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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来涵都,他本就拿定主意自己一个人独力担当,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他欠她太多。
如果带不回一个完整的莫玉慈,他愿意……
嗬嗬,他真的愿意,但是他不想把任何人牵扯进来。
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不管昶吟天和安清奕,到底会把这乾熙大陆搞成何等模样,他也顾不得,也无力相顾了。
但是他希望在这场博弈中,能避免牺牲,就尽量避免。
“我不喜欢……血的味道……”
他记得她清浅的话语,像初晨盛开的花朵,即使开在地狱边缘,也是倾城明艳。
如果。
尽了所有的努力,结果仍是分离,他也要将一个光明的形象,留在她的心底。
因为曾经的曾经,他是她心中,最完美的……神祗。
“再往前行百里地,就是涵都了。”勒住马缰,郎程晔看向容心芷,“是停在这里,还是继续前进?”
“不妨找个地方隐踪匿迹,设法避开后面那些尾巴,再……”截装头,容心芷眼角余风往四周睨了睨。
郎程晔猛然一凛!
转瞬作若无其事状,打马继续朝前走去。
葱葱郁郁的树影,遮蔽了三人的身影,但是他们都清楚,那些暗地里的眼睛仍然无所不在。
选了个僻静处,三人翻身下马,随意将坐骑拴在一处,然后席地而坐,取出干粮,就着净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约摸半个时辰后,郎程晔站起身来,脸上浮起抹淡淡的红霞:“我……去那边方便方便……”
“羞羞。”郎程昕刮着鼻子,朝他做了两个鬼脸,然后看着他走入树丛深处。
“小昕,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取些水。”拍拍郎程昕的肩膀,容心芷叮嘱了一声,也起身离开原地,静寂的林子里,只剩下郎程昕一人。
两刻钟之后,郎程晔从树林子里钻出来,手里提着只扑腾乱跳的兔子,眉飞色舞地朝郎程昕招手。
“呀!”郎程昕惊叫一声,高高跳起,欢天喜地地跑过去,把小兔给抢了过来,不曾想小兔挣扎得厉害,几挣几挣甩脱郎程昕的控制,重新跳进草丛里。
“械蛋!你个械蛋!”郎程昕哪里肯放过,扎煞着两只手追去。
“喂喂喂!”郎程晔也叫着跟了上去。
风声轻微。
白色的小兔欢快地跑,两兄妹在后面追,渐渐隐入树林深处。
“大脚,这情况,好像不对啊……”半晌,草丛里响起个轻微的声音。
“……”
“上头只交代暗中跟着,也没说怎么样。”
“可是现在……?”
“走!”
几条人影疾速闪出,也朝那密林深处而去,只是他们寻遍整个树林,也再没能找到那三个人。
容心芷匆匆地走着,根据分工,由她先行潜进涵都探听情况,再设法与郎程言取得联系。
天色渐渐地黑了,女子那双沉静的眼眸愈发冷冽。
行至一座低矮的石桥,容心芷蓦地止住脚步,只因为那桥上头,立着个身着青色纱衣的女子。
这荒郊野地,月黑风重的,怎么会有女人?
她终究是慢慢地走了上去,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都不能阻挡她前进的路。
“容心芷?”
不曾想,对方却先开了口,语声冷然。
稳住身形,容心芷抬头看着她。
不认识。
没有丝毫印象。
“拿着。”对方丝毫不含糊,伸手将一封信函塞到她掌中,随即飘身而起,如瑶池仙姬般冉冉飞向空中。
“喂……”浅浅儿唤了一声,余下的话语却悉数凝在口边,只因为,她瞧清楚了那信函边角上的图案。
紫色兰花。
这是……纳兰一族的标识。
纳兰太子?
带着满心的疑惑,容心芷拆开信函,就着蒙胧昏暗的天色,有些吃力地辨识着上面的字迹,瞬尔,眸中激射出灼亮的光芒!
