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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阿巴亥一脸疑惑,布占泰道:“你一定在想,地下可能埋着什么,猎狗才会不停地扒,是吗?”
阿巴亥点点头,没有说话。
布占泰摇着头,否定道:“不,不是的。我原来也这么想,可后来知道自己错了。”
见阿巴亥仍一脸茫然,望着自己。布占泰说,猎狗扒刨地下,如果说,是地下有东西,还能解释。可是,那个草人作何解释,它的脖子里藏着牛肉,并做成你阿玛的样子,又为了什么。
阿巴亥点着头,她也想不通这点,感到很茫然。
布占泰说,后来,他从草人脖子装着牛肉反推,猎狗不是发现了地下有什么,是饥饿难耐,才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
阿巴亥眨着眼,不解地问:“你是说猎狗很饿,又被绳子拴着,挣脱不了,就焦躁难耐,反复刨扒地面,才留下这些爪痕?”
布占泰点没说什么,显然默认了。
他摸摸铁环说:“如果,有人把猎狗绑在这儿,几天几夜不喂它东西,你想想它当时是什么样子。”阿巴亥听了,眼前出现一幅画面:猎狗饿疯了,又叫又跳,可这儿是地下室,很深,加上是仓库,少有人来,因此,根本没人听见狗叫。几天几夜的饥饿,让它焦躁疯狂起来,不间断地扒刨着地面,甚至爪子都烂了,也不停止。
布占泰在旁边道:“接着,一个草人出现了。”
阿巴亥睁大眼睛:“而且,草人脖子里装着牛肉,散发着牛肉香。”
布占泰点着头,夸道:“开窍了,应该说,狼狗突然嗅到了牛肉香,抬起头来,凶狠地望着草人。”
阿巴亥听了叔叔的话,不寒而栗,因为,接下来的情景,是再明白不过的。猎狗一个飞冲,扑了过去,将草人扑倒在地上,循着香味,张开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撕扯着草人的脖子,掏出喷香可口的牛肉,大口吞咽着。吃完,吐着舌头,蹲在那儿,呼呼地喘着气,望着倒在地上的草人,终于安定下来。
可是,草人干嘛一定要做成阿玛的样子,而不是别人的。
她望着草人,草人站在那儿,仿佛也在望着她。十年了,地下室很干燥,草人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她自言自语,像问自己,又像问草人:“十年前,在这儿,你究竟看见了谁,遭遇过什么事情?”
草人当然不能说话,地下室一片寂静。
突然,她想到叔叔谈到阿玛的死,说当时看来,是野兽咬的,可是,现在,他知道,那绝对不是野兽咬的,是有人谋杀的。她盯着叔叔,颤声猜测道:“那人一定是想用猎狗袭击阿玛。”说完,没等布占泰说话,她又径自摇头否定,“可猎狗也不会那么听话,就径直去袭击我阿玛啊。”
布占泰在旁边提醒:“那人如果反复训练呢?”
阿巴亥道:“你是说,那人将猎狗拴在这儿,反复地进行着上面的过程,让猎狗形成一种习惯性。”
布占泰轻轻道:“你以为呢?”
