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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家每月一次的“家庭日”,是凌老爷在世时为了凝聚家族力量发起的,虽老人已仙逝多年,但凌家子孙仍旧坚持着这条不成文的家规:“家庭日”这天,凡在香港的凌家子孙都会自觉放下公务齐聚凌家主宅。
宅子并不大,约莫两百平方米,中国风味浓郁,精妙之处在于庭院。古色的小桥将庭院与主屋连于一体。松柏立于四周,小溪穿流其中,翠绿的五味子缠绕于墙壁,粉红色楔怯怯地开在墙上。溪流上方的凉亭中两位老人携手而坐,眉梢间的恬淡在夏末午后的斑驳阳光下显得格外祥和。
凌泽天是凌家长子,凌家主宅一向只能长子居住,他退位后就同妻子定居于此,安享晚年。大半辈子汲汲于富贵名利,到头来也只是镜花水月。
若二十六年前妻子的荒诞行为是这场悲剧的开始,那他就是引发悲剧的导火线。女人发现自己不能为心爱之人生下一男半女,已经悲惨至极,又得不到丈夫的体贴,才会听信谗言找来“代理孕母”,谎称怀孕需要静养,隐居了一年,他当时又只顾及工作,放任了这场悲剧的发生。二十六年后妻子才忍受不住良心的谴责道出事实,原来这几十年来常常半夜哭醒是因为梦及当年答应交由“代理孕母”抚养的女婴。
女人的不安全感来自于心爱的男人,老来才悟透这点道理啊!只希望不会太迟!
“伯伯,阿姨,萧远大哥来了!”站在桥头的年轻女子轻唤凉亭中的老人。女子穿者旧式的蓝色布衣布裤,长而媚的眼睛,纤瘦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她不美,却有着这旧式庭院一般的精致典雅。
“爸、妈!”凌萧远抱着小森走进庭院和女子并肩而站。
凌家二老相视一笑,眼前“一家三口”的和谐画面让他们备感欣慰。金钱名利如过眼云烟,家人的幸福才是他们目前珍视的,而唯一的儿子更是他们最为担心的,怕他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怕他责怪他们……而一年多来所忧虑的一切都未发生,反而得到了他的理解,向来冷漠的性情竟也变得随和。
“萧远,有时间就带小森多来看看我们,家里有孩子热闹。”凌泽天挽着夫人缓缓走过木桥。失去了女儿,却多了外孙。一伤一喜,事事难料啊。烦恼的是外孙除儿子以外对任何人都不亲近。
“西楠也喜欢孝子!”凌夫人意有所指地道。
凌泽天附和着颔首,“公事能放的就放,多抽些时间带小森和西楠出去玩玩,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去什么游乐场吗?西楠可从没去过。”
凌萧远心头一怔,脑海里盘旋着扬晨第一次进游乐场的样子,第一次坐云霄飞车,第一次对着他露出孩子气的笑……她,过得好吗?她换了手机号码,打去公司秘书总说她不在。她在躲他,她下定决心要给彼此一年的时间。可,他想她呵,整日整夜地想。
叶西楠见他不语,微笑着对凌泽天说:“伯伯,我只想每天整理庭院,不想出去玩!”她不适应人潮,何况她又有何资格去要求优秀的他。
“这孩子……”凌夫人叹了口气,示意丈夫别再多言。笑着轻抚小森的手,“小森,今天让奶奶抱抱好吗?”她希望能补偿自己的过错。
小森摇头,紧紧地搂住凌萧远。
“小森,让奶奶抱抱,舅舅带你去玩云霄飞车!”回香港后小森并不快乐。他时常问自己,当初是否应该将小森交给欧皓天。
小森黝黑眸子闪过一丝光亮,喃喃道:“扬晨姐姐一起!”为何扬晨姐姐一直不出现?和妈妈一样永远消失了?
“扬晨姐姐?”凌家二老齐声询问,默契地对视。能令外孙念念不忘的女子对他们而言犹如天外神圣。
小森猛点头,在祖父祖母面前第一次展露笑颜。
“小鬼!”凌萧远笑着轻捏他的脸颊,她不止俘获了他的心啊!
“小森可以和西楠姐姐一起去玩云霄飞车啊!”凌夫人语气柔和。不再是曾经“威仪天下”的财团夫人,实实在在的只是一位慈祥的奶奶。
小森显然对眼前的西楠姐姐不甚喜欢,扭过头不予理睬。
叶西楠勉强挤出一抹笑,垂下眼睑掩饰住眼中的失落。连六岁的小男孩都不喜欢她,何况他呢!
