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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上了灯,皇帝在皇后那儿歇息,把这事儿当个笑话跟皇后讲了。
彼时他正半躺着,让皇后给揉捏肩膀,舒服地眯着眼睛,笑道:“少安竟然怀疑子瞻在搞鬼,你说好笑不好笑?”
皇后手上力道不改,眼里也含了笑,温声道:“不是我说他,子瞻那孩子,若是有这些心思,兄长倒是还能少几分担忧。”
“噗。”皇帝一想到国舅每次提到儿子时,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就忍不住直乐。
皇后无奈地在他肩上捏了一下,假意嗔道:“陛下还笑。”
“孤不是有意的。”皇帝连忙告饶,抬手牵住爱妻的柔荑,服软道:“可你那侄子,也该收收心了。孤给他个御史中丞的位置坐,他还三天两头偷懒,就知道垂怜花街柳巷,连个婚事也还没着落。”
说到婚事,皇后眸光微动,拿起一旁的犀角梳来,一边给夫君梳头,一边叹气道:“要说婚事,比起子瞻来,臣妾倒是觉得,苏家姑娘更让人着急。”
“哦?”皇帝疑惑地问,“说说怎么回事?”
皇后手上动作微滞,又叹气,惆怅满怀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苏家姑娘只比子瞻小两岁,到现在还没出阁呢。”
皇帝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似乎确有其事,诧异地问:“她和少安的婚事,不是早就定下了吗?”
“要是早定了就好了。”皇后无奈道,“这不是一直拖着呢嘛。”
“为何?”皇帝一脸不解,“孤记得他二人两小无猜,一同长大,前几年市井里还争相传言,说他们是好一对金童玉女来着。”
皇后边听边点头,肯定他的说法,道:“从前确是如此,可是……最近看着,少安好像又跟桑家二小姐走得很近。”
皇帝一听桑家二小姐这几个字,脑袋里就嗡地一声,身子一绷,不敢相信地向她确认:“桑二?”
“嗯。”皇后平静地颔首。
难怪啊!难怪之前晏云之要向着她说话J帝紧紧握拳,呕了一口老血,深感自己当初所信非人。
便听皇后继续解释道:“臣妾听子瞻提起过,说他们还一起练武,研究兵法来着。朝夕相处,很是亲昵。桑家姑娘从前还经常与子瞻玩在一处,如今都不去找了,只缠着少安。”
言罢眉心微蹙,手上动作彻底停了下来,探身到他面前,压低声音,带了几分担忧,道:“已经有传言说,他们有过要私定终身的意思……还说什么桑家姑娘将门虎女,晏家郎君旷世之才,都非凡人命相,也是般配的一对呢。”
桑祈和晏云之么……皇帝若有所思地回忆起来,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两个人若是在一起,会是怎样。
皇后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上前一些,按摩着他手上浮肿之处,继续道:“陛下,您说这桑家和晏家如今地位,都如日中天的……一个大司马,已经扰得您好几天晚上都睡不踏实了,要是再加上晏相……”
前几日的心理阴影还没散去,皇帝嘴角一抽,面色沉了沉,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
皇后见状,自觉失言,触怒了龙颜,不敢再多说。只尴尬地笑了笑,拿起梳子来继续为他梳头,柔声道:“您瞧臣妾这张嘴,又乱说话了。”
寝殿内安静了一会儿,温婉贤淑的皇后,不声不响地将夫君的长发托在掌心,一缕一缕慢慢梳理。烛光满室,纱幔晶莹,气氛一片祥宁。
半晌后,皇帝眉梢一挑,回眸看看她,道:“既然你那么关心苏家姑娘的婚事,孤就准你去做这个红娘,上门替那两个孩子做主,赶紧把事定下来吧。都老大不小了的,也省的夜长梦多。”
皇后一听,会心地笑了,做了一揖,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先替他二人谢过恩典。”
皇帝满意地点着头,只觉白天睡少了,如今困意袭来,便无意再聊下去,打了个哈欠,道:“时辰不早了,落灯吧。”
这边厢,帝后二人鹣鲽情深,同榻而眠。那边厢,西郊外的小筑之中,同样纱幔飘飘,馨香袅袅,却只有美艳动人的娇娘独自一人。
要说卓文远也确实是个会享受的主,不但将花魁独自包下,金屋藏娇,连人家青楼里的奢华汤池也学了来,仿照着在里间建了一个。汉白玉砌成的方池,四角各有一黄铜兽首,温水源源不断地从中涌出,保持着池内的温度。池子不大,仅容得下二人同浴,水也不深,坐下的话刚刚可以没过浅酒的肩膀。
美人的长发披落,水蛇一样,随着池水的流动摇曳,嫩白如葱的指腹上,起了一层初生婴儿的皮肤般的褶皱。看样子,已经在池水里浸泡很久了。
池边便是一扇窗,如今半敞着,可以看到院中的七曲回廊,和月色下的斑驳竹影。一阵夜风袭来,带来几许凉意,她却好像全然没有感觉到似的,只目光空洞地凝视着水中的倒影。
有人走过来,敲了敲门,唤了声:“姑娘?”
