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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队员每天跟社员们一起参加秋收。九月的天气,烈日似火,秋老虎逞威,人钻进麦田、青稞地里弯腰收割,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尤其令人难受的是麦芒和汗水拌到一起,浑身剌挠的令人心烦。社员们对一年的劳动成果非常珍惜,力求快打快藏,颗粒归仓。郭永明从小在城市长大,哪儿干过这样的苦活,几天下来身体象要散了架似的。可郑主任似乎不知疲倦,尽管年纪大了,动作慢了,但他弯腰挥镰,俨然是个纯粹的老农,并且边干边和社员喧着谝着。他说,这正是深入群众、了解情况、加强和群众联系的绝好机会。郭永明却牢骚满腹,心里骂道:“郑主任真是个老糊涂,我们是省里来的工作组,不是派到农村干活的劳动力。学大寨要抓大事,抓路线斗争,这老头可倒好,进村以来没开过干部会,只是一味跟着社员干活,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郭永明非常想念女友袁芳,几天不见她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知袁芳又有什么变化。谈对象就要趁热打铁,就得多接触,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到她的身上。可现在别说贴到身上,就是见她一面都是件困难的事情。袁芳可是机关里数得着的美人,觊觎她的年轻人为数不少,稍不留神就可能让别人捷足先登。郭永明心烦意乱,手中的镰刀似乎也不听使唤,一不留神,镰刀割到左手食指上,顿时血流如注。“哎吆!”郭永明痛得紧皱眉头,身边的张淑芳跑过来,掏出从机关卫生室带来的药棉、纱布,细心为他包扎起来。
下地想偷懒找不到借口,现在手负伤了,想瞌睡正好送来个枕头。第二天早上,郭永明装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对郑主任说:“手痛的厉害,一晚上没睡好,是不是感染了,别是破伤风吧,我想到公社卫生院看看……”郑主任瞅瞅郭永明的手,皱着眉,带有几分怀疑地口吻,说:“去医院看看也好。手上割个口子,没啥要紧的,早去早回啊。”
得到郑主任的赦令,郭永明早饭都没有吃,从房东家拿了块馍馍就上了路。
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由于担心袁芳下地或出门找不到,郭永明不顾山路崎岖,几乎一路小跑,十几里路程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待他几经打听找到袁芳的住处时,只有机关档案处的于彬彬一个人坐在炕上看长篇小说《李自成》。于彬彬约十八、九岁,长得小巧玲珑,青春秀丽,和她的名子一样,性格内向,文质彬彬。看到郭永明进门,咧嘴笑笑,问:“找袁芳的吧?”
郭永明边擦汗水边喘粗气,问:“她哪儿去啦?”于彬彬把嘴一撇,说:“一大早张晨就把她叫去了,你到他那儿看看吧。”
袁芳果然在张晨那里,郭永明找上门时,李渭生领着他俩正准备出门,张晨肩上还扛着一杆小口径步枪。
李渭生一见郭永明,没好气地教训:“没事不在河湾呆着,到处乱跑什么?”
“几天不见领导了,特别想念,过来汇报汇报,看看领导有什么指示。”
“你别油嘴滑舌了,想领导是假,想小袁才是真呢。”保卫处的张晨笑着招呼。
袁芳对郭永明的到来有点意外,笑盈盈地问:“你怎么来了?”
“昨天割麦子割破了手,想到公社卫生院包包,顺便过来看看你们。”
“割破了手,伤得重吗?”袁芳十分关心。
“割了个大口子,差点把手指头削下来。”郭永明故意夸大其词。
“那你怎么不赶快去卫生院?”