“萧远,扬晨姐姐是哪位?怎样的一个人?”凌泽天疑惑地瞅着儿子。如有可能他倒希望将这神秘女子接来府上,到时乖孙也愿意常伴膝下。
闻言,凌萧远脸上闪过一丝怅然,“是小森的心理医生!”也是他唯一爱着的女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善良、聪慧、大气、善解人意……她在他心里是完美无瑕的,“进屋吧!”他结束话题,现在向父母提及他们的关系还不是时候,如言辞不当反而会引起父母的反感。
凌萧远抱着小森先行走进主屋,蓦地驻足转望向身后的叶西楠,温和一笑,“德叔还需一段时日才能回香港,他先让我带了份礼物给你,去看看喜不喜欢。”他派德叔留在S城,如有可能,就协助她度过困境。
叶西楠一震,他何时会对她笑得如此温柔?而且竟会记得为她带回礼物。讷讷地应道:“谢谢!”脸上飞过红晕。
看她拘谨的样子,凌萧远微微一笑,看来在凌家素有“黑煞神”之封的他即便想要有所改变,也需要考虑旁人的接受能力。不再多言,抱着小森径直走进茶室。
凌夫人怜惜地牵过叶西楠的手,“一起进去吧,真是傻孩子,盼了那么久终于把他盼回来了,却连正眼看都不敢看一眼!”她若有所思地道,“幸福是要自己把握的!”
认定的准媳妇怯弱不自信,两老面面相觑,看来想要功成身退还要很久。
里屋茶室中凌泽天的三位胞弟早已入座,如今都已是商界地位显赫的人物,却还秉持着“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传统观念,见兄嫂进屋各个起身招呼。
“都坐下,家人聚会无须拘谨!”凌泽天笑得开怀,脸上的皱纹也显得异常兴奋。
“萧远回家后大哥大嫂可是越来越年轻了!”三弟由衷地赞叹,拍了拍侄子的肩膀,“萧远,早些结婚生子,男人成家立业两不误才称得上成功,你三婶已经密谋想将她‘媒人’的身份发扬到你身上了!”
凌萧远微微一笑,三叔三婶的年龄加起来也近百岁了。老顽童。且向来严肃闻名的父亲近来也有迈向“老顽童”的趋势。家族遗传?将来的他是否也是这般模样?心里发出无数次哀叹,“有劳三叔三婶了,我现在只想以事业为重!”好烂的理由,他恨不得立刻将扬晨抱回家。
凌泽天连连摇头,他的目标是今年儿子结婚,明年抱上孙子耶!“萧远,如果没有和睦的家庭,事业成功也是无谓。”看了眼站在妻子身后始终低着头的叶西楠,幽幽地叹了口气,“何况要女孩子等你,不妥!”
闻言,凌萧远疑惑地蹙眉,眯眼瞅着父亲。“老顽童”的想法他看不透,难道田嫂已将扬晨的事向父亲汇报了?“爸,这些事请让我自己处理!”态度坚定,“黑煞神”渐露本性。
凌夫人啜了口茶,轻咳一声示意丈夫勿再继续。凌泽天会意,端起茶杯闷闷地一饮而尽。糟蹋了上好的清心乌龙茶啊!
“欧新”集团的股价趋于平稳后又逐渐下跌,屋漏偏逢连夜雨,最新研发的“新型掌上电脑”造价预算过高,即便能成功问世也无利益可言。
欧扬晨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涨痛的太阳穴,重重地叹了口气。按下内线,“金秘书,请进来一下!”
数秒,金秘书敲门探身而进,相处一段时日后对这位美女上司已无防备和恐惧之心。总裁的两对儿女倒也奇特,全无富家子弟的骄纵傲慢,只是这位欧家千金较能力而言远盛于大哥,令人匪夷所思,“执行董事长,有何吩咐?”