阿巴亥不说话了,她望着草人,好像望着自己惨死的阿玛一样,泪水滑出眼眶,遮住了眼睛。她不得不承认,叔叔的推测是对的,不然,这儿的一切实在无法解释得通。也就是说,十几年前,有一个人开始积极行动,准备谋杀阿玛。自己的阿玛竟然给蒙在鼓里。那人私下弄一只猎狗,带到这儿的地下室,拴着,让它反复地饿,使劲地饿,最后把这只猎狗饿疯了,饿狂了,那人才打开门走进来,嘿嘿一笑,推出一个草人,一个极似阿玛的人,准确的说,就是仿照阿玛做的——推到猎狗面前。猎狗闻到了牛肉香,抬起头来,凶狠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人,抑制不住饥饿的驱使,扑了过去,扑倒对方,撕开他的脖子,大口吞噬着里面的牛肉。
当一切结束,那人一笑,拉走草人,关上了门。
随后,地下室里,又是一段时间彻心彻肺的饥饿,当猎狗再次陷入饥饿疯狂中,门再次开了,那个草人适时而至。猎狗再次扑过去,如同上次一样,大口吞噬牛肉。
这样的过程,是十几次,还是几十次的进行,现在,谁也说不清了。
但是,阿巴亥知道,最终,那个人训狗成功,终于在自己阿玛出外打猎时,悄悄跟随着,放出那只训练已久的猎狗。猎狗看见阿玛,以为是那个草人,以为他的脖子里又装满牛肉,于是,狂吼一声,扑了过去,将自己阿玛掀翻在地,毫不犹豫地咬断了他的脖子。
那人之所以给草人戴上坎肩,也就不难解释了。他这样做,无外乎是增加猎狗撕咬的力度。因为,每次猎狗扑倒草人,想要吃到牛肉,都必须迫不及待地使劲撕开坎肩。反复如此,当袭击阿玛时,只需狠狠一口,猎狗就可以咬断阿玛的喉管,结束他的生命。
想到阿玛的死,竟然如此悲惨,如此痛苦,阿巴亥再也忍不住了,痛哭失声,扑倒在布占泰面前,问道:“叔叔,是谁,究竟是谁这样恶毒,告诉我?”
布占泰叹口气,缓缓道:“这个地下室很秘密,我尚且不知道,那么以来,知道它的只有一个人。”
阿巴亥问:“我阿玛?”
布占泰点头,随之说:“可你阿妈不会害自己的。”
布占泰接着补充:“他把这个地方可能告诉了他最亲近的人。”
这点,阿巴亥也想到了。最亲近的人,能是谁?
布占泰说,事后,他打听过,满泰去打猎时,鞭马奔入树林,刚刚钻进去,就传出一声惨叫。大家赶忙赶过去,发现他已经倒在地上,喉管已断,没有了气息。也就是说,那人那狗,早已提前赶到打猎的地方,悄悄埋伏起来,在等待着。布占泰说到这儿,摇头一笑:“那人啊,甚至把你阿玛打猎的地方都弄得清清楚楚,丝毫不差。”
阿巴亥锐声道:“我额娘?不可能。”
她的记忆里,额娘和阿玛一直不好。可是,要说额娘害死阿玛,她无论如何也不信。可如果不是额娘,当时,又有谁既知道了地下室,又能知道阿玛打猎的情况?
布占泰摇头否定:“傻丫头,怎么可能是你额娘?”
阿巴亥仍在思索着。
布占泰轻声道:“当时,你阿玛身边,还有一个女人,据说,有过一个媚死人的女人。”
阿巴亥大叫:“阿鲁。”
是的,阿玛侧福晋很多,但是,临了,最爱的是阿鲁。那个阿鲁,长着一双媚汪汪的眼,一把粗的细腰一掐就断的样子。额娘曾骂她是狐狸精,让自己不要理她。那女人是阿玛打猎时遇着的,听人说,阿玛一伸手将那女人提上马背,带了回来,就做了他的侧福晋。以后,阿玛更不管不顾额娘了,甚至从不去额娘的房中。
这个阿鲁,在阿玛死后不久,就失去了踪迹。
难道说,阿玛是阿鲁害死的。
难道说,阿鲁就是那个训狗的人。
布占泰一声长叹:“阿鲁,原名叫阿奴。”
阿巴亥再次瞪视着叔叔,十分不解。在她当年的记忆中,叔叔那时没回来,还在建州做俘虏。阿玛死后,叔叔接到信,才匆忙赶了回来。可是,阿奴那时已失踪了。
和她一块儿失踪的,还有她的婢女,叫费萝。
一切,叔叔好像都知道似的。
布占泰见阿巴亥望着自己,低声道:“我不但知道她真名叫阿奴,还知道,她眉心有一颗痣,一颗血红的痣。”阿巴亥点点头。当年,额娘说那叫朱砂痣。她觉得很好,学着用胭脂点了一点,被额娘看见,眼睛一瞪,给洗掉了。