“我、我想……”郭永明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建议:“如果你没什么事,咱俩一起去吧。”
“哎呀,李处长约我一起去后山呢。”袁芳扭头看看李渭生,又望望郭永明,犹豫不决,“要么,要么……”
“小郭,你别在这儿装模作样,镰刀能割多大口子,你就直接了当说想来玩玩就是了。”李渭生一边讥笑他,一边扯着他的袖子,说:“走,走,去什么卫生院,跟我们一起到后山打猎散散心。”
“打猎?”郭永明这才注意到张晨身上背着鼓鼓囊囊的挎包、军用水壶;袁芳则用网兜拎着钢精锅和塑料布,一副准备在外野炊的样子。
“如果伤不要紧就一起去吧,听说后山那边是个原始森林,漂亮的很。”袁芳在一旁鼓动。
“走、走,一起去,你去保护着袁芳,别叫狗熊把她拖跑了。”张晨还在开玩笑。
郭永明本想单独约袁芳去古城,现在看她对打猎更有兴趣,只好顺从女友的心思。
出了村子,顺着一条山沟往里钻。李渭生和张晨在前,郭永明和袁芳拎着网兜跟在后面。
“这几天你们在忙什么?”郭永明问。
“没啥忙的,白天社员们忙着收秋,找不到人,只能晚上开开会。进村的头天晚上,李处长召开了党员会议,第二天晚上开了大队、生产队干部会,接着把村里的四类分子叫到一起,李处长给他们训了话。”
“村里有多少四类分子?”
“有一户地主,老地主早死了,地主的儿子今年才三十多岁。两户富农,另外有几个坏分子,都是小偷、投机倒把一类的,没多大油水。”
“村里有多少户人家?”
“大约不到200户,600多口人,水浇地200多亩,山地1000来亩,人均口粮400多斤,在古城算是经济条件最好的村子。”袁芳反问道:“你们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嗨,别提了,进村第二天,郑主任就叫大家跟社员一起割麦子,还要求边劳动边调查研究,听取群众意见。白天累一身臭汗,晚上还得学习。”
“学什么?”
“学《毛选》,学省委的文件,学了还要讨论,交流情况。郑主任还写了个工作计划,下一步准备召集村里党员开会,研究学大寨、平整土地,进行水利建设。嗬,郑主任决心可大了,说要在这四个月里,真正给群众办点实事。老头子这么积极,我们就得跟着受累。”
“跟你们比,我们舒服多了,白天游游逛逛,打牌下棋,晚上想访贫问苦吧,社员们早早就睡觉了,这不,闲着没事,李处长领着打猎去,也是为了消磨时间。”
“嗨,真该到你们上滩来,省得跟着郑主任受罪。”
“算了吧,秋收很快结束了,忙过这阵就好了。”
“俩村离这么远,想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今天我还是撒了个谎跑来的,以后总不能老这样吧。”
“老见面也没有多大意思,偶尔见见就行了。”
“可我心里老想着你,晚上做梦都梦到你……”
“算了,算了,别肉麻了,我们不是来谈情说爱的,你有那个心,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跑多了让人笑话。”
“行、行,我听你的,不过,我就是担心……”郭永明没说下去,其实他是担心袁芳变心。
“担心什么,老老实实做你的工作就是了。”
郭永明无言可对,默默跟着向前走。眼前山峦起伏,荒山秃岭,看不到一点绿色,连麻雀都很少见。这种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能有啥象样的猎物。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艳阳高照,晒得人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带来的水快喝完了,也看不到袁芳说的那“风景优美”的地方。正在郭永明垂头丧气的时候,他们拐过一个山角,忽见前面山峰林立,群山巍峨,眼前独特的丹霞地貌让郭永明看呆了。
袁芳指着前方惊叹:“啊,你看那座山像不像个骆驼?”
