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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的一个春天,阿巴亥做了新娘。
她还没到嫁娶年龄,可是,她必须这样,因为,她是乌拉的格格,是前任首领满泰的女儿,现任首领布占泰的侄女。这,是一桩政治联姻。
她当然不知道政治联姻,但是,她知道新娘是什么意思,因为,她的心中,和所有成熟较早的女孩一样,带着一份羞涩,带着一份向往。
晚上,她有些睡不着,悄悄起来。
刚走出院子,她发现一个人,一个她熟悉的人,她的叔叔布占泰。她想喊叔叔,却发现,叔叔鬼鬼祟祟的,身子一闪,躲在了墙角。
真怪,她想。
她笑了,想跟在后面,吓唬一下叔叔。
显然,布占泰没有发现她,悄悄一转,溜走了。她躲躲闪闪的,跟在后面,一直来到后院。这儿,是储藏东西的地方,很少有人来,晚上阴森森的,有时,还有野狐叫,呕儿呕儿的,很瘆人。
布占泰四处望望,没人,打开一间房门,闪进去,迅速关上。阿巴亥走过去,推不开门,她悄悄溜过去,屋子背面,有个窗子。她笑笑,蘸着唾沫,点破窗纸,单眼吊线,偷窥里面。黑洞洞的房子里,火光一闪,亮了,布占泰点着一支蜡烛,坐在那儿,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他手里提着个袋子,放在地上。袋子还动着,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布占泰慢条斯理打开袋口,是只大公鸡,被绑着脚。鸡不叫,翅膀一乍一乍的。
布占泰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把带鞘的短刀,一捏卡簧,刀子噌地弹出,雪光一闪,直射眼睛。布占泰拿着短刀,倏地举起,划过一道光,向公鸡斩下。刀到半空,冷光一闪,凝住不动,摇摇头,用手摸摸刀刃,自言自语:“不行,哎,不行的。”
说完,他拉出个磨刀石,使劲磨起刀子。
阿巴亥想,叔叔怎么啦,深夜起来,干嘛和一只鸡过不去?
她眨着眼,想不通,觉得很好玩,继续看着。
磨了会儿,布占泰拿起刀,用一块布擦拭着,刀刃如雪。随之,一挥手,那块布飞到空中,刀光一闪,唰唰唰,布占泰出手了,布片被刀光划成碎片,蝴蝶一般,飘落地上。良久,他拾起一片看看,再次摇头,显然仍不太满意。
然后,他再次伸手入怀,拿出个盒子,小心打开。盒子里,是黑黑的糊状东西。他拿起布,蘸着盒中东西,涂抹在刀刃上,做的小心,细致,一丝不苟。他边涂边喃喃道:“七步蛇毒,一刀见血,保准成功。”
阿巴亥一惊,身子一抖,险些叫出声来:七步蛇,是当地巨毒蛇,咬人见血,七步必死。她不知道,叔叔把蛇毒涂在短刀上,为的什么。
布占泰涂完,轻声道:“还得再用一种毒。”说完,放下刀,走出阿巴亥的视线。
阿巴亥站在那儿,想看叔叔还拿什么毒。
她眼睛贴着窗纸,悄然不动。
猛地,身子一振,她呆住了。一把刀,一把冷森森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寒气透骨。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跟踪我,找死。”
阿巴亥一听,是叔叔的声音,忙叫道:“叔叔,我,阿巴亥。”
布占泰一愣,一把捂着她的嘴,把她的叫声生生掐断。扯着她的胳膊,拉进屋内。原来,阿巴亥轻轻一颤的响动,没有逃过布占泰的耳朵,他说去找毒药,是为了稳住窗外人,然后悄悄走出,突然袭击,抓住对方。
进了屋子,布占泰训斥:“不要命了,深夜来这儿干什么?”
阿巴亥很不满,一白眼睛:“你呢,干什么?我全知道了。”
布占泰一惊,问道:“知道什么?”
阿巴亥一笑,得意地道:“这把刀子的秘密。”说完,走过去,准备拿起那刀。布占泰一惊,低声道:“别动,有毒。”说完,忙抢过刀,告诉她,这刀涂有七步蛇毒,见血即死,无药可救。看叔叔说得庄重,阿巴亥偏犟嘴说:“瞎话,吓唬人的。”
布占泰说:“试试就知道了,丫头。”说完,提起那只鸡。阿巴亥这才发现,鸡嘴上,竟然套着一根竹管,难怪不叫。叔叔如此小心,让她更是意外。她对叔叔道:“别杀,叔叔。”叔叔一笑:“傻丫头,知道你心软,不杀。”说完,刀尖在鸡冠子上一点,流出点殷红的血。
布占泰解开鸡腿上的绳子,公鸡扑棱起翅膀。
阿巴亥满脸讥笑,望着鸡,又望着叔叔,轻声道:“快跑,快跑啊。”
公鸡跑了几步,突然一头栽倒,浑身抽搐几下,不动,死了。
阿巴亥张着嘴,顿时傻眼了。
布占泰笑笑,得意道:“怎么样,阿巴亥?”
