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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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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虽不大,步行过去也湿了裙摆。

“万岁爷这阵子真辛苦了。”兰草搀着主子宫墙夹道里缓缓的踱,“他老家忙,主子去瞧他,他见了心里一定高兴。”

“其实是想他了。”素以笑道,“那时候御前多好,到哪儿都跟着。现……总找不到那时候的感觉了。”

她怀了孩子,心情好一阵坏一阵的,兰草每常想法子开解她,“您别这么说,觉得万岁爷待您和待别不一样。您二位一起,们做奴才的眼里瞧着,就是寻常过日子的小夫妻,恩爱有之,平实也有之。万岁爷不拿架子,从没对您摆过皇帝谱,他别的主儿跟前是这样么?以前一个局子里的小姐妹分到敏贵宫里当差,说她家小主看见万岁爷大气儿不敢喘,那叫一个受罪!”

素以想起他那张拉长的脸就觉得好笑,初初让她那么畏惧,后来全然不是了,因为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一会儿就没正形儿了。

庆寿堂往养心殿方向有条近道,从苍震门入近光左门夹道,拐个弯就是日精门。只是中途要路过延禧宫,自打静嫔死后那里就空着,经过门前还是有点瘆。兰草知道,护着她从青石路左半边走,嘴里嘀咕着,“青天白日的,没事儿。”

走过那一截子就好了,夹道里往来的也多,阳气很足。只是不知道皇帝哪里,看时候已经到了未正时牌,按理是乾清宫吧!到了日精门上问守门太监,小太监也闹不清,回身看见长二总管,忙虾着腰过去请示下。

长满寿亲自来迎,笑嘻嘻的打个千儿,“礼主子吉祥,主子这两天操劳,先头南书房忙到午时,后来去了军机值房,这会子养心殿还没过乾清宫来呢!”

素以哦了声,“那上养心殿去。”

长满寿看了眼兰草手里的食盒,“哟,这是给主子爷送点心呐?”

素以有点不好意思,“试过菜了,主子爱吃小饺儿,上回那里用了一盘子。今儿正巧做了,就送点过来。”

长满寿点头不迭,“那您赶紧过去吧,要不奴才给您开道?”

“不用,您忙。”素以略颔首,往内左门上去了。

长满寿看着她日益沉重的身子,突然品出了那么点辛酸。往常多活泛的姑娘啊,嫁了就沉淀下来了。宫妃苦,要见皇帝一面得煞费心思。没要紧事儿不许惊扰圣躬,即便是皇帝面前红儿,上头还有宫规压着,也不能由着性子瞎胡来。可居家过日子,哪儿来那么多要紧事儿?所以主儿们得想着方儿的走动,送吃食就是最常用的法子。

他拢着袖子一叹,礼主儿终究也到了这一步么?皇后下了懿旨的,敬事房里撤了牌子,万岁爷政务又撂不开手,所以她也慌了吧!

素以进养心门,头一个迎上的就是荣寿。他堆了满脸的笑,扫袖打千儿道,“小主您来啦?来见万岁爷?您略等等,主子还后面体顺堂,不知道是睡着还是看书,容奴才过去瞧瞧。”

素以觉得奇怪,“主子歇觉不一直是您当值的吗?您不知道?”

荣寿打了个顿才笑道,“奴才今儿领了主子的令办事,里头顾不上,叫慧秀帮着照看。”到了抱厦里抬了抬胳膊道,“您留步,奴才进去问一声再来回您。主子辛劳,没的扰了主子好梦。”说着膝头子一点地,却行往穿堂里去了。

素以站卷棚底下看正殿檐头的和玺彩画,心里惘惘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没明着拦她,却也让她碰了个软钉子。想来也是皇后主子的意思,让她知道自己和别的嫔妃没什么不同,进了养心殿,还是得按规矩来。她定下心等着,手里的帕子被她绞成了条,等了半盏茶功夫才看见慧秀从后殿过来,梳着小两把,燕尾压领,身板挺得直直的,上前蹲了个福,笑道,“给小主儿请安啦。”

素以叫免礼,看她总和往常不同似的,更有底气了,也容光焕发。大概是晋了女官,自觉腰杆子粗了吧,自信的模样确实比以前漂亮了。她敛着神朝后看了一眼,“主子起来了吗?”

