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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昏暗,凉风骤起。

汴陵二十里外的市镇穿行一辆青布马车,葛袍文谦坐前赶车,谢开言围毯留后厢,一刻不停地盯住简行之。操劳过久,她的脸色便苍白如雪,眸子散光,似灯华突绽,简行之一张清丽的容颜,与她相比,甚至显得更加萎靡。

傍晚的市集流动着声喧嚣,隐隐夹胡琴管弦之音。

谢开言撩开窗帏一角,看见镇中唯一的茶楼之前,立着一道纤秀的影子。旁边还有仆役搭建戏台,似乎是为了给名角儿开场。

车厢外传来文谦的嗓音:“小童看见了吗?”

谢开言放下帏帘,闭目养神。“看到了,没想到句狐也跟来了。”

简行之听到句狐的名字,眼色有些发亮,说道:“谢一瞧瞧去,看她有解药么。浑身发痒,热得慌。”

谢开言忙道:“现是非之期,不可停下脚步。等出了锦州,远离太子沉渊的势力,们再替殿下诊治,彻底清除殿j□j内的毒素。”

简行之怏怏嗯了声,倒头就睡,一路上不断冒出呓语,大抵都是“放开”“求求”之类。

谢开言垂眼看着他的脸,拿□上的毛毯替他披盖。守了一刻,文谦劝慰的声音传来,令她默然调息抑制余痛,最终也依一角睡了过去。

晚来的风突然刮起树枝乱舞,哗啦作响。谢开言睁开眼,发觉身边已不见简行之,满厢只余淡淡馨香。她仔细一嗅,眸色沉了沉,忙取过辕架上的灯笼,不顾疼痛,发力朝来路掠去。车前文谦也惊醒过来,连声问道:“小童去哪里?”她来不及回头,传音道:“殿下点了迷香,趁们疲困,肯定要回去找句狐。先生只管朝前走,去去就来。”

迷软温香本是南风馆里用来j□j小倌的物品,简行之久j□j持,竟然私自藏了一些。谢开言飞奔市镇之时,内心极为忐忑,她的全部希望系简行之身上,而他贸然出逃,只怕是凶多吉少。

已近亥时,天幕低垂,乌云盘桓,整个市镇悄然入睡,不闻一丝声响。

寂凉的夜空里金铃顿起,沙沙一响,和风而逝,微声极具诱惑力。

谢开言抹去额头汗,甩开灯笼,朝着前方走去。尽头便是两丈高的红毯戏台,左右各立十盏玉兰灯,如花前雪,妆点着一道靓丽的影子。

谢开言屏息走近,只觉得嗓子里全是干哑的风。“少君哪里?”

高台上的影子微微一动,扬起纤秀的手腕,织罗纱袖迎风飘举,柔曼无依,如同盛装而舞的句狐。她屈膝一蹲,朝着谢开言行了温婉的开场礼,鬓角的海棠花随势低下来,红妆凄凄,刺痛了谢开言的眼睛。

那是谢开言花费一两银子巴图镇买来的绢花,句狐竟然舍弃满头钗环,独取这一朵点染芳华。

“狐狸别闹了,少君对很重要。”谢开言逐步走近,只是聪慧如她,隐约明白一丝不好的念头。

句狐不说话,迎风起身,顿时雪灯如昼,兰香四浮,高台演化为琼楼。她轻轻跃起,带动四肢金铃沙沙作响,应和节拍,舞踏一曲夜歌。浅绛飘带不断拂开,似云中影,似雪上雾,包裹了清绝的身子。

谢开言不禁驻足。

句狐舞到最后,只能看见一团婆娑的影子,抬头俯瞰,花雾中盛放了最美丽的容颜,然后便垂落双肩,蜷跪地毯上,再也不动。

一支凄美绝伦的海棠花舞戛然而止。舞者以最美的姿态谢幕。

谢开言跃上高台,抱起句狐软软的身子,哑声喝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句狐嘴角缓缓流下一丝黑血,污染了雪白的肌肤。“杀了少君,没脸见,只能以死谢罪。”

谢开言扳着她的身体晃了下,声音变得嘶哑。“告诉,为什么要这样做!”