“请何特助重拟一份‘新型掌上电脑’的估价表,谢谢!”欧扬晨将文件递给她。
“可……”金秘书欲言又止。
“金秘书,有什么话可以直说,在职场上你是我的前辈!”欧扬晨莞尔一笑。
“估价一直是由财务部秦经理负责的,何特助恐怕……”他们这些小职员如若得罪秦沐,可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分。
欧扬晨看出她的忧虑,“照我的意思交给何特助重新估算,至于其他的事由我来处理!”她起身认真道,“金秘书,谢谢!”如没有这些尽职的员工,她真的寸步难行。
金秘书受宠若惊,倏地挺直腰杆,干劲十足地道:“那我出去做事了!”进入职场十几年,职位上的满足感竟是一位年纪比她小职位比她高的女子给予的。临出门前,又回眸看了眼桌上未动的早餐,不忍心道,“执行董事长,记得吃早餐!”
欧扬晨微笑着颔首,待门合上,端起咖啡杯转身走向窗口,硕大的玻璃窗里映出的仍旧是一张美丽容颜,但眉梢间尽是挥之不散的疲倦。体恤牛仔被名牌套装替代,青丝不再随意披散,而是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
只一个月,她自觉老去了十岁!
她不敢问自己这番执意是否正确,也不敢让自己有闲暇的时间去积累对他的思念。眼神幽幽地望向灰蒙的天空,夏季即将结束。这个夏天即便有再多的不舍,她也抓不住。
“空腹不能喝咖啡!”唇触碰到杯沿的一瞬,他的声音又再次回响于耳际,欧扬晨悠悠叹口气,拿起早餐走进专用茶水间。
是时候学习如何对自己好些了!
“午餐时间都到了,你还要吃那些冷掉的粥?”
闻声,欧扬晨回眸,无奈地看着吊儿郎当倚在墙边的大哥,“敲门是基本礼仪!”
欧皓天坏坏一笑,“你该不会在专用茶水间换衣服吧?”
“嗯?”欧扬晨疑惑地扬眉。
“‘敲门是最基本的礼仪’,这句话可是你十八岁前每日必唠叨的一句话,十八岁的时候就是个小老太婆了,现在已经是老老太婆喽!”欧皓天翻个白眼,优雅落座,修长的双腿交叠。
欧扬晨气结,不与大哥胡扯,否则还不知翻出哪出戏,以前总是不敲门便擅自进入她的卧室,还不知被他看到多少糗样。
“我想回‘欧新’!”欧皓天一改平日嬉笑不正经的神情,杏眼认真且坚定地望着妹妹。他想通了,不该让她一人挑起所有的重担,“从基层学起,你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只能做些简单的。”俊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从明天起,你配合何特助完成最新企划案的估算工作!”欧扬晨将粥放进微波炉,“金秘书煮的粥,要和我一起吃吗?”转身对着一脸惊诧的大哥温和一笑,“我相信你的能力,而且‘欧新’迟早要交由你管理!”只要“欧新”走上正轨,她就会离开。
“我不想和你争董事长的位置。”他对着妹妹坏坏一笑。
欧扬晨眯眼望着大哥,“你想让我嫁不出去吗?”惊觉语失,瞬间心口一紧。嫁?嫁给谁呵?
“是你不嫁,并非人家不娶啊!”欧皓天好笑地瞅着妹妹,兜兜转转凌萧远竟是若嫣的弟弟,难怪他对着他的时候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他确实可恨!连自己都讨厌自己,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地让他将小森带走,总有一天,他会堂堂正正地成为小森的爸爸。无辜受牵累的是扬晨吧?看她闪躲的神情,欧皓天歉然一笑,起身,双手搭上妹妹的肩膀,推着她走出茶水间,“金秘书的粥就先放进冰箱吧,现在我们去吃大餐,就当庆祝你老哥求职成功!”
现在是她不能嫁给他,等她能嫁的时候,他或许已经不在原地了。当初放手的时候就不再有所希冀了,为何还要惴惴不安?为何还是止不住心痛?
叶祖德的一个电话,围绕凌家一整夜的焦躁气氛终于有所缓和。
“萧远,你有喜欢的人了?”二十五年来从未只身踏出凌家一步的女孩,竟因田嫂无意中透露萧远已有所爱的消息而留书出走。
凌萧远疑惑地扬眉,母亲为何出此一问?既然问起,也无须隐瞒,“是!”简单地道。思索着是否该让父母知道扬晨的身份和他们之间一年的约定!
“就是小森常常挂在嘴边的扬晨姐姐?”凌泽天回忆着每回这个名字出现时儿子脸上浮现出的光彩。
凌萧远略略颔首,唇角勾起笑意。
见状,凌家两老神色凝重,凌泽天叹了口气,“跟我来!”起身走向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