“您来得真不巧,主子这几天劳累,晚上也睡不好,想是乏透了,中晌歇到这会子还没起来。大总管说主子累,没让叫醒他……小主是怎么过来的?”慧秀道,往她脚上一瞥,“走着来的么?这么老远的路,看鞋都湿了,进了寒气可怎么好!”

素以的注意力集中她前半句话上,怅然思量,他还没醒,太乏了是该好好歇一歇。只是有点失望,彷徨着,五味杂陈。又得顾全面子,不能把不称意做脸上,便转身让兰草把食盒交给她,含笑道,“既然睡着,还是不打扰的好。这是厨房里做的蟹饺儿,里头插了银针的。打发送到御膳房蒸笼里搁着,凉了就不好吃了。”

慧秀蹲身道是,接了来捧手里,“小主儿有心,其实主子午膳才用的蟹粉饺子……您和万岁爷真是心意相通。您放心,这就让送到御膳房去,主子起来肚子饿,正好垫吧垫吧。”

素以心直往下坠,含糊答应了声,便和兰草转身往宫门上去,走了几步却听见小太监喊慧秀,“姑姑哪儿去了?万岁爷才撂了笔,正发话找您呢!”

搭着兰草胳膊的手突然攥紧了,兰草惶然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煞白,也没言声,慢慢扶她出了养心门。

殿里看她走远了方回身,小太监探了探头瞧食盒,“姑姑,给您送到灶间去?”

慧秀把食盒随手交给他,“先撂着吧,兴许主子这就起来了。等半柱香时候,体顺堂还没动静再送御膳房。”

蟹饺儿就得趁热,凉了再上蒸笼味道就变了,发腥气。主子爷吃东西挑剔,这屉子蒸饺算是糟蹋了。

慧秀转身往后头寝宫去,隔着竹帘朝里看,杏黄的帷幔低垂,荣寿香几边上老僧入了定。东边槛窗撑起来半扇,偶尔有风吹过帐子,像湖里抛进了石子儿,悠悠泛起涟漪来。

能做上,谁还原意这里当戳脚子?礼贵是值得羡慕的,她给御前当值的宫女开了一扇新大门。谁说万岁爷不好亲近?既然有一就有二,爱不爱的是后话,皇宫对女的吸引力实太大,特别是低等宫女出身的,能让万岁爷看上,能扬眉吐气的昔日同伴面前走上一遭,就算知道前面是火坑,也会义无反顾的往下跳。

神思辗转,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起身。帘子那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荣寿忙上去打帐子,跪地请安问吉祥。慧秀退出去备茶,再进来时皇帝已经穿好的行服。大概是刚醒的缘故,坐案后有点发懵,更显得家常亲切了。

她上前奉茶,笑道,“主子今儿歇了个好觉。”

皇帝没动茶盏,看了眼翘头案上的钟,已近申正了,奇怪自己今天竟睡了两三个时辰。不过睡足了,精神头倒见好。他抻着双臂舒展了下筋骨,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朕好像听见礼贵的声音了,她来过么?”

体顺堂和前面抱厦隔了好几丈远,要听见说话声是不大可能的。这大概就是情间的默契吧[秀躬身道,“回主子话,未时那会儿礼主子的确来过,送了笼蒸小饺儿,见主子睡着,没多逗留就走了。”

这几天朝廷里事忙,他心里烦闷不得疏解,天天眉头拧了十八个结。听见她给他送吃食,这才有了笑模样,“难为她,正好饿呢,传吧!”