句狐对着谢开言微笑,笑容凄艳,如同夜风中绽放了秋水海棠。“是卑贱之,长到十二岁,遭受了万般j□j。那时准备自杀,却偏偏遇见了殿下。殿下救了,修改的籍史,让有尊严地活了下来。多活了十五年,就是为殿下活着。可是昨晚杀了殿下,拔了的骨血,还怎么活得下去?”

她一阵急咳,越来越多的污血顺着脖颈淌下,染红了谢开言的手背。“修谬是的师兄,他喝令刺杀少君,毁灭南翎遗民的希望,知道会心痛,可不能违背师兄的命令,所以只能一命抵一命,了结这肮脏的一生。”

谢开言低伏身子,紧搂住句狐,抵着她的额头,无声暗哑。

句狐艰难说道:“不用伤心,这样的不值得伤心。以前连城镇跳这支舞时,走开了,没有看到。今天特意为跳一次,看好了吗?”

谢开言哽咽道:“看好了。”

“一直留着给缝制的小帽,每次去集市上玩,就戴着它;叫盖飞给捎来糕点,又给画了很多画儿,都记得——”句狐喘息,面色越来越青紫,“这么说来,待极好,可是没有这种福分啊,小谢,就是个卑微的,既不能抗拒师兄,也不能抗拒做棋子的命运……”

话未完,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谢开言没有说话,忍住心头痛,眼中泪。句狐说自身卑贱,她怎么可能不懂,初次见到句狐,唱着悲伤的曲子,诉说釜南翎往事,明明笑得像只狐狸,眼底却时刻藏着落寞。谢开言知道她是个受伤的,因此待她格外怜惜。

华朝最低等的娼伶,无论台前如何风光,品阶的烙印是无法消除的,何况还有被摧残至极的往事。如今她一身洁净地躺美丽的花被上,红妆素裹,容颜安详,像是睡着的仙子,却惟独留下抱住她的,暗自伤神。

一道尖利的风声突然从后刺来,呜呜起伏,谢开言连失君主及朋友,内心正悲恸,背后空门恰逢暴露外面,没有一点阻挡。她听到风向,搂起句狐尸身,席地朝右滚去。暗处的敌似乎算好了这一点,马上从楼上抛下一团黑影,啪嗒一声,落她的面前。

黑影是一身素袍的简行之,胸口插着一柄匕首,已然死去多时。

谢开言瞧着第二具尸身,气息一滞,险些吐出血来。她急剧朝后闪掠,避开明处,抓住句狐的飘带,迎风一荡,卷上简行之尸身。

暗处有阴恻恻地笑,施发数枚蓝汪汪的尖针,迅疾扑向简行之。谢开言扫开飞针,将简行之尸身抢到手上,才要提起他遁走,突然察觉到手腕黑了一寸,隐隐有乌丝攀升。

谢开言定住身形,额角滑落一滴汗。

青袍皮帽的摸骨张拢着袖子从茶楼走出,咧嘴笑了笑:“知道看不惯君主尸身被戮,所以上面抹了点毒。”

谢开言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喉咙里干涩得厉害。

摸骨张瞧着她的模样又笑:“苗疆的诡毒不错吧,不出一盏茶时间,让变成废。”

一个蓝袍裹身彩巾缠头的男也走出了茶楼,站摸骨张身边,观察谢开言的神貌。他就是夜市上的苗疆郎中,与摸骨张一样,长得指甲尖瘦,颧骨高耸,形体上十分相似。

“动手吧。”他催促道。

摸骨张点头,将全身僵冷的谢开言抬进茶楼密阁,开始实施摄魂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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