阿巴亥气恼道:“叔叔,你真残酷。”
布占泰抬起头,眼睛雪亮如刀子,许久道:“对待仇人,不得不残酷。”说完,拿起刀,对阿巴亥道:“马上,你就要做新娘了,叔叔送你一件礼物。”说着,把刀插进刀鞘,庄重送上。
阿巴亥一惊,忙缩着身子,连连道:“我不要,我……我不要。”
布占泰望着她,轻声道:“拿着它,到时用得着。”
“我不要,一辈子也不要。”阿巴亥仍连连摇头。
布占泰一字一顿:“如果,你知道有人是如何谋杀你阿玛的,就不会说这话了。”
阿巴亥睁大水灵灵的眼,瞪着叔叔,许久道:“我阿玛?他……他不是病死的吗?
布占泰摇着头,告诉她,她的阿玛是被野兽咬死的,当时,打猎时,听到她阿玛一声惨叫,大家赶去,看到她阿玛倒在地上,喉头一个大洞。做为乌拉部大首领,这样暴亡,是不光彩的,所以,大家对外宣称,她阿玛是病死的。说到这儿,布占泰声音低哑道:“过去,我一直也以为你阿玛打猎遇着野兽,被咬而死。可是,就在不久前,我终于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完全不是这样的。”
阿巴亥望着叔叔,感到十分震撼。
布占泰说:“你阿玛的死,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在内。”
阿巴亥摇头:“我不信,怎么可能?你告诉过我的,他是病死的。”
布占泰叹息道:“傻丫头,当时,你很小,我不想让你知道你阿玛是被野兽咬死,也不想让你看到那种血淋淋的场景。今天,你应该知道真相了。”看阿巴亥仍一脸疑惑,布占泰举着蜡烛道,“走,叔叔带你去一个地方,你看了就会知道,十年前,这儿曾发生了一件多么残酷的谋杀。”说着,向屋子的那边走去。阿巴亥想想,跟在身后,亦步亦趋。这个房子里面还有间小房子,竖着个柜子。布占泰进去,把蜡烛递给阿巴亥,移开柜子,对着柜子后面的墙一按。墙壁缓缓移开,墙后竟然是个小门。布占泰进了小门,说声“跟着”。阿巴亥左右望望,忙跟了进去,向下走去,十几步台阶之后,是一间地下室。地下室很大,很黑,烛光摇曳着,只能看见一小块地方。叔叔叹口气:“多隐秘的地方啊,我如果不是偶尔来转转,这个秘密,将会永远成为秘密。”
阿巴亥定定地站着,屋子内,一股霉气扑鼻而来,显然已很久没人住了。
布占泰将蜡烛举起,指指那边,示意阿巴亥看过去。
阿巴亥随着叔叔手指一望,顿时张大了嘴。
一个人穿着黑衣服,直直地站在他们面前不远处,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如同没有听见进来的脚步一般。阿巴亥惊讶地发现,那人的背影,自己仿佛在那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她重重咳嗽一声,希望那人回过头。可是,那人仍一动不动。阿巴亥轻声问布占泰:“谁啊,是个聋子吗?”
布占泰摇摇头:“不,他不聋。至于是谁,当然是你最熟悉的人了。”
阿巴亥更一愣,布占泰长叹一声:“他在这儿已经站了十年了,十年来,从没动过,也没人发现他,直到不久前,我来到这儿,发现了这个地下室,才知道了一切。”
阿巴亥听得毛骨悚然,十年了,那人不动不叫,这么直直地站着,简直是匪夷所思。不过,看到叔叔一脸悲愤,她压住了自己的所有疑问。布占泰说:“想知道他是谁,到前边看一下,不就清楚了吗?”她有点胆怯不敢,总感到那人如幽灵一般,背影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布占泰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别怕,有叔叔在这儿呢!”
她轻轻点头,随着叔叔悄悄绕过那人身边,转到他面前。昏黄的灯光下,那人抬着头,微笑着望着前边,嘴微微张着,仿佛在和谁说话。那人围着皮坎肩,一脸诡异地笑,让人不解其为何而笑。
阿巴亥望着那人,也张着嘴,陷入一种思索中:这人,自己见过,隐隐觉得很熟悉,可一时又想不出
叔叔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阿巴亥!”
阿巴亥嗯了一声,皱着秀长的眉思索着。布占泰的话,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般:“是不是看着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阿巴亥嗯了一声。布占泰声音颤抖着说:“是啊,他离开时,你还是个孝啊,现在,你已长成一个大姑娘,整个辽东的美女了。”
阿巴亥的头脑中,豁的一下划过一道闪电:“阿玛,是……是我的阿玛?”