“这个才像呢,像个蹲在山上的石猴。”
“哟,这像一群仙女、仙女聚会……
“嗬,这像一尊坐佛,嘿,真是太像了……”
“那像座城堡……”
奇特的景色如鬼斧神功,令人感叹不已,说这里“风景优美”,的确名不虚传。只见眼前的山体如柱如塔,似壁似堡,形态各异;奇峰似人似兽,如笋如剑,惟妙惟肖;置身其中,如同进入云南的石林一般。令人称奇的是,这里还有着不同于山外的小气候,空气湿润,植物生长茂盛。山上松柏秀丽,山下流水潺潺,鸟语花香,景色幽静。绿树丛中,三三两两散居着一些农民,在山间开垦出的小块农田中耕作,房前屋后一些果树红的、黄的果子压弯了枝头。此时正值金秋,漫山霜叶鲜红,山下庄稼金黄,俨然是一幅色彩斑澜的美丽画卷。秀美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怡,郭永明的烦恼一扫而光,心情格外舒畅;袁芳像只快乐的鸟儿,一会儿指指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李渭生、张晨的兴致也很高,端着枪时而瞄准枝头的画眉,时而射向崖头的鹁鸽。张晨向郭永明介绍,听老乡说,山里还有鹿、麝香、石羊,至于野兔、旱獭等就更多了。一杆枪一会儿转到张晨手里,一会儿被袁芳抢去,郭永明也心里发痒,跃跃欲试。山里鸟儿的确不少,偶尔也见到野兔、山鸡一类的动物,只是几个人的枪法太差,子弹浪费了不少,依然是两手空空。郭永明心里发笑,“还是干保卫的人呢,连枪都打不准,真有敌情还不得当了俘虏。”相对来说,郭永明的枪法好些,用了十几发子弹,打下了两只鸽子。眼见太阳偏西,几个人跑跑颠颠,早已饥肠辘辘。尤其是袁芳,筋疲力尽,两腿沉得迈不动步子。郭永明心痛女友,几次建议找个地方歇歇。李渭生看俩年轻人实在走不动了,才找了一片靠近溪水的林地,吩咐郭永明在附近找点柴火,他领着张晨又钻进了林子。
袁芳身体像散了架一样,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郭永明早上就没有正经吃饭,现在饿得眼冒金星,但还是挣扎着到林子里找柴火。林深树密,树枝遍野,不一会儿就捡了一抱。回到小溪边,袁芳还在那儿坐着愣神。郭永明从网兜里掏出塑料布,又从附近搬来几块石头支起钢精锅,点起火来烧了点开水。四个人只带了一续水,大家的嗓子早冒烟了。
两个人烧好开水喝着等着,许久,李渭生、张晨才跑回来,把手里的猎物往地上一扔,紧张地催促:“打了两只山鸡,快点收拾收拾。”郭永明拎起来一看,诧异地问:“这,这不是家鸡吗?你们在哪儿打的?”李渭生俩眼一瞪,“胡说,明明是山鸡,家鸡怎么会在林子里钻着?”张晨也说:“没错,没错,是山鸡。别罗嗦了,快把老子饿扁了,抓紧收拾收拾炖起来。”
郭永明仍然不解,扭头看看袁芳。袁芳似乎看出了其中的奥秘,推推郭永明,说:“这山鸡跟家鸡长得真像,你们不说还真看不出来。”
李渭生、张晨坐在塑料布上歇息抽烟,郭永明一边汤毛破肚,一边还嘟囔:“这是什么山鸡呀,明明是老乡养的家鸡嘛。”袁芳狠狠瞪他一眼,压低嗓音说:“人家说山鸡就山鸡,你较什么真呐。”
两只鸡连同两只鸽子下了锅,一会儿功夫,肉煮熟了,香味四溢。四个人围着锅大吃大嚼,张晨从挎包里掏出一瓶白酒,有意炫耀说:“这还是我舅给我的,今天咱们一醉方休。”
郭永明知道,李渭生、张晨和省委 X副书记是特殊关系。文化大革命前, X副书记在化工总厂当副书记,李渭生是他的勤务员,以后X副书记率先站出来支持李渭生等人造反,被结合进省革委会,后又担任了省委副书记,李渭生随他调进机关,当上了保卫处负责人。张晨是X副书记的亲外甥,是李渭生从 X县农机厂调来的。两个人仗着X副书记的关系,在机关里飞扬跋扈,是一般人不敢惹的硬茬子。
此时一只碗里倒满酒,几个人你一口我一口。袁芳自称不会喝酒,只象征性地抿抿,郭永明怕喝了酒回去挨郑主任的批评,喝了几口就再不敢端碗。李渭生、张晨则喝酒吃肉,甚是酣畅。半瓶酒下肚,李渭生的脸发红了,硬着舌头吹嘘:“批林批孔主要是反复辟、反回潮,我看就是第二次造反,第二次夺权,打倒搞复辟、搞回潮的走资派。前一段牛司令指挥我们这些老造反采取了几次行动,造成了一定声势。省委贺书记坐不住了,拼命压制,把矛头对准咱 X书记,说他是牛司令的后台。这次单位派我出来,实际是贺书记的主意,目的是想捏断牛司令和 X书记的联系。说实话我本不想下来,X书记说,反复辟、反潮流,农村也是一条重要战线。X 书记是想把这儿当成他的一个点,让我们有事向他汇报。”
张晨这时喝得醉眼惺忪,撇着嘴咧咧:“来之前我舅说了,学大寨要抓住大寨的‘三条经验’,大批资本主义,大批修正主义,大干社会主义,堵不住资本主义的路,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主要是抓阶级斗争,首先把地富反坏‘四类分子’治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
李渭生问郭永明:“你们大队有多少四类分子?”
