尚书,而凌初雪答应我会襄助于我的诺言也并没有失信。新派武将本就以颜敬亭为首,明里已经是雍王昱泓一党,而凌家世代将门,在老派武将中颇有威信,已暗里靠向昱泓这方。
太子年幼,暂不足以为君解烦忧,雍王正值年少,精力旺盛,且成婚后举止越发地稳重,朝内朝外不少墙头草都隐隐地嗅到某些不一样的气息,私下讨好于他。
皇子成婚便要到封地去,然而昱泓却继续享了独例。他不是不曾上表过想要去封地雍州的奏折,最终没批的是鈭谦。
他不止一次地隐晦地询问过我,是否愿意让昱泓外放,我不反对亦不出声赞同,只道一切还由陛下做主。这般不卑不亢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加上他近来精神已不大好,虽说偷偷地瞒着众人,我却还是从喜乐那厢探听到关于他的一切。
烦忧愈多,思虑加重,由此连带了精神的不济,须静养。
须静养,他不肯放手,我就不会让他静养的。
他的背影沉默如前,我驻足不前,半响才用手指轻轻地挑开食盒盖,将精心做的椰汁冻糕端了出来。“听喜乐说,陛下这几日食欲不振,想必是夏日将近,有点心烦气闷,臣妾亲自下厨为陛下做了这道糕点,陛下不如先用用?”
“朕不想用,你们都下去吧!”他的话语里透着浓浓的不耐烦,想必是夏蝗确实让他烦忧。
我也照旧不出声,将椰汁冻糕往案上一放,施施然地转身离去。
一步,两步……
走到第八步的时候,身后果然传来了声音。
“回来。”
我掩住脸上的得意,在宫里生活久了,连这把变脸的绝技也渐渐耍得有模有样了,越来越不像当初那个喜怒哀乐都露在脸上的刘平萱。这样的我,将来有一天能和鈭斋相逢于九泉之下,他是否还会认出我?
转身后的我,随即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缓缓地走到鈭谦的案边坐下。
他最精常常皱眉,以至于不皱眉的时候,额间都出现了明显的皱纹。此刻的他,脸上已被忧愁覆盖,手呆呆地夹起一块凉糕,还未送到嘴边就被“啪”地一声搁在桌上。
换做乔玉菱,定是会被吓坏,可惜是我,我早已习惯他越来越暴躁的脾气。不是忍受,而是这样的脾气是我给予的,所以我必须要容忍。
我挽起衣袖,将另外一块新的冻糕用勺子舀了起来,送到他的嘴边,像是从前喂昱泓那边哄着他:“陛下,尝一口吧。”
那双从前一直被浓雾笼罩的眸子,已经开始出现了几丝的浑浊,我瞧见他的鬓间已被这次的天灾愁出几缕白丝。听闻我的话语,他默然地低下头,咬了一口,再抬眼时满是惊讶。“平萱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若是有一天,你不在朕的身边,可教朕如何是好?”
我浅笑道:“臣妾会一直陪着陛下的。”
“永远吗?永远都不离开朕?”
我脸上笑容未改,话语轻轻落下,不带一丝的重量。“臣妾会一直陪着陛下的。”我的永远是给鈭斋的,我的永远是永远再也不要遇见你,因为你是我的噩梦。
我垂眼间,未见他一闪而逝的黯然。
“陛下可是为蝗灾而烦闷?”
我状似无心地翻动着案上的奏折,一叠一叠散落的,几乎全都是关于夏蝗所造成的损失,以及向朝廷拨款的请求。
鈭谦的目光随我的手而落到奏折上,不由得重重地一叹。“朕自问,自登基起便对朝政兢兢业业,从不敢有所倦怠,难道这样还不是一个好帝王吗?为何上天还是给朕这样大的惩罚?”
我堵住他的口,轻言道:“陛下若是将它看成是惩罚那就真的是惩罚了,陛下为何不想它是上天对陛下成为一代明君的考验呢?”
“这……”他痛苦地垂下头,几欲不能言:“这样的考验太残酷了,牺牲了多少的百姓……”
我将他的头捧到自己的肩上,给予他支持的力量。“臣妾知道陛下心中为受灾的百姓难过,但是现在天灾已发生,所以陛下必须面对。”
“请恕臣妾斗胆,当务之急,陛下理应下旨赈灾才是。”我捋过他垂落的发丝,将它缠在手指间,一圈又一圈。
“平萱你有所不知……”他本欲摇头,谁知头发被我缠上,顿时疼得咧开了嘴,却又无可奈何。“前些年边境一直不稳,军饷开支过大,国库一直都亏空着,如今已是入不敷出,不然朕如何会忧愁如此?”
“既然如此,”我扒下头上插着的金步摇,及耳朵垂着的明珠,搁在桌上:“臣妾不知如今这般艰难,国库吃紧,后宫理应带头减少分例。臣妾不才,无法为陛下分忧解难,只得捐出手上的物什。”
他望着我的一番莽动,终于笑出声来,将案上的东西重新塞到我手里,说道:“平萱有这份心思即可,国库纵使再亏空,朕也不能亏了你。再说,你们后宫中的女子,许多人辛辛苦苦攒份银子,待将来放出去好寻个婆家,朕不夺他人之好。”
我摩挲着手里的步摇,冥思苦想了好一番,才继续说道:“若然不这般,那国库哪里还有银子救济灾民?后宫节省有限,但总归比没有的好。”
他的目光看向我手里的步摇,金晃晃地内里显示出一个“昌”字来,这是皇家御用的民间作坊所做,而这家“昌”字号靠着专做贡品得了不少好处,从先帝时的小作坊逐渐变成了如今的大金坊。“平萱可算给朕出了个好主意,朕要人捐钱,但绝对不是后宫女子的嫁妆钱!”
我装作不知地询问道:“那是什么?”
“商贾之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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