双手颤抖着收好信函,她抬头朝前后左右看了看,随即加快速度,朝与涵都相左的道路上走去……
事起突然,又只剩下最后几个时辰,已经来不及通知郎程晔,只希望……
思及此处,她猛地收住脚步,忖度片刻后撕下半幅裙摆,在旁边的树桩上做了个记号,这才再次匆匆而行。
斜斜的山坡背面,郎程言背靠岩石站立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从天空中飞落的一个个黑衣人。
落宏天,你真有能耐。
这千山万水地,居然还能召来如此多的杀手。
只是……
数量和质量,在昶吟天那里,都不值一提。
知己知彼,方能取胜,可是那个男人……
瞧了眼黑黝黝的天空,他不由叹了口气。
一块石头,忽然横飞过来,重重戳中他的额头,划出抹长长的血口。
“郎程言,拿出你的勇气来!”那男人嗓音低沉,黑色的袍角在夜风中飒飒飞舞,“大不了就一个死字,她都能为你死一次,死两次,死三次,难道你不能?”
睁开了眼眸,郎程言定定地看着他,那眸中却是一派平静。
满脸缄默,一言不发。
经历两年的磨炼,尤其是这几个月的铁血熬煎,他早已今非昔比。更深深懂得,要想从那个人手中救出莫玉慈,愤怒没有用,躁动没有用,光是不怕死的蛮干,也没有用。
他要以一种天地之间最无声无息,却最庞大的钢韧,等待着一丝破绽,一丝转机。
要想逆转命运,就必须学会忍耐,像长期游荡,饥饿难耐的野狼一样忍耐,但只要时机出现,就必须勇猛地扑上去,死死咬住,唯有如此,方能战胜命运,看到奇迹。
不,昶吟天,是比命运更可怕的死神!
与命运拼搏,你还能输上一两次,与死神拼搏,那只能赢!
两个男子四目交接,一个像倾世宝剑寒光闪烁,另一个却像无尽苍穹,看似虚幻飘渺,内隐万般玄机。
调转视线,落宏天走开了。
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与他的差距。
他是举世孤寒的利器,他却是整个世界。
他的光芒能令万万人胆裂心惊,他的胸怀,却广有整个乾坤。
他的杀气人人看得见,可是他的杀气,已经磅礴到隐于无形。
直到这一刻,他仍然无法确定他是否能赢,他只知道,自己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为他舍命,已经不仅仅是因为莫玉慈,而是对这个男人,最为真诚的臣服。
对于真正的强者,人们总是忍不住生出真心的敬畏。
……
水光盈动,突如其来的一片湖泽,出现在容心芷面前。
她不由停下脚步,举眸望去,但见水面之上,雾气缭绕,氤氤氲氲,像是内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煮沸。
“那只是幻象。”
慢悠悠地,一道声线从半空中传来。
容心芷抬头,但见半空之中,一身锦衣的男子洒然而立,一头乌发被风吹开,像流云飘逸。
“幻象?”她的眼里掠过丝茫然,似懂非懂。
“你踏前数步试试。”
只略一犹豫,容心芷提步向前。
果然,那看似波动不已的“水面”,竟然是实的。
这……
“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空中的男子继续言道,“而灵犀剑,就藏在这一切假象之中。”
“什么?”容心芷顿时怔住,喃喃道,“灵犀剑在……假象中?那该如何去找?”
“心。”
“和乾坤镜一样,灵犀剑共有两柄,雄剑与雌剑,我叫你来,便是这个意思。”
容心芷神思微动,不由抬起头来,细细儿朝纳兰照羽脸上瞅了瞅,却只看到他清冷的侧脸,像是初冬里结了霜的草面。
“现在,还有最后五个时辰,倘若我们找不到,那……”
“心芷明白!”迅速平伏心绪,容心芷当即答道。
“那好,我们现在分东西两道,寻找灵犀剑,找到之后,即刻赶往涵都!”
话音未落,男子的身影已化作流云,掠向东边。
垂下眸子,看着脚下那镜面似的幻影,容心芷有一刹那的茫然……五个时辰,要怎样,才能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灵犀剑呢?