郭永明摇摇头,答:“不知道。”
“有多少党员?”
“还没开过党员会呢。”
张晨撇撇嘴,说:“这老郑还是老毛病,唯生产力论,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
李渭生冷笑一声说:“什么埋头拉车?他这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年自然灾害时,他在农业厅带头刮‘单干风’,搞包产到户,因为这个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了。现在带领工作组,进了村不抓阶级斗争,不搞批林批孔,只是一味地埋头割麦子,这不是方向路线问题吗?”
“嗨!”张晨叹了口气说:“人家现在是工作队长,再怎么说,工作上咱也得听他的。”
“屌!什么狗屁队长,我们只听 X书记的,他要是搞复辟回潮,老子就跟他对着干。”
李渭生、张晨一唱一和,大放厥词,把郭永明、袁芳听得心惊肉跳。
下午快四点了,几个人酒足饭饱,正准备收拾东西打道回府,忽然从林子里钻出六、七个人来,领头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虎着脸走来,看看地上的鸡骨头,扭头大叫:“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李渭生、张晨的脸更红了,慌忙站起身来。
三男四女七个老乡围上来,中年妇女用脚拨拨地上的鸡骨头,怒声质问:“你们怎么把我家养的鸡煮着吃了。”
“谁吃你家鸡啦?胡说八道、诬赖好人呐。”李渭生说。
“我们吃得是在林子里打得鸽子、山鸡……”张晨也在抵赖。
那中年妇女怀疑地向四周看看,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在溪边叫起来:“阿妈,就是我们家的鸡,这鸡毛还在呐。”一边叫,一边抓着一把鸡毛举过来。
郭永明、袁芳对视一眼,心中叫苦,“当时怎么没想到把鸡毛藏起来呢。”
人脏俱获,李渭生仍然拒不认账,“我们没见过你家的鸡,这鸡是我们从山外买的……”
“你咋这么不要脸呢,这鸡烧成灰我都能认得。少废话,赔我家的鸡。”小姑娘说话咄咄逼人。
“对,赔我们的鸡!
“赔,叫他们赔!”
几个人气势汹汹,不依不饶。郭永明、袁芳吓得脸色发白,眼睛瞅着李渭生、张晨,不知怎么办才好。
李渭生、张晨这时反而镇静了,一是俩人都是造反派,前些年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现在哪把这几个老乡放在眼里;二是俩人刚喝过酒,酒壮英雄胆,说话更是盛气凌人。只见李渭生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妇女,大吼一声:“他妈的,你们想干什么,干什么?无凭无据,想讹人是吧?告诉你们,不要做梦。”
张晨更是把手里的枪一端,张嘴骂道:“妈的X,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干什么的n得不耐烦啦?你们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村的,我还不信治不了你,说,你们是哪个村的。”
两个人张牙舞爪,横行霸道。老乡中那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一看势头不对,一手拽那妇女,一手拉住丫头,悄声劝道:“算了,算了,这些人咱惹不起,就当丢了算了,走吧,回去吧。”
那小丫头心犹不甘,含着泪,咬着牙骂道:“谁吃了我家的鸡,让他得瘟病,变成狗、猪,不得好死。”
“死丫头你骂谁呐?”张晨跳过去要抓小姑娘。
“我们又没骂你,我们骂偷吃我家鸡的贼。”中年妇女毫不示弱。
“行了,行了,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李渭生也担心事情弄大了不好收场,所以拉住张晨,就坡下驴,说:“走,走,咱也该回去了。”
在老乡们的怒视下,几个人狼狈地钻出林子。在返回的路上,张晨冲袁芳说:“今天都是为了你俩,要不是你们喊累喊饿,李处长怎么会打人家的鸡呢。”
“张晨,少胡说八道,咱打的是山鸡,他们丢了鸡跟咱有什么相干。”