她分明听见了,却没有回话。
那人又叫了两声,依然没有得到回应后,抬步离去。
听着脚步声消失,她轻轻叹了口气,伸出玉臂来,扬起一串晶莹的水花,然后按在池壁上,稍稍一用力,整个人从水中起身,只听水声朝池边的缝隙奔流而去。
月光照在美人婀娜多姿,闪烁着水光的玉体上,美不胜收。她就这样沉静地站了一会儿,任风将自己身上的水泽吹干,而后才拢了拢长发,拿起纱衣披上。肩头臂上,那薄如蝉翼的轻纱,即使覆了一层,也能看到肌肤净白的颜色。
浅酒在镜前伫立片刻,看着镜中的自己,半晌后缓缓抬起手,将发丝拨到一侧,挡住了肩膀上一个小小的印记。而后才开始按部就班地对镜花黄,点唇画眉,精心妆扮起来。
过了会儿,她梳妆打扮好,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发现刚才来叫她的仆役竟然还站在门口。虽然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郎君已经回去了?”
“是。”那仆役面无表情,站姿笔挺,应道,“郎君说有两句话留给你。其一,今日他不怪你;其二,不准再有下次。”
浅酒美眸一黯,苦涩地笑了笑,莲步轻移,向寝榻走去,赤脚在地上留下一串由深至浅的水印,轻声道:“奴家知错。”
今夜的她,依然有着惊世之美,却无人鉴赏。浅酒合衣卧下,目光空洞地看着帐顶,轻叹一声,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他的一个奴隶而已。
而连为自己命运唏嘘不已的她都已经睡着的时候,桑府这边却还是一片热闹喧嚣。
桑祈没想到,闫琰酒量如此之差,酒品还如此之糟。
刚喝了一杯就有点醉醺醺了之后,竟然还愈发来劲,一边大嚼奶酥饼,一边喊着还要喝,任她怎么劝阻也不听。
偏偏坏心眼的莲翩觉得是个打击报复的好机会,由着给他倒。
好嘛,这下自作孽不可活了。
这会儿琰小郎正撒欢儿地满地跑,追着莲翩讨教奶酥饼的正确做法,还像模像样地要了笔墨纸砚来,要好好地记下,免得以后吃不到了。
于是蘸好了墨,挥舞着大毛笔,就热情地朝莲翩扑了过去。
莲翩今天为了庆祝小姐出狱,重获新生,刚换了套新衣裳,见状吓得赶忙落跑,生怕被墨水淋一身。
结果闫琰不依了,嘟着嘴嚷嚷:“小爷……嗝……小爷怎么着你了,你就跑。快给小爷站住……做……做饼!”
说着,豪迈地大手一挥,一串黑点便朝前来阻拦的桑祈迎面洒了过来。
桑祈赶忙闪身避让,腰都要弯折了,才勉强避开。如此反复几次,累得出了一身汗,只觉闫琰这甩墨水的本事,已经是出神入化,可比晏云之的剑法厉害得多,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可以出师了。
更要命的是,怎么就好像故意针对她似的,每次都正好瞄准着她来呢!什么仇什么怨,咱到底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非要这么解决吗!
那边莲翩眼看就要被他追上了,惊叫着:“小姐,救命!”
桑祈累得坐下来,一边用手扇风,一边直喘气,无力地摇摇头,爱莫能助道:“我是救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话音刚落,闫琰已经将莲翩逼到了墙角,封锁住了她的去路,坏坏一笑,捏住她的手腕,在她惊恐的目光中,一扬笔,道:“说,饼怎么做的。”
——其实这会儿墨已经干了,倒是没再洒的到处都是,保住了她的衣裳。可因为距离太近,这一笔直接从她面上划了过去,登时便在光洁白净的面容上留下一道黑色粗线。
而且好巧不巧地,还有一部分墨汁涂在了唇上,顿时莲翩唇上一凉,满是墨汁的味道。于是整张脸色都黑了,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抬腿就给了闫琰一下子。
因为身高差异太悬殊,这一下膝盖顶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只见闫琰瞬间石化,毛笔也掉在了地上,跟着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痛苦地弯下了腰。刚才还高高大大的少年,整个人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缩成一团向地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