心。
……是心。
她阖上了双眼,张开双臂,慢慢前行。
“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而灵犀剑,就藏在这些幻象之中。”
所谓幻象,便是肉眼所见的虚无,若是闭合了肉眼,只用心去看,自然能察觉到它的所在。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容心芷有些焦躁起来,她能慢慢琢磨,可是郎程言和莫玉慈,却未必有时间等。
就在她准备睁眼的刹那,纳兰照羽温润嗓音再次响起:“坚持……你要坚持,只有最纯最净的心,才能感应到灵犀剑的存在。”\0
深纳一口气,容心芷竭力忽略所有感官知觉,灵海空明,又慢慢地,往前踏了两步。
那丝轻微的颤动,来得那么自然,却又自然得让她惊喜……
她忍不住快乐地轻呼了一声,整个身子慢慢伏下地面,将手探进一团云彩般的柔软里……
冰寒刻骨的剑柄,让她浑身一阵战栗,却听纳兰照羽再次言道:“别松手,千万别松手。灵犀剑乃是千年宝物,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倘若你一松手,它会自己跑掉。”
呵……
忍着那刺心的酷寒,容心芷用尽全力,将那柄沉甸甸的惊世宝剑给拔了出来!
嗤……
一道七彩炫光,直冲九天!
汇宇宫。
坐在棋枰旁的昶吟天,唰地睁开冰寒的眸子……方才那是?
幻觉?
一定是幻觉。
可是心中,却陡然掀起阵阵狂风飓浪。
“来人!”
他蓦地一声大喊。
玄黯闪身而出:“殿下?”
“启动。”
“是。”男子简短的话音被风吹散。
张开的五指,轻轻摁上棋盘,所有的棋子先是急剧晃动起来,然后一颗颗化作粉尘。
一千年,该是了局了。
我不管这天下有没有乾坤,有没有灵犀,有没有……
我只认我定下的规则。
不管它是否符合他人的愿望,不管它要虐杀多少生灵。
我,也只想,逆天改命。
黎明之前,天色像墨一般黑,整个汇宇宫亮起无数盏白惨惨的宫灯,颇有几分冥界的风味。
步入冰月宫,昶吟天不意外地看到那个女子,安静地斜倚在床榻边,一身冰冷的气息,让他分外安心。
他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沁凉指尖,落在她玉白如瓷的脸上。
她一动不动,只转过头来,用那双黑莹莹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一个时辰后,我们成亲。”
他语音淡漠,像是在说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好。”她安然点头,没有丝毫的违逆之意。
“伺候静妃娘娘更衣!”男子冷然的声音响彻大殿,随即有八名宫女走上前来,扶起冰灵,褪去她身上的亵衣,一层一层,穿上那繁复锦丽的宫装……
隆庆的喜乐,传遍九重宫阙。
风,卷起血红色的花瓣儿,絮絮飘飞。
一身红衣的昶吟天,俊逸绝伦,好似从天而降的神祗,却终是掩不住眸底那浓烈翻滚,蕴藏了千年的萧杀之气。
长廊的另一头,冰灵在十六名宫女的簇拥下,徐徐而来,额心间一枚亮闪闪的凤型花钿,衬得她容颜倾世,有如园中开满的琼花,又似天山峰顶的雪莲。
她慢慢地走着,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长长的红绸,将他们两人连接在一起。
这场声势浩大的婚礼,在礼官长长的唱祝声中,拉开了帏幕。
朝霞明丽的东方天空,一轮朝阳,破出云霄,金色的光芒洒下来,衬得红的更红,绿的更绿,艳的更艳。
男才女貌,珠联璧合,看似再般配不过的一对璧人,却丝毫不觉半分喜气。
终于,他握住她的手,踩着红锦地衣,一步步朝前走。
在那高高的金阙之上,将由昶国国君,向整个天下昭告他们成婚的喜讯。
攀登的过程极其冗长,回响在耳边的,是阵阵繁嚣的乐声,还有轻盈的鼓点,听在她的耳里,却只觉得沉重,难以言说的沉重。
就算明明知道,这抽礼对她对他而言,都毫无意义,可是她却无法消除心中那种浓烈的伤悲。仿佛有一双眼睛,正从头顶上方瞧着她,执着而深邃地瞧着她,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是谁呢?
倏然地,冰灵顿住脚步,往后看去。
握住她纤腕的手一紧,却是昶吟天,猛然加大了指上的力量。
冰灵仍然只是痴痴地望着,眼中掠过几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