“对,对。”张晨一吐舌头,说:“我们打得是山鸡,是山鸡。”
郭永明暗自发笑,真想不到李渭生是这样一个不要脸的无赖,颠倒黑白还振振有词,这种人真是太可怕了。不过,他又觉得庆幸,多亏李渭生、张晨能装腔作势,要不然,今天不赔鸡恐怕就很难脱身。
然而,郭永明高兴得太早了。第二天上午,山里那个老汉领着那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找到了郑主任。
郭永明以负伤为由,今天没有割麦,只是跟在郑主任屁股后面扎麦捆。郑主任戴一顶草帽,脖子里搭条手巾,乍一看,跟当地老乡没什么两样,真看不出他是个行政十三级的高级干部。在他身边的是小房东喇建国。酗子二十多岁年纪,体格健壮,眉清目秀,干起活来虎虎生风。这几天,郑主任和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已经跟十几个党员一一见了面。这时他和团支书喇建国低声谝着,说得都是村里的事情。
郭永明正在装车,突然,看到远处冶支书领着一男一女爬上坡来,定睛一看,却是昨天在山里遇见的那个老汉和那个厉害妇女。郭永明心里发毛,知道来者不善。昨晚回到河湾,郑主任就没好气地问:“到公社卫生院包包手怎么用了一天。”郭永明骗他:“到上滩去了一趟。”郑主任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噢,看袁芳去了,我猜你就是这个鬼主意。”
郭永明想不到两个老乡会追到这儿来,借口解手忙躲到旁边沟后窥探。只见那一男一女走到郑主任跟前,怒气冲天,你一言我一语诉说昨天的事情。郑主任谦和的脸色逐渐由红变青,突然把手里的镰刀一摔,大叫:“小郭、小郭、郭永明……”
郭永明实在躲不过去了,硬着头皮从沟后出来,慢慢挪到郑主任面前。
“是他,昨天那几个人里就有他。”那妇女指着郭永明的鼻子大叫。
郑主任气极了,冲着郭永明大吼:“小郭,你说,你们昨天吃得鸡从哪儿来的?”
“是、是、是李处长他们打得山鸡。”
“什么山鸡,明明是我家养的鸡。我们的鸡平时在外散养着,有时也钻到林子里,谁知叫你们抓去吃了。”
“不是抓的,是枪打的……”
“枪,哪儿来的枪?”郑主任问
“保卫处的枪,李渭生和张晨带来的。”
“胡闹,下乡来带枪干什么。”郑主任脸色铁青,追问:“你们到底吃得是什么鸡?”
“李处长说是山鸡,我也不知道……”
“胡说,家鸡和山鸡能看不出来吗,老实说,是什么鸡?”
“看着象是家鸡,不过我说不准。是李渭生、张晨拎来的。”
“这个老李是怎么搞的,一点也不注意影响,太不像话了。”郑主任背着手沉思片刻,转身对俩人说:“真对不起,是我管理不严,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样吧,”郑主任边说边拾起田埂上的衣服,从口袋掏出六块钱来,“两只鸡赔你们六块钱,不知道够不够。”
旁边的冶支书和喇建国搭腔:“多了,多了,两只鸡有五块就够了。”
“六块吧,你们大老远从公社跑到这儿,算是补偿吧。不光是赔偿,同时我代表工作队向你们赔礼道歉。你们回去给社员们解释一下,昨天是我们的同志喝多了酒,违反了纪律,我们一定严肃批评教育,今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天下午,郑主任带着郭永明去了上滩,走进李渭生、张晨住的北房,几个人正在炕上甩牌,见郑主任进屋,于彬彬把牌一扔就想跑,李渭生伸手拦住:“哎、哎,别扔,别扔。”从炕上敛起牌又塞回去,这才扭头对郑主任说:“你先坐,我们打完这把。”郑主任脸色阴沉,张了张嘴,没有发作,背着手在屋里踱起步来。房子里陈设简单,除了一盘大炕外,就是南墙根一座半旧躺柜。西间主人的卧房,炕上除了几床黑乎乎、脏兮兮的被子外,炕柜上胡乱扔着几件衣服,炕下墙角并排立着几只大缸,分别盛有半缸麦子、青稞、豌豆之类的粮食,从屋里的摆设看,这家的日子过的一般。
李渭生只顾打牌,全然不把郑主任放在眼里。郭永明联想起他昨天的表现,心里很有些反感和气愤。不管怎么说,郑主任是办公厅的领导,是抗战时期扛过枪、解放战争渡过江的老干部,怎么能这么不给面子呢。
好不容易等到一轮牌打完,于彬彬、袁芳甩下牌就跑,郭永明知道郑主任是为什么来的,为了避免尴尬,忙也跟出门去。在院里,袁芳压低嗓子问:
“郑主任来干什么?”