慧秀应个嗻,走到门前击掌打了暗号。御膳房很快把小饺儿敬献上来,一个个晶莹剔透,拿掐丝珐琅黄底红花的碟子码好,看着挺美,经过面前时还是隐约闻见一股子腥味。慧秀皱了皱眉,跟进去一旁侍立,一面小心翼翼瞧着皇帝的反应。皇帝果然一顿,很不解的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举箸去夹,醋里打了个滚,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唉,真是不嫌弃[秀涩涩的想,一碟子十二个,看着皇帝逐个吃了,原来万岁爷对色香味的要求那么低。情眼里出西施,情送来的东西即便不那么可口,连一个都舍不得浪费么?

皇帝都用完了才搁筷子,盘算着抽空去瞧瞧她,刚起身,又有军机大臣捧着奏本进来。他叹了口气,对鸿雁儿道,“朕走不脱,代朕去问礼主子安。多谢她的小饺儿,朕用得很好。再叮嘱她留神身子,朕这里吃食有御膳房打点,让她放心。雨天别走动,多歇着,肚子里阿哥要紧。朕夜里还要议政,就不过去了,等忙过这阵子,再上庆寿堂瞧她去。”

鸿雁儿扎地打千儿去了,到庆寿堂按着主子的话原封不动的照搬一遍,素以听了却是另外一副光景。

他的意思是不让她再给他送吃食了,他那儿都有,费那些心思不如安心养胎。可是她只剩这一宗能够去探望他的理由,他不让,那以后唯有呆庆寿堂苦等了么?素以无奈的躺倒下来,她知道他不是喜新厌旧的,他对她也是真心真意的,但这重重困难要怎么破解?他跟前伺候的有意无意的话,简直要凿痛她的心肝。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内情?她情愿相信他是真忙,是真的累极了睡到未时没起身。但他明明醒着,明明找慧秀……

她有些不敢想象,也许皇后劝过他,也许说了很多国事为重的话。说动了他,他也觉得自己该收收心了,于是便一里一里淡了。再说她又怀着孩子,也没法儿伺候他。到底他是男,要他憋上那许久,也委实是难为他。

素以侧躺着,干瞪着两眼,渐渐觉得又痛又酸。不该想那些,自己乐呵呵的对孩子好。她勾起脖子看兰草,“说主子忙完了会来吗?兰草,心里空落落的……”

兰草也说不清,胸口直发堵,还得做出松快样子来安慰她,“您别想那么多,万岁爷记挂着您,等回头一定来瞧您。奴才虽然不懂朝政,但是知道他主子爷万事一身。那么多的大事儿全依仗他一个,您想想,就是把他拆开,又能打多少个钉儿呢?主子您最心疼他老家,们一块儿也不容易,别计较那些不上要紧的和话,往心里去您就太给家长脸了。奴才看着呢,这宫里没能和您比肩。您只管放宽心,万岁爷说得没错,肚子里的阿哥最要紧,您安心将养着自己受用,啊?”

她重又躺回去,把枕头往自己脖子底下搂搂。窗口的光线渐渐晦暗,眼看着要入夜了,她闭上眼睛叹息,“也歇着去吧,这里不用伺候,叫一个静静。”

兰草略迟疑了下,还是蹲了福退到值房里去了。

素以糊里糊涂迷瞪了一阵,醒过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挣着爬起身,觉得有点寒浸浸的,也没太意。灯罩底下火光跳跃得厉害,她挪过去,拔了簪子挑灯芯,又呆呆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去拆把子头。

屋里太静了,他不,什么都是空的。真就那么忙么?她这样想他,他呢?离得并不远,隔几重宫阙,竟像隔了万道天堑似的,她迈不过去,他也腾不出空过来。还好有宝宝儿,她低头抚抚肚子,一日大似一日了,有担忧也有欣喜。她以前是个得过且过的,现弄得惊弓之鸟模样,真没意思!

拿篦子梳头,想起了小时候的童谣,坐镜前轻声的念叨,“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嘛?点灯,说话儿,吹灯,作伴儿,早上起来梳小辫儿……”

正唱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下来,哐的一声巨响,吓得她浑身一震。外头上夜的忙进来查看,原来是多宝格里的一只莲纹青花耸肩瓶落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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