阿巴亥想,叔叔一定是打听过的。
布占泰摇摇头,说根本不用打听。然后,他从怀中缓缓拿出个簪子,簪子上面雕刻着一只精细的凤凰,嘴里叼着一串流苏。拿在手里,流苏上的珠子在烛光下放射出幽幽的蓝光,梦幻一般。阿巴亥看着簪子,叫道:“阿鲁的,这是阿鲁的。”她小时经常看到,阿鲁戴着这个簪子,插在发髻上,很美很媚。
布占泰说:“这个簪子,就是在靠墙的柜子下发现的。”当时,阳光一照,柜子下有隐隐的光,他不知道是什么,怀着好奇的心,移开柜子一看,是这枚簪子。拿了簪子,他浑身颤抖,再也没有了力气,软软地靠在墙上,谁知,这一靠,发现了一个极大的秘密:那面墙上有机关,被碰着,移开了,露出地下室。
阿巴亥不知道叔叔为什么看到这枚簪子,会有如此反应。
布占泰望着簪子,目光中,涵蕴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爱恨交织的情态,幽幽一叹:“这,还是我送给她的,我找这枚簪子的主人,找了十几年啊,十几年。”
“你……送簪子给阿鲁,不,阿奴?”阿巴亥简直骇异极了。这样说来,叔叔在阿玛之前就认识阿奴了,这也太传奇了。
布占泰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阿巴亥更是骇异:“她是的情人,十几年前她就是我的情人了,这个灵狐一样的女人。”
这个灵狐一样的女人出现时,布占泰才二十一岁,二十一岁多好啊,心像蓝天一样清,像白马一样奔驰着无拘无束。那时,自己虽然是乌拉的二贝勒,风风光光的。可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哥哥满泰罩着,掌管着。自己无忧无虑,简直如马驹子一般,从不知忧愁。
可是,忧愁却随之而来。
那,就是着名的古勒山之战。
古勒山之战,是辽东各部落的一次灭顶性灾难,却是努儿哈赤霸业的开始,是他军事的辉煌。说到这儿,布占泰望着灯光,泪水一颗颗滑下。阿巴亥拉着叔叔的手,她第一次看见叔叔这样无助地哭,如一个孝一样,心中很难受,一遍遍说:“叔叔,你别哭,别哭啊。”说着,给叔叔抹眼泪。
布占泰带着泪笑了一下:“叔叔真没用。”
阿巴亥摇着头,在她眼中,叔叔一直是自己的靠山。阿玛死后,额娘也自杀殉情,小小的她和弟弟达穆拉一下子成了孤儿,孤立无助。刚回来不久的叔叔收养着她和弟弟,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他们能活到今天,都离不开叔叔的关心。
布占泰拉着她的手,好像拉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左右望望,流着泪大声道:“知道吗,古勒山大战,本来应当我们九部联盟胜利的,因为我们有三万大军,三万啊。而且还是偷袭,不胜利是不可能的。”
阿巴亥感到,叔叔的手不自觉地紧箍着她,箍得很痛。
她知道,叔叔这会儿很激动,也很难受,因为,古勒山之战,让他最终做了俘虏,这是他人生抹不去的耻辱。果然,叔叔流着眼泪,撒了手,呜呜地哭起来:“可是,那场即将到手的、关系到九大部落生死存亡的战争,却因为我弄得失败了。”
“那次偷袭,是我把消息暴露给了努儿哈赤的啊。”布占泰对着草人大叫,“哥哥,那次失败,是你的不中用的弟弟把消息暴露给了努儿哈赤的。不然,他必死无疑的啊。而你,也不会因为这,最终被人谋杀了啊。”说完,他嚎啕着扑过去,跪在草人面前,叩头大哭起来,嘴里反复吼道,“都是那个女人,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女人,让一切改变。”
一个秘密,一个更大的秘密,在叔叔哭诉中,终于浮出水面。
一时,她惊慌失措,站在那儿,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