“不清楚,可能是为昨天的事吧。”
“他怎么知道的,你告诉他的?”
“纸里能包得尊?今天上午老乡就找上门来了。”
“这老乡真狡猾。”
“两只鸡,对老乡来说不是个小数。”
“李处长不是打的山鸡吗?”
“什么山鸡,他们背着牛头不认帐,咱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哟,你把李处长给端出来了。”
“什么我端出来了,实事求是嘛!”
“就你看得清楚,别人都是瞎子!?”袁芳怒气冲冲,恶声恶气地教训:“你得罪了李处长,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小郭、小郭。”郑主任在屋里叫。
李渭生、张晨正在汇报进村以来的工作,郑主任盘腿坐在炕上拿着笔边听边记。尽管李渭生他们进村以后并没有做多少事情,但他汇报起来口若悬河,什么召开党员会啦,抓阶级斗争啦,工作组学习文件、访贫问苦以及和社员实行‘三同’啦,等等。郭永明真佩服李渭生说假话不脸红的本事,臭狗屎也能让他说成一朵花。
郑主任不动声色,盯着李渭生,问:“听说你们昨天去后山打猎啦?”
“谁、谁说的,胡说八道。”张晨一边抵赖,一边狠狠瞪了郭永明一眼。
“噢,是这样的,郑主任,学习大寨经验,我琢磨怎样兴修水利,扩大上滩的水浇地面积,这水从哪儿来?听社员们说,后山有泉水可供灌溉,我就和张晨、袁芳进山实地考察,敲郭永明也来了,就一起进山摸了摸情况。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不实地看看就是不行,隔着好几道岭呢,只能是望水兴叹。至于说打猎嘛,也就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脚的事情。”
“我怎么听说你们把人家老乡的鸡打来吃了,这可是违反群众纪律的问题,不是小事啊。”
“胡说,纯粹胡说。”李渭生涨红着脸,唾沫星子乱飞,“我和张晨昨天在林子里打了两只山鸡,小郭可以作证嘛。”
“对,是山鸡!笑话,我们连家鸡、山鸡都分不清吗?是谁满嘴喷粪胡说八道!”张晨百般抵赖。
“后山的老乡都找上门来了,难道人家能无缘无故诬赖你们?”
“他家的鸡找不见了与我们有什么相干,说我们吃了他的鸡,谁看见了,谁能证明?”李渭生继续狡辩。
“小郭,你说说,你们昨天吃的什么鸡?”郑主任问。
“是、是,李处长说是山鸡,我、我看着不像。”郭永明咬咬牙,冲着李渭生说:“错了就是错了,知错就改嘛。”
“哎,小郭,你可不能胡说,我打的明明是山鸡!”李渭生仍然嘴硬。
“即使不是山鸡也是李处长错当成了山鸡。”张晨的话漏馅了。
“什么错当成山鸡,就是山鸡!”李渭生瞪眼冲张晨大吼。
“好了,好了。”郑主任摆摆手,说:“如果真是山鸡那当然没有什么,但如果明知是老百姓的鸡还去打,那就不对了。我们工作组是有纪律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和群众打成一片。两只鸡不值多少钱,但它关系到我们在群众中的形象,所以不能当成普通的小事。这种事,过去在咱八路军、解放军队伍里,那是要受处分、蹲禁闭的。”郑主任口气缓了缓,颇有些不满地批评:“老李,不是我小题大作,这件事影响太恶劣了,人家从大队找到公社,弄得满城风雨。我们作为工作组领导,一定要率先垂范,给大家作个好样子。老李,你说呢?”
李渭生翻翻眼皮,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好、好,你老郑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跟你顶撞,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不过,我也想给你提条意见,大寨经验是大批促大干,只有大批资本主义,大批修正主义,才能大干社会主义。据我了解,河湾恐怕连党员会都没有开过吧。”
郑主任则毫不退缩,针锋相对,说:“毛主席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一切结论必须产生于充分调查研究之后。我们实行‘三同’,和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就是为了尽快熟悉情况,掌握实际,以便更好地指导农业学大寨运动。不认真实行‘三同’,不和社员打成一片,下车伊始,就哇里哇啦,指导农业学大寨